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手吧，别拽了

　　甄禾再次睁开眼睛之时已经接近傍晚，她看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就掀开被子往屋外走去，寻思着想喝口水。

　　刚打开门，见着易川坐在桌子前，低着头也不知道在写什么东西。
　　有些人就是这么神奇，认真起来连背影看过去都是一丝不苟。
　　昏暗的灯光给他蒙上了层深色的金光，有点模糊，也有点朦胧，把整个人刻画得深邃分明。

　　甄禾尽量放低声音，悄悄走到厨房，本以为他这么专注应该不会发现，结果易川还是第一时间听到了动静。

　　“醒了？”
　　甄禾愣了下“是……是啊，渴的。”
　　他拉开椅子，轻声说：“你歇着吧，我给你倒。”

　　甄禾都没下床走两步，就又被易川拖回了卧室，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哎——不是，真没事儿，我这又不是什么绝症，躺两天自个儿就会好了，现在感冒都这样……川哥，你是太刀枪不入没生过病吧？”

　　出乎意料的是，她这番没正经的话已经没能让易川动摇，他也没接茬，边给她盖上被子边轻描淡写道：“外头下雪了。”

　　“啊？真的？”
　　“嗯，今年初雪下得挺大的，路上都积冰了。”

　　甄禾拉开床上的帘子，看见窗户已经结了一层冰花。
　　她用指尖抹了下，透过一小块清晰的玻璃窗看着外头，果然下了场漫天飞雪，飘飘洒洒，在路灯折射下偶尔会发出一道闪亮的金光，在漆黑的夜晚变得明晃晃的。远远看过去，高架上亮起的灯跟雪花形成了闪烁不定的光点，为灰蒙蒙的天空演绎了一场光怪陆离的世界。

　　路上好像也什么车辆，也不知声音是不是被玻璃窗给阻挡了。
　　不过寒意还是能透进来。

　　易川将窗帘拉回去，似有若无叹了口气：“这会儿没法开车回去。”
　　甄禾：“这好说，我这可以勉强收留你一晚。”
　　他倚着窗栏边上，居高临下看着她，听到这话笑了声：“收留我？”

　　他舒展开来的眉眼让甄禾有些分神：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最喜欢惺惺作态装高冷的人笑得会这么坦诚，没有一丝丝保留。

　　那张冷淡疏离的嘴脸，在这个寒气逼人的冬天，骤然支离破碎，只剩下了盈盈笑意。

　　“还有间空房，平时没什么用，把床铺下就行。”她回过神，坐起来说道。
　　屋子里暖气开得足，易川把厚外套给脱了下来，里头只有件衬衫，没有像平时正儿八经地扣上所有扣子，上头两颗没系，领口有些随意地敞着，可以看见一部分深而分明的锁骨。
　　连头发都是凌乱的，后脑勺的几根头发不听话地支棱着，一低头就会翘起来。

　　可是这样一个人，却看着比平时有意思多了。

　　甄禾感觉易川现在整个人像是镀了层温柔的光，甚至有一点点……可爱。

　　“行吧，你要不介意的话。”他心不在焉点点头，就要往外头走去。
　　甄禾还想说两句，就在这会儿听到了一阵敲门声，有些急促。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跑过去开门——是住在隔壁的一个中年女人。

　　那女人跟丈夫离了婚，有个跟甄之棒差不多的儿子，平时在上学也没空回家，一个人住着挺无聊，三天两头来找甄禾聊天。
　　她这会儿拖着个大纸箱，大声嚷嚷着：“哎，你这一大箱什么东西，又寄来我家了，我刚买完菜门口又给我杵着，是你的吧？我一猜就是你的！”
　　甄禾二话不说接了过来，随意地一点头：“哦，应该吧，谢谢姐啊。”

　　女人拍了拍手，深吸一口气，喉咙里的话刚想一骨碌倒出来，看见站在客厅的易川后，又生生地给咽了下去。

　　她眼睛倏地一亮，目光贼溜地往两人打量一圈，笑得有些揶揄，嘴角两道法令纹像是永远填不平的深深沟壑，嘴角弯起来就更凹陷。

　　易川自然地帮忙将她把箱子搬到角落，一言不发。

　　女人笑道：“哎——什么时候交的男朋友啊？都不给我说一声。”

　　虽说是在问甄禾，不过眼神却是在易川身边打转，从头到尾看了遍，又放缓了语调问他：“小伙子什么工作的？”
　　甄禾巴不得将她嘴给堵上，在那边手舞足蹈地大声搪塞过去：“得了得了，大晚上的赶紧去休息吧姐，还有人家压根儿跟我没关系，别老操心了！”

　　她连拖带拽得将人给拉出去，易川站在原地，盯着她背影，一动不动。

　　“哎我说你这人真是……这么着急赶我走做什么，行了，我也不打扰你们小年轻过二人世界了，不过我可跟你说啊，下次让你朋友别再寄错地址了，成天到晚让我给你送过来……哎我走我走，你别推我！”

　　甄禾气急败坏地关上房门，一转身，对上易川的目光。
　　她不自觉红了耳根，又满不在乎地插着口袋走过去：“现在的中年大姐……普遍比较八卦。”

　　易川收回视线，将话题岔开：“这什么东西？”
　　甄禾盯着箱子，忽而沉默了一阵，摇了摇头。
　　“我一个朋友寄过来的……东西。”

　　易川：“什么？”

　　“也没什么。”甄禾用膝盖将东西推到了墙角，回头看了眼桌子——易川在上头放了不少书册，还有台电脑。

　　不过那桌子不太好使，一只脚是稍矮的，会晃。
　　她从抽屉里取出几卷画纸，满不在乎地折叠成一团，正打算塞到桌角下头，刚蹲下，忽然被易川一把拦住。

　　她讶异地回头看他，不明白要做什么。
　　易川只是低着头，将她手中的画纸轻轻抽出来，甄禾手下意识捏紧了些。
　　他沉默地看她一眼，动作依旧温柔地掰开她手，指尖有种安抚的意味。

　　拿到手才能认出，那是叠不知道放了多久的画油布，颜料的味道经过长时间的空间桎梏肆无忌惮地发散开来，跨越多年，有些刺鼻，却带着点温润的柔和。

　　易川小心展开——一幅幅油画的颜料已经变得晦暗不堪，显然没有涂过光油，就连最为基本的保养都没有，粗糙又劣质。
　　然而即便如此，也能看出绘画功底的深厚，色彩运用极为细致，立体质感很强。

　　甄禾一屁股坐在地上，别过脸特意不看，拿纸巾揉了揉发痒的鼻子，懒洋洋说道：“上学时候的画了。”
　　易川陪她坐着，目光认真而专注，像是在欣赏什么艺术品似的，最后停留在其中一张画上。

　　他认得出来，那是模仿梵高的其中一幅作品，十二朵向日葵。

　　原作明明生机勃勃，朵朵都是绽放得美丽热烈，炫耀着如火的生命……到了甄禾手里却变得病蔫蔫的，耷拉着脑袋，跟垂暮的老人似的。

　　易川刻意没提，只是随意问了句：“你学过？”
　　甄禾点头：“从小学起的，高中还待在美术班。”
　　“然后呢？”

　　“没然后了，哪儿来那么多然后……”

　　她撑着地站起来，随意地拍了拍手，从柜子里取出一套被褥，吃力地搬到房间，自顾自干着事情。

　　易川将油画布收好整齐地放在桌上，正准备走到房间，下意识往旁边的大纸箱看了眼，一个熟悉的人名刹那间映入眼底。

　　上头的寄件人正是……乐清兰。

　　※※※

　　雪下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天亮，大街小巷都是银装素裹，跟灰蒙蒙的天空连成了一片。又厚又绵密的雪铺到了地上，盖住了坑坑洼洼的地面，也覆盖了平坦宽阔的马路。人们一脚踩下去都不敢使劲，生怕下一秒就在众人面前摔个屁股蹲。

　　早上开车还是耽搁了一会儿，易川把甄禾送到店里头的时候已经接近九点，不过他也不太着急——反正上午没课。
　　“你记得按时吃药，这么冷的天别再加重了。”易川帮忙把外套递给她，小声嘱咐道。

　　“行，我知道！你赶紧去吧。”
　　甄禾捧着瓶酸奶喝，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边往冰箱里头找吃的。
　　易川听到这句话，还是没转身离开，依旧站在原地看着她，半晌后，慢慢磨蹭到她身后。

　　甄禾关上冰箱门，一回头，差点没跟他撞个满怀。

　　“怎么…还，还有事？”
　　易川的目光不带丝毫掩饰，看得大大方方，细阅着她的眉目，好像要拼了命记住似的。

　　彼此的呼吸声互相交错，甄禾心里头“登”得一声，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别过脸。她那反应天生慢一拍的脑子，终于在这时候开始运作，升起了一个古怪的想法。
　　这个想法一闪而过，甄禾将它藏在了脑海深处，不敢往细了想。

　　“你等我回来，”易川轻声说道，“等我回来找你，行吧？”
　　甄禾木然地点点头，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易川伸手拉住她手腕，分明隔着厚厚一件针织衫，甄禾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温热的掌心。

　　他轻轻抓了抓衣服，思索了一下，又添话道：“你多穿点，我走了。”

　　※※※

　　易川走出店门后，拍了拍沾了白雪的外套，正要打开车门，又像是注意到了什么似的，一转头，看向店门口拐角处，轻蔑地勾起嘴角。
　　“你给我出来，躲什么躲？”

　　三秒钟后，甄之棒缩着脑袋滚了出来。
　　他其实早早地来到了店门口，正想着进去，就撞见了一副…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画面。

　　根据他单纯天真的头脑来判断，那个平时喜欢黑着脸训人的某人，一定是把他姐步步紧逼到了墙角，看那俩货的距离，没准儿下一秒就会来一个少儿不宜式的亲密接触。

　　甄之棒这人本着“非礼勿视”的良好修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到一边，还不忘在心里吐槽两句：这易川…太他妈虚伪了，口口声声说对老姐没啥意思，私底下比流氓还变态，光天化日店里头呢，这么猴急做什么？

　　果然，成年男人都是会骗人的大猪蹄子，平时人模狗样，本性如狼似虎。
　　大人的世界真虚伪！就不能跟他一样来的简单些？

　　“川哥，我可是看见了！”甄之棒为了不在气势上输给他，先发制人，“我可什么都看见了！”
　　易川懒洋洋瞥他一眼，居然轻笑了声：“好看吗？”

　　甄之棒：“……”
　　好看个鬼！神经病吧！

　　“我告诉我同学去！”他接着呛道。
　　易川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钻进车里头：“您自便。”
　　他刚发动车子，又摇下车窗 ：“你去上学？”

　　甄之棒不情愿地点点头。

　　“上车吧，天气挺冷的，感冒就不好了。”他轻声说，“顺便问你点事情，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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