收手吧，别拽了

　　甄禾离开教学楼还没几分钟，走廊另一边就过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是乐清兰，临近期末事宜较多，她看上去精神气儿也不是太好，眼眶微陷，眼圈乌青，眉头持续性蹙着，似乎是为了什么事情烦心。
　　在她身边站着的，是个看上去模样姣好的男人，穿着一身名贵的羊毛大衣，笔挺有型，只见他两手懒洋洋地插着口袋，挂着个臭脸，不耐烦的情绪几乎要冲上了天。

　　若是甄禾在场，她必定会认出此人——正是那孙宝彦大奇葩！

　　这朵香喷喷的奇葩走到一半，侧头看了眼画室，顺道对着反光的窗户理了理领口，随即眼尾一挑，轻蔑地开口道：“你看看干你们这行的，总得要有个言之有信，我上个月就跟王总拍着胸脯保证过，一个星期内会把裱好的字画交上去，结果你给我的两幅是什么情况？”
　　乐清兰尴尬地笑了笑：“是，是我疏忽了。不过孙哥你也得体谅体谅学生，期末不仅得准备考试，还要腾出时间来画……”

　　“你别替他们说话。”孙宝彦睨她一眼，“就算时间有限，基本功底得在那儿吧？画出来的都是什么鬼东西？”
　　“一幅鹏程万里，咱事先可是把条件要求摊开来讲清楚了吧？我说了，这是送领导的，要把那种叱咤风云的气势给拿出来，结果你那俩学生画的…好好的鹏鸟居然能画成小鸡仔，扑腾着翅膀不知道在干嘛，说好的‘其翼若垂天之云呢’？”

　　乐清兰攥着书，在心里头叹了口气：甲方都是爸爸，忍了。

　　孙宝彦一张嘴仿若被死神开过光，还在那边喋喋不休道：“还有那个万马奔腾的画呢？人要的是磅礴大气的感觉，学生们还没出社会，一个个毛都没长齐，屁都不懂，怎么能画出那种…嗯…那种气场呢？你就不能找个靠谱的人，把这种画交上去，这不是寒碜人家吗？”

　　乐清兰点头哈腰地直道歉：“是是是，理解…嗯…那您看这样，再给一点时间，我让人重新描摹一张，怎么样？”

　　孙宝彦对着窗户将打过蜡的头发理了理，看见倒影之中的男人英俊而风流，满意地一侧头，斜着眼睛瞄她一眼：“行吧，你也得庆幸我这儿时间还有点宽裕，趁着还有些日子，赶紧补救补救，找个靠谱的人画，可别再给我整什么幺蛾子了，我还想多活两年呢，整天为了这件事儿愁，脸上都能够多出几道皱纹来。”

　　乐清兰也不知是应该先松口气还是接着郁闷，只能接着哄他：“是，您这阵子辛苦了…”

　　孙宝彦嘤嘤嘤过后，估计嘴里头也干的差不多，他舔舔干燥的唇角，又问道：“这儿附近有教师办公室吧？我得喝两口水去。”
　　“噢，行，转角有一间。”乐清兰见他那张嘴终于消停下来，赶忙带他离开。

　　※※※

　　此刻的数学办公室，氛围热闹而和睦，大家忙活完工作，围坐在一起抱团聊天，就连易川也是难得放下手中的书本，偶尔也跟他们笑着来两句。
　　就在大家商量着下班去不去哪家饭店搓一顿，办公室大门忽的一开，只见孙宝彦跟着乐清兰走了进来。

　　以前被甄禾还有五花八门的学生踏破了门槛，不管来者是谁，多人早就对此不太关注，所以倒也没太多人理会他们。

　　孙宝彦端着水杯喝了两口，眼睛往周围打量了一圈，这会儿易川正好起身穿外套，也下意识往他这边看了眼。
　　两人目光一相接，孙宝彦一下就把他给认了出来：那天他开车到甄禾楼下，好像看见过这男人，身影模样都熟悉得很，毕竟在人群算是挺养眼一人。
　　作为一个关注外貌超过内在的人，他对模样周正的男男女女印象都深。

　　易川倒是被盯得莫名其妙，不过见此人来势汹汹，只得捏着鼻子装模作样地点了两下头，也算是打了个招呼。
　　“跟咱们画室合作过的公司负责人，专门搞收购的。”乐清兰小声在旁边解释道。

　　易川心里头想：看上去不像是来买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人来收购大学的。

　　这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口袋里头的手机就响了两下，他接起来，也不知怎么的表情一变，匆忙地整理了下东西，快步出了屋子。

　　易川这番紧张并非没有来由：他接到的是医院的电话，说是甄禾路上出了车祸。
　　她走出校门口，正要过马路的时候，一心低头玩着手机，也没顾两边车况，再加上雪天路滑，行走车辆刹住之后也得滑行不小的距离，就这么闯出了事儿。

　　护士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易川一颗心就直接悬了起来，开车前往医院的时候心都在摇摇晃晃，一个不稳就能掉到地上，他真是后悔得要命：就是不应该让她一个人回去，这人走路不仅不长眼，脑子八成也是落在身后了，能指望她什么东西？

　　抱怨归抱怨，他心里头还是担心得不行，把各种不利情形都在脑中过了一遍，本来因为感冒身子已经昏昏沉沉，头疼得厉害，这会儿连冷汗都不禁冒了出来，背上汗涔涔一片，甚至在这深冬都感受不到一丝寒冷。

　　甄禾要是真出一点事儿，他也不打算过这个年了。

　　等他终于到了医院，一打听，才知道他那忧虑完全就是多余的——甄禾就是跟一电瓶车发生了点事故，开车的是一个刚下班买完菜的中年大妈，手脚也不利索，眼看着快要撞上人，只能惊吓地叫唤两句，左摇右晃：甄禾又是一缺心眼儿的，玩手机玩得太忘我，等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一只脚就这么硬生生被车轮子碾了，趾骨轻微折了那么一下。

　　易川搞清楚情况之后，当场想把她宰了的心都有了，要不是医院一大堆护士医生在，他恨不能把她从窗户扔出去。
　　浪费感情！简直就是对这个小王八蛋浪费感情！

　　等到在前台处理好手续，易川忍着心头火，黑着脸走进病房，看见甄禾抱着腿在那抽着凉气，手里头还拿着不知从什么地方搞来的关东煮，边吸凉气边吃着串串，哪哪都不闲着。
　　易川上来就骂：“你除了闯祸还会干什么？”

　　甄禾鼓鼓囊囊的嘴停了下来，看见他，只得尴尬地笑了笑，正想搪塞几句，却发现易川一身风尘，大冬天的脸上也出了汗，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累的，呼吸变得粗重而不平稳，生了病气色本来就差，脸上的绯红看着都是不太健康。

　　她愣了下，忽然没了玩笑的心思，胸口一堵，什么话都说不上来，更不敢看他眼睛，只能低着头把嘴里头的东西给咽下去，却也尝不出什么味道。

　　“让你看着点路你不听，下次换成轿车怎么办？你是不是直接躺地上去，等着我来医院给你盖上白布收尸是不是？”易川气愤地夺过她手里头的关东煮，即便到了这会儿，也不忘本分地说道，“吃也只会吃这种不健康的！”

　　甄禾知道这会儿不能惹着这人，也意识到自己实在是干了件糟心的，低着头没吭声，硬着头皮挨训了。
　　等到感觉易川有点偃旗息鼓的迹象，她才叹着气说：“行了，我不好，你别气着了。”
　　往病房四周看了眼，她又凑过去说道：“你小点声吧，人家都往这儿看呢，别骂了！”

　　易川抬手就拍了下她头，还想添话说两句，就在这时候也往旁边看了两眼，发现确实有不少人盯着，只得板着一张脸，忍气吞声就此作罢。
　　他坐在床边，一脸复杂地看了她一阵子，最后叹叹气，心头的怒火转瞬成了酸溜溜的水，蔓延一身子，还泛着点苦味。

　　易川一声不吭把她搂在怀里头，下巴抵在她头上，嗓子原本就哑着，这会儿听着更是低沉而粗糙。
　　“你真的把我吓到了。”

　　甄禾缩在他怀里，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往地上趟过一趟，沾满了灰尘泥土，膝盖处还被磨出了个洞，所幸穿了两条秋裤，也不太冷。
　　再看看易川干净的一身，原本一尘不染的外套愣是被自己蹭出了灰，狼狈了不少。
　　她觉着太不好意思，便起身从他怀里头出来了，易川注意力也不在这儿，侧头看她脚上的伤，白色的绷带也不知道缠了几圈，显得臃肿笨拙。

　　他皱着眉问：“不疼吧？”

　　见他终于没了气，甄禾胆子也大了些，听闻这话又气又笑：“你被碾一个试试，就知道疼不疼了。”
　　“我可没你那么厉害，往马路上走两步都能被撞，我又不玩手机！”他回过头就没好气地骂了句。
　　“行了，别再往我身上扯了，我已经改过自新深刻地认识到错误了，”甄禾说道，“医生说我脚上的伤处理好就可以回家歇着了，你帮忙把我带回去吧。”

　　“回去干什么？在医院待着就行了。”

　　她瞪大眼睛，赶忙开口说道：“那不行，金毛还在家里头嗷嗷待哺呢，我不能把它给饿着了。再说医院里头太闷了，来来去去都是一股消毒水味，饭也不好吃，我得回去才行！”

　　易川在原地迟疑了会儿：“那你伤真不严重？”

　　“真不严重！医生亲口说的，只要回去换换药就行了。”甄禾有点着急，拉住他说道，“快到饭点了，那傻狗一饿就得挠墙，把屋子里头弄得乱七八糟的，再不回去我可能连家都没了。”

　　易川想了想，最后把她从床上小心扶起来，沉默了一阵子，他忽然侧头说：“你把狗带来，一块儿去我家吧？”

　　他仔细琢磨了下：甄禾腿脚不方便，自己一个人在家肯定多少会有点麻烦，再加上她缺心眼儿，指不准又会出什么事儿，倒不如把她接到自己家里头去住，也好帮忙照料下。

　　易川下定了决心：“你就在我家住着吧，等伤好了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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