沟渠里的男人

　　温廖云怔住。

　　她鬼使神差走到斜后方亮着灯的厕所，玻璃是磨砂的，看不清里面，隐约映出两道黑影。

　　门没关紧，温廖云凑了上去。
　　只一眼，眼前情景如当头棒喝。
　　温廖云捂紧嘴，喉间泛恶。

　　这时，房子后院响起碎杂脚步声，温廖云急忙从惊骇中抽身，急中生智，一个闪身钻进厨房。
　　不过前后脚，厨房布帘被掀开，尖嘴猴腮的老板娘走进来。

　　看见正在翻找调料的温廖云，眼底闪过意外警惕。

　　温廖云强装镇定，东翻西找，喃喃自语：“醋去哪了呢？”
　　老板娘目不转睛盯着她，仿佛要将她盯出个洞：“你找什么？”
　　她像刚反应过来，看见个人高兴不已，“老板娘你去哪了？后厨一个人都没，我连醋都找不到。”

　　老板娘不放过她脸上每个细微表情，“找多久了？”
　　温廖云：“刚找没多久。”
　　老板娘眼睛一扫，从旮旯里找到醋瓶。

　　温廖云高兴极了：“原来在这啊？我怎么找都找不到！”
　　妇人锐利地在她脸上扫了几个来回，没看出异样。

　　温廖云拎着醋瓶走出厨房，醋瓶糊了一层汗。
　　回到桌边，心脏激烈跳动，方才一幕冲击画面频频闪现在脑海中。
　　醋瓶一抖，竟往碗里倒了大半瓶，酸味冲鼻。

　　店里又进来两个客人。
　　江势催促：“快吃！”
　　她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大口大口往嘴里塞馄饨，吃得浑不知味。
　　一碗馄饨囫囵下肚，没尝出什么滋味。
　　江势把钱拍在桌子上，起身走人。

　　面包车停在巷子里。
　　温廖云打开车门上车，胃里一阵阵浓酸冲上来喉咙，酸得皱眉。
　　江势转动钥匙，发动车子。
　　她问：“刚才你有听见···”
　　“听见了。”江势声音平静，踩下油门开出小巷。

　　“那你···”
　　他眉头都不眨一下，“贩卖儿童不是什么新鲜事，买回去当奴隶，童妓，断腿抽筋当乞丐···多了去了，不用大惊小怪。”
　　中国一年到头的失踪儿童有几万，能找回来的少之又少。
　　没死就不错了。

　　温廖云骤然泄气，也是，他什么没见过。
　　她看向车窗外：“那个女孩才八九岁，这辈子都完了。”
　　江势冰冷残酷：“这就是命。”
　　她反驳：“这不是命，是人贩子造的孽。”
　　“不是命？那怎么偏偏她被卖了，别人没被卖？”

　　温廖云觉得这话太不中听，反驳道：“男人□□女人，难不成还怪女人命不好？”
　　江势瞥她一眼，冷笑：“嘴挺厉害，但有用吗？这个世界注定恃强凌弱，欺善怕恶。”
　　她想辩解，却不得不承认他说的也没错。

　　小时候在村里，大了在城里，贫穷弱小注定要受欺负。
　　她回头望向车后，那间餐馆越来越远，直到消失不见。
　　“有空操心别人，不如操心你自己。”

　　温廖云闻言，收回视线。
　　也是，她自己都处境不明，哪还有闲心关心别人。
　　她既感到悲哀，同时又唾弃自己。

　　面包车拐了个弯，开上大路。
　　温廖云良心上过不去，不死心问：“我···我们不能帮一把吗？”
　　江势把油门踩到底，似笑非笑：“帮？怎么帮？”
　　她底气不足但仍把话说了出来：“帮她报警。”

　　突然一个急刹车。
　　温廖云没系安全带，身子狠狠往前一栽，额头撞上中控台。
　　江势愠声问：“脑子醒了没？”
　　她捂着额头，缄默不语，脖子依旧挺得直直的。

　　“报警？嫌死得不够快？”
　　温廖云额头红肿，自嘲道：“是我痴心妄想，你这种人怎么会有良心？”
　　江势沉脸：“你知道就好。”

　　她胆子像涨了气的皮球，热气上头：“怪不得你落到这种地步，果真应了那句话，恶有恶报。”
　　江势想掐死她的心都有。

　　“呵，你善有善报？善报在哪儿？我他妈怎么没看见？”
　　温廖云：“起码我良心过得去，半夜睡得踏实，也不用成天东躲西藏，担惊受怕。”

　　江势蔑笑：“你善良！你高尚！我就该生来是坏人。”
　　“······”
　　他重新打火，启动车子，面无表情：“你眼睛看到的未必为实。”

　　面包车继续上路。
　　东方天际渐渐露出灿烂的朝霞，一点紫红缓缓升起。
　　道路两旁是翠绿生机的秧田，方方正正，一模一样的方块大小，两三幢三层楼孤零零坐落在山脚。
　　地平线上，一轮红日喷薄涌出，一点点上挺着。

　　车子像奔着初阳去，视野开阔，越来越近。
　　深红色的火球仿佛触手可及。
　　温廖云睁大眼睛望着这股奇妙美景，感到震撼新奇。
　　火球一点点升高，一刹那间，突然迸发出耀眼灿烂的金光。
　　整个世界都被照亮了。

　　温廖云看傻了眼。
　　江势从储物格里翻出墨镜戴上，瞟她一眼，刺眼死她算了。

　　太阳高高挂在天上，光芒渐盛。
　　温廖云被太阳照得睁不开眼，眼睛发疼想流泪。
　　她尽量用手挡着。
　　挡久了手臂酸疼。
　　阳光肆意打照在她身上。

　　忽然，腿上丢来一个物什。
　　她茫然地眯眼看去。
　　是个眼罩。
　　她扭头看向江势，他下颌线条冷硬，生人勿扰。
　　温廖云心里滋味烦杂，嚅嗫开口：“谢谢。”
　　他理都不理，把她当成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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