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手吧，别拽了

　　也不知道先前在教学楼下等了多久，甄禾手指头都是冰的，尤其是指尖，一触上来易川感觉自己手腕里头的血液都凝了三分。

　　“男人之间，说来说去不就那么点事儿吗？你问这么多干嘛？”他毫不客气，顺便把她的那根鸡爪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

　　就在甄禾以为这人又要犯老毛病说“你那油腻腻的手别来碰我”或者“这是我刚洗的衣服你给我赔钱”云云，易川却忽然反手握住，宽厚温暖的掌心包裹住了冰冷的体温，将外头的寒风朔雪给隔离了开去。
　　甄禾一紧张，手蜷缩成了一团，指甲卷在了掌心里头，又冻又僵，不敢拿出来，然而时间一长，他的体温渐渐把她如冰的手心化开，手指也松了开来。

　　“我是不是让你加衣服了？感冒才刚刚好，你脑子又给丢了？”

　　他的脸色是不太好看的，语气是嫌弃的，举止投足满满都充斥着高傲冷淡，独独那只手，毫不吝啬地挥洒着热量，一点一点地流转到她身上。
　　浑身上下都是那么惹人厌，说话做事都能精准无误地触怒到人，傲慢，自以为是，还有洁癖，爱计较又爱骂人，除了一副好看的皮囊，剥茧抽丝，也就只剩下那么一颗温和善良的心了。

　　甄禾千年难得一见地杵在原地任他骂，既没有恼羞成怒也没有愤愤不平，低头微抿着唇，他那些连针带刺的一番话，在她心中果断化成了春日的绵绵细雨，又是窝心又是亲切，就连那般黑着脸的表情霎时都变得不再讨厌。

　　见她不吭声，易川也懒得再计较，他低着头，心不在焉地摊开手掌。
　　甄禾的一双手长得也确实有那么几分样子，白皙纤细，看上去像是没干过重活的——不过也有可能她为人懒怠，从不做家务。

　　然而微微侧手，就可以看见她关节处藏的几个厚茧，一看就是长年累月执笔画过画的，三三两两摸着都不太平坦，像是个疙瘩，始终都没法消失。

　　甄禾察觉到了他的出神，也凑着脑袋看过来，煞有介事道：“你觉得我这手相，将来有希望一夜暴富吗？”
　　易川看了她一眼，用目光诠释了他的无语。

　　“很小的时候我爸带我去算命，他就喜欢搞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给我取的名字也是，”她笑着回忆道，“那算命瞎子探着我手心，还不忘专业地摸摸两撇胡子，他说：我这手相，是有大富大贵之命的，五大线纹皆是畅通分明，三大纹路又是呈大吉之相，福禄才干绝对不低，将来必定是个可造之材。”

　　“事实证明，我爸那缺心眼的就是不靠谱，那瞎子十有八九也是个江湖骗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我要真有那福气，现在怎么混这么惨？连个大款都没能傍上？”

　　易川听到她这话就往她手背轻轻掐了把：“你就这点出息。”
　　甄禾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出息分什么高雅低俗，有就不错了！”

　　这番话也确实像是她这种人能说出来的。

　　易川也不吭声，低下头握住了她的手，指尖轻抚着她手背，忽然心里头涌上一种奇异的感觉：这只手，或许曾经在纸上创造过高山大海，雄伟逶迤；也或许描绘过小桥人家，细腻婉转，可是到最后却殊途同归，成了茫茫谷穗中一颗被人遗弃的秕谷烂种子，奋力挣扎，也不过就只憋出那十二朵蔫坏了的向日葵，奄奄一息，毫无朝气。

　　可是，这又如何？怎样活不是活？
　　咸鱼再怎么咸，不好歹也是条鱼吗？

　　易川抓着她手，视如珍宝地揣进了自己口袋里头，反手用力握住。

　　他最是瞧不上那些没上进心的人，一个个有条件却不努力，有目标却没毅力。可是对着甄禾，他却怎么都气不起来，他认真想过，她要是喜欢这么过日子，一辈子好吃懒做也没事，成天到晚要窝在家里头看电视打游戏也没事，只要过得乐意，什么都依着她，他才不会管这么多。

　　有人乐意做咸鱼，就自然有人乐意做纳着百川包揽万物的汪洋大海，永远安宁，永远纵容。

　　“我们去吃火锅吧？”
　　“啊？”
　　“去不去？我陪你吃。”
　　“你师门容许你今天破戒吗？”
　　“……”

　　※※※

　　甄禾回到家里头的时候，在门口接驾的金毛屁颠屁颠地迎了上去，它正值壮年时期，作为一个活泼好动的狗中豪杰，精力旺盛，难免会趁她不在家的时候东咬西抓的，甄禾每天一打开门都要深呼吸一口气，做好万全的心理准备才有勇气看那些破败的家用电器。

　　她今天进门，果真又是看见了那一地的棉絮，还没来得及抄起拖鞋揍它，电话就响了起来。
　　“等着你给我，回去再收拾！”甄禾狠狠地瞪了金毛一眼，语气很不好地冲电话里头“喂”了句。

　　结果不到一秒，她那色厉内荏的性子就现出原型，甜腻又狗腿地笑着。
　　“老爸啊？啊？不是不是，我刚起床气呢，你打给我干什么？”

　　估计被她这语气给恶心到了，金毛原本吐着舌头，这会儿面目严肃夹着尾巴逃到了自己房间里头，顺道用后腿把小房间门给隔上了。

　　甄禾她爸——是个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的万能老爹，至少在她眼里还挺厉害，尽管这几个年头，他的啤酒肚跟发际线集体抗议，褪成了一个看似油腻的中年大叔，不过甄禾眼里有滤镜，在她看来她爸还是跟年轻时候一样的英明神武，倜傥潇洒。

　　她这成天做小买卖的日子，在亲戚眼里头压根就是没出息的，过年的时候总是你一言我一语地暗示甄家女儿太没用，不如隔壁那某某的孩子，在一线买房买车嫁了个好老公，他爸就会红着脸粗着脖子骂回去，一点不留情面。

　　有钱人家的孩子，可能是钻着牛角尖过来的；普通人家的儿女，却也有可能是从小被捧在手心里头，活得蜜里调油。

　　甄禾这副德行，有一半归功她那没心眼儿的老爸。

　　甄越——就是她爸，此刻正一边洗着碗一边偷偷摸摸地打电话：“你妈睡觉呢…哎，她之前让我问你一句，你什么时候回家一趟啊？”

　　“下周甄之棒要考试，我得管着他，”她趴在沙发上打了个哈欠，“就明天吧，明天我回去看你们。”

　　“哦，明天要下大雪，你衣服多穿两件…别穿你那件老破棉袄过来，要不然你妈又得叫上半天，以为你穷得穿不起衣服吃不饱饭，受罪的还是我，让你爸多活几年吧…哎，那甄甄还行吧？最近搬了校区就远了，也没见着他人，没逃学打架吧？你可别包庇你弟啊！”

　　甄禾发了会儿愣，为了不让她爸提前步入心梗的道路，特意隐去了甄之棒部分的叛逆行为，这其中当然包括染发打耳洞以及那神父装束，把他尽力描绘成了一个乖乖男形象。

　　甄越在电话那头显然是松了口气，又嘱咐了两句：“行，那我放心了，也不早了你好好休息，可别熬夜了！我最近看那个…那个新闻上面说，最近很多年轻人因为熬夜猝死，哎呦，那一个个才二十多，年纪轻轻的…”

　　甄禾见状暗道不好，连忙出声打断：“行，你放心啊爸！我身体倍儿棒呢，挂了啊，明天见，记得给我煮些好的！”

　　等到电话挂断，甄越还是在瞧着屏幕，手指有意无意划着，嘴角弯了起来，眼角皱纹倏地铺展开来，两道深深的笑纹像是永远摆在那儿似的。
　　他一起身，冲厨房站着的那人喊道；“行了吧孩儿他妈！我就说没什么好打的，你非让我打，这么大个人了能有什么事儿？成天瞎嚷嚷！都快被你烦死了！”

　　而另一边的甄禾，往沙发上翻了个身，跟天花板瞪了半天眼睛，最后漫不经心地打开手机，解锁，又锁屏…解锁…再锁屏。
　　她把所有社交软件翻了个遍，不甘心地刷新着，掘地三尺愣是没找着条新消息。

　　甄禾又暗暗生了闷气，一把将手机关机，在心里头仰天长啸把某个躺枪的男人骂得狗血淋头凶残不已。

　　为什么不给我发短信？发一条很难吗？手会断是不是？你在家日理万机忙着批改奏折吗？刚加入复仇者联盟天下苍生都等着你拯救吗？
　　那早上牵什么小手？天太冷单纯互相取个暖？
　　王八蛋！狗子川！勾引姑娘还不负责到底！

　　甄禾气鼓鼓地又打开手机，果然还是不负众望地无任何未读消息，她感觉整个人都要火冒三丈，又给按了关机键，大喇喇地迈步去浴室洗了个热水澡，等半个小时后却急急忙忙拿着个吹风机出来，兴冲冲地打开手机。

　　这下终于如了她愿，一点开就弹了出来。
　　甄禾得意又兴奋，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傻笑。

　　【我那外套袖子沾上辣椒酱了，是你搞的吧？我让你别把酱放那么近你不听，你知道有多难洗吗？】

　　甄禾反反复复把这句话看了无数遍，弦外之音言外之意都琢磨了下，确定这货真的没其他意思，只是单纯地在骂人。
　　她面无表情地冲着天花板深深地叹了口气。

　　算了吧。
　　这王八犊子永远改不了吃屎的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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