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手吧，别拽了

　　这日正是圣诞前夕，甄禾让宋凝从市场上买了不少贴纸，五花八门什么都有，各种雪花小鹿往橱窗上一贴，毫无美感跟情调，所幸店里头还安了个半人高的圣诞树，成品买来直接往角落里头一放，一边放着节日歌曲，也算是有点节日气氛。

　　外头下了很大的雪，远远看过去苍白一片，只有沥青路面勉强能够露个沧桑灰败的面貌，外头的行人都是裹着大棉袄，步履匆匆，毛线帽跟围巾一挡，留下一双警惕而机灵的眼睛，小心翼翼地跟滑溜的地面做着抵抗。

　　店里头暖气很足，甄禾只穿了薄薄一件毛衣，袖口挽上去都不是太冷，她捧着杯热巧克力，伸长了脖子往窗外探着，看上去有点莫名的焦虑。

　　等了半天，也就盼来个倒霉弟弟，甄之棒一进店门，就被那里头的少女装饰给闪瞎了眼睛，他扶着额头过来，又自然而然地拿过甄禾手中的热饮喝了口：“姐，你今天真回家啊？”

　　甄禾回过神来，不过还是有点心不在焉：“嗯，挺久没回去了，上次看爸妈都是上个月的事情了，哎——你自从搬了校区也没回家过吧？”
　　他点点头：“最近忙嘛，而且快放寒假了，我还得准备准备期末考试呢。”

　　“姐，你要是不嫌麻烦，替我好好劝劝他们，这一个月生活费根本就不够嘛！我省吃俭用俩星期就花完了，你想想，平时逛街买衣服看电影，打游戏我也得充钱，还有那个…谈恋爱也得花钱吧？跟人女孩儿出去，我总不好意思让小姑娘帮我付钱或者娘们唧唧地AA，是吧…姐…”

　　甄禾回过头，不由分说给了他一掌：“滚！”

　　似乎是早有预料，甄之棒也不恼火，只是捧着头苦涩地一笑，正想开口再来两句，一抬头，发现甄禾皱眉看着窗外，看起来又是烦躁又是郁闷，嘴角耷拉着，额头上面明晃晃“不开心”三个大字贴着。

　　身为一个时常混迹各大花丛招惹芬芳的适龄男青年，甄之棒一眼就看出了他姐的不寻常，如此形象，俨然一个活脱脱的怀春少女，杵在窗前都快成了人形望夫石，空守闺房点绛唇什么的。

　　甄之棒倏地轻蔑一笑，不屑地看着甄禾，一抬下巴：“咋的？等谁呢？”
　　她面色一僵，灰溜溜地坐在位子前抓了抓毛衣领：“看看美丽的校园雪景。”

　　甄之棒却没有因此给她任何台阶下，反而是靠着椅背抖着他那二郎腿，笑得贱兮兮贼溜溜，甄禾觉得他一辈子的心眼儿怕是都用在了这一刻，眼里都是逼人的锋芒。

　　“姐，你跟川哥现在到底什么情况啊？”他好奇地撑着桌子上前问道，“你俩怎么那么能墨迹？盘古开天地那会儿的洪荒年代，人家都直截了当往山洞里一钻睡个觉，过俩月孩子都出生了，你们还不如猿人机灵呢！”

　　这个比喻实在是凶残跳脱，甄禾坐在原地愣是琢磨了半天，才咀嚼出他话里头的调侃之意，一巴掌又刮了过去：“净扯这些没用的！你少管我闲事啊！”

　　“什么叫闲…哎，姐，这是终身大事啊，你都不带着急的吗？你就不会霸王硬上弓？”甄之棒一板一眼道，“男人嘛，特别是川哥那一款的，清高俩字儿都快刻脸上了，哪个小姑娘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凑近他，还不得碰一鼻子灰？”

　　“这种时候，你要是勇敢一点，有耐心一点，把他那颗冰冷的心给捂热了…”
　　下一秒钟，甄禾红着耳根子，连人带书包地把他从店里踹了出去。

　　回家的时候，她特地从超市买了一盒烟酒，提着大包小包掐着饭点才到。

　　甄越在门口等了老半天，一见着人就笑得红了脸，趿着拖鞋就走上去，嘘寒问暖了好一阵。

　　“哎呦，看看我女儿样子，越来越好看了，比隔壁老李的大女儿好看多了，”他帮忙把东西放到家里头，一边兴冲冲地说，“你知道他女儿吧，成天就知道往脸上抹那些乱七八糟的的东西，哼，还乱花钱呢，衣服都能塞满一柜子了！”

　　甄禾见他这副样子就忍不住笑：“行了爸，你别寒碜我了！”

　　她爸在这几年发福发得厉害，脸都快比以前大了半圈，一双眼睛本来就小，笑起来就快没了形，只剩下弯弯一道线，那小小的、浑浊的一双眼，好像装不下天地万物，装不下蓝天大海，只看得见他的家人。

　　在他看来，他女儿哪怕是穿着麻袋头上插俩鸡毛都比其他孩子要好看，不过这滤镜在甄之棒那里就行不通，他觉得自己儿子太能闹腾了，就是一只拱不到白菜的小乳猪。

　　甄禾一坐下就大喇喇地喝着鸡汤，甄越在旁边几乎事无巨细把她近日的事情给问了遍，最后才恢复平日的脸色拍了拍她翘着的腿。

　　“吃饭的时候翘什么二郎腿，给我放下！”甄越没好气骂了句，又起身给她盛了碗饭，歪着脑袋看着她吃东西，好像自己也能咂摸到味道似的。
　　甄禾她妈此刻正在厨房上下忙活着，却还不忘竖着个耳朵听着他们交谈，末了大喊一声：“哎——那你到底交没交男朋友？”

　　此话一出，甄越脸色一变，回头骂道：“交什么男朋友！才几岁！着什么急？”
　　甄禾感觉背上一凉：她那前男友们都快能凑几桌麻将了。

　　“甄禾啊，其实咱们家一点都不着急，真的，现在社会上的男人，一个个都靠不住，成天到晚骗小姑娘呢，你得擦亮眼睛，不能看到个像样的就跟人在一起，知道吧？”

　　甄禾啃着鸡腿，默默地点了头，就在这时，她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解开围裙奔到她身边，饭菜一骨碌夹到她碗里，大大咧咧。
　　“别听你爸瞎说，你二姨那边好像有个条件不错的小伙子，听说人特别好，工资也高，今年年初就在买了房子，到现在还是单身呢！你要有空，明天去见见人家。”

　　甄禾跟她爸同时张大嘴巴，面露惊恐。
　　她为难地扒拉着米饭：“算了吧妈…我那个，我…”

　　“别扭扭捏捏的了，就去见一面，没事儿，人家又不会吃了你，听妈的话啊。再说了我都跟人家小伙子约好了，你总不能放人鸽子吧？”

　　甄禾感觉鲜美的鸡汤登时成了白开水，一点味道都没有了，她求助地看了眼甄越，他也是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你妈她就是多事，烦！”

　　※※※

　　只要是身处校园，不管是学生还是老师，每月总有那么几天是忙得不可开交的，诚然像易川这种办事效率极高的人，这时候也一时半会儿没法从电脑前脱身。

　　他这人认真起来就比较心无旁骛，专注的时候哪怕旁边坐着个杀人放火的变态估计都不会在乎，思想境界之高令人叹服不已。

　　不过再怎么清净的人，也有那么一两样东西能让他分心。

　　毕竟大千世界，一物降一物。

　　易川倒水的时候，正好瞧见乐清兰在办公室门口跟几个学生说着什么，可能是刚从画室出来，两手沾着颜料，也没来得及洗，一头漂亮的黑色卷发扎了上去，盘成了个丸子，看上去学生气更重了些。

　　要说起来，易川也是年纪轻轻，少年气没完全褪去，只不过实在是活出了一种特殊的成熟感，青年的朝气跟老成的生活态度微妙地混合在一起，成了学生眼中比老教授还有威严的大人物，一看着他就闻风丧胆瑟瑟发抖。

　　本来见着乐清兰倒是没什么，不过这让他想起了一件事情：甄禾之前收到的那个大纸箱，寄件人好像就是她。
　　要是这么说的话，两人那是十有八九认识了。

　　乐清兰在那头说完话，一抬头，正好撞上他视线，她礼貌地点了个头。
　　“快期末了，又开始忙了吧？”
　　易川冲她笑笑，态度还算是亲切：“还行吧。”

　　他对于不怎么熟悉的人，向来都是一副“好死不死微笑脸”，矜贵而不失礼仪，让人觉得如沐春风，不过亲近了之后扒掉那层皮，那张欠揍嫌弃的表情就给摆到了台面上，一点情面不留。

　　“这阵子学生们天天累得要死，我们其实也好不到哪儿去，”乐清兰拿着画册笑道，“不过熬过这阵子就行，寒假就轻松了，是吧？”

　　两人套了不少近乎，易川才慢慢切入正题。
　　“你跟门口那开店的咸…”他顿了下，又改口道，“甄禾，你跟甄禾认识？”

　　乐清兰愣了下，思索了半晌点点头说：“是啊，高中同学，那会儿在一个班学美术的。”
　　“她…”易川犹豫了会儿，可是想了半天又不知道该问什么，正当这时，她却先问道。
　　“你跟甄禾也认识？你们是…朋友？”

　　他指尖一动，沉默了片刻。
　　朋友这个词是多么的奇怪，双方不管是天涯知己还是点头之交，都可称之为“朋友”，涵盖了多少暧昧不明的关系，那些混乱的、笼统的，甚至不堪入目的，全部能够不加择辨地塞进里头，进可亲密无间，退则相看两厌。
　　朋友？甘心吗？

　　“高考完后我就没怎么见过她，后来到科大这边教书，我才知道她后来不画了，所以…”乐清兰倒是没掐着这个话题不放，接着说道，“挺替她可惜的吧，毕竟那会儿算是班上顶尖的学生，专业课成绩也高，谁知道艺考的时候出了岔子。”

　　易川也大致知道这些事，点了点头，没怎么吭声。

　　她说：“上个月我去看高中班主任，老师都让我好好劝劝她，这么个好苗子不能浪费了，不过后来我又去问了甄禾，她净说些含糊的话，八成是没那心思了，每个月我都从学校画室挑些需要的东西寄过去，也没见她有什么动静。”

　　易川叹了口气，心里头默默念叨，别浪费力气了，她是咸鱼成精了。

　　“就随她去吧，”他轻声开口道，“她乐意就行。”
　　“这也太…”
　　“太没出息了，是吧？”易川突然笑起来，眼角一弯，眸中笑意盈盈，“不过她这人心里头有数呢，迟早会懂事的。”

　　至于那曲折蜿蜒的过程，我陪她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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