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瓷记

　　清晨的时候，这儿还带了些许薄烟，不是江南烟雨的朦胧，亦不是塞北孤烟的空阔，轻轻的萦在古寺青灯前，伴着和尚笃定的木鱼声，仿佛就能够慢慢的潜入心神。

　　许渊与段瓷今日来，小和尚看见了，便放下扫帚。他虽小，与带金佩紫兄弟一般年纪，却极为懂得守口如瓶，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他在这个年纪就已经懂得。不及二人腰高的小和尚，极为老成的引着二人往后屋走去，脸上不带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就像是领着二人去找厕所一样，稀松平常的说着“师叔今日见客，你们来的正好。”

　　许渊与段瓷对视一眼，不意外的看见彼此眼里都是欢喜，他们本来以为今日也不会见着，只是想过来立个名目。拿钥匙这件事，无论是段瓷还是许渊，谁都没有百分之百的确定。待三人穿过垂藤走廊，又绕过花苑，沿着寺内一条小河走到了杨柳尽头，几人才到了机不大师的房外。这儿似乎昆虫的鸣叫声都有意识的变小，不知是不是怕打扰到里面正在虔诚礼佛的僧人。

　　隔着门窗，却也闻得见那淡淡的檀香与花香。还未进入，便已经让人心旷神怡了，灵魂都仿佛一清。假使二人闭着眼，定要以为这儿是大佛前檀香盘垂落的上香之地，这大殿上还有信男信女沿途折了白玉兰，敬仰的献在佛手之上。段瓷二人本免不了紧张，可在这里，心里那一丝一点的不安，也都如同石子投入古井，不甚明显了。

　　里面不过就一个人罢了，却也能让一个地方充满这样祥和而宁静的氛围。段瓷与许渊不约而同的明白寺庙里主持为甚要叫方丈了。

　　小和尚先是去通报了一番，而后对二人敬了一个佛礼，淡淡道：“师叔请二位进去，我便告辞了。”

　　许渊笑道：“谢谢天赐小师傅。”

　　小和尚先是一愣，不知这人是如何得知他的名字，待看见段瓷的视线，恍然大悟，将衣领上的三羊翡翠置在领口下边，又整理了一番衣袖。抬头微微一笑，继而转身离开。

　　二人进入里屋，这房内装饰甚是简朴，博古架也就放了一个小角落，随意的落下几个青花瓷瓶。墙上悬了一副两人宽的字画，黑底白字，气势轩昂，甚是带有韵味，那是一个“佛”字。一桌一壶，一炕一茶几，炉瓶三事。

　　屋里的正是机不大师，他正在禅坐，面对着一瓶白玉兰，神色恬静。

　　许渊轻轻道：“机不大师，叨扰了。”

　　机不大师睁开眼睛，神态安详。虽然他不认识二人，但眼神却是平静的，不见一点波澜，放佛二人也是这草堂寺的熟客。他正视二人，微笑道：“来了，就请坐吧。”

　　许渊松了一口气，他还真是有些担心机不大师严厉可怖，只认人，不认事。他微笑着，先自我介绍了一番，紧接着切入正题，道：“家师授命我来参与此次交易，不知道今年我能带走多少钥匙呢？”

　　“沈先生的事情，老衲有所耳闻，他的缺有你补上，很好。钥匙的价格与之前一样，但今年的规矩有变，你们要拿到钥匙，须得等所有人到了才可。”

　　许渊皱眉，道：“这是为何？”这样不就意味着没有人能赶在密宗之前先到达若木之境了么？

　　机不大师微微一笑，道：“若是不愿意，就只能领走一盒了。”他也不解释，径直的给了这两个选择。

　　许渊暗暗吃惊，与段瓷对视一眼，微皱眉头，看向机不大师，商量道：“实不相瞒，师门如今只有我二人维持，本无取走大量钥匙之意。不如这样，大师给我们两份，我们便离开。”

　　机不大师缓缓摇头，不容置喙的道：“这也是侍者的意思，不等到最后的参与者只能带走一盒。”

　　许渊抿唇，稍作斟酌，终究还是不死心的问道：“可还有其他的法子？”

　　机不大师这次则坚定的摇头，道：“再无其他办法，施主想好了吗？”

　　段瓷与许渊转过身去，低声商量道：“如果等，便没有机会占有若木之果。我看，抢的先机最重要。”虽说，段瓷有打算为密宗守护出一份力，但他更想研制不死之药。他须得先在密宗阻拦之前，先取得一些若木之果。

　　许渊认可道：“说得对，或许我们能和那人鱼沟通沟通，让他们帮帮忙。再不行，那我就在岸边等你好了。”

　　机不大师见二人立场一致，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也就随你们了。”他缓步走到一个柜子前，抽开锁，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来。

　　许渊一见，笑道：“大师怎知道我们会选择只要一个？”

　　那柜子里，不多不少的，就放了一个，就好像是专门为二人准备的一样。

　　机不大师微笑不语，继而又取出了笔墨，道：“沈门皆不沾黄白之物，与往年规矩一般，你们立个字据就好。”

　　许渊笑着摇头，眼睛里能笑出一朵花，他昨晚还在忧愁该怎么做这买卖，不成想这规矩如此体贴，想必是沈荃黎与这些人交好的缘故，他喜道：“甚好！”

　　待许渊落笔的时候，段瓷取了那小盒子，先看为敬。这一路来，他们可没少猜测这钥匙究竟是什么好物。他只觉得那盒子入手温润如玉，打开那一瞬间如同沉睡一夜醒来见到苍茫雪地一般，扑面而来的寒意，让他愣了愣，道：“原是天山雪莲。”

　　一层又一层，薄如蝉翼般的，蚕丝质地的花瓣合成一个小苞，隐约露出里面金黄的花心。乍见似雪，细看如丝，果然是非凡的圣品。

　　许渊感慨道：“每一年的钥匙都是难得的好东西，今年的也毫不逊色。雪莲生长着天山的悬崖峭壁之上，不知道得聚集多少天时地利人和才采集到这么完整的一颗，黑水泽的人鱼倒也知道人尽其用。”

　　段瓷疑道：“可这雪莲也不是世间极缺的，若是去几个大药铺采购，说不定也能买着，何必非得在这儿进行交易呢？”更何况，这儿只能给他们一盒，但他们去外头买，却是不难供求。

　　许渊一笑，淡淡道：“你是医者出身，对于这些药材的市场想必很了解。但你却不知，此雪莲非彼雪莲，能成为钥匙的，还有一个严苛的条件。”

　　机不大师赞赏道：“沈门弟子果然名不虚传，对此也有了解。”他几不可闻的叹息一声“这几年若不是侍者一人独挑大梁，让钥匙有资格成为“钥匙”，若木之境早就对外关闭了。”

　　“十年前，章玄寂毁掉了所有钥匙，独自取走所有若木之果。人鱼不再愿意与人交易，甚至隐藏踪迹躲避人类。所幸有侍者从中调和，避免了让黑水泽消失在神话里。”

　　机不大师微微一笑，道：“你说的不错，侍者为此付出的努力，实在非凡！”

　　许渊笑道：“大师亦是尽心尽力，我们都是受用你们的付出。这般必须要谢过，我们先行了。”

　　机不大师鞠了一躬佛礼，道：“善哉。”

　　待到了外头，段瓷才问：“你们刚才的话实在虚渺，侍者又是何人？为何他才是造就钥匙最为关键的人？”

　　许渊将天山雪莲放进袖里，妥帖收好，这才道：“侍者就是取代密宗首领，为西王母传递旨意的人。可以说他全权负责若木之境，每一年的钥匙都是他与人鱼协商，也是他统一交易。人鱼只认加有他标记的钥匙，这个规矩已经有了七年。”

　　段瓷奇道：“既然他也是西王母的人，何不将所有钥匙都转交给密宗呢？”

　　许渊是圈内人，看的深远，他笑道：“倘若只有密宗有钥匙，那么在进入若木之境守护之前，前来抢夺的人必定不少，届时若木之境的消息再流传出去，这世间的纷争更加厉害，场面就不是他一人能够掌控的了。”

　　只要侍者愿意将钥匙摆着明面上交易，立下规矩，背地里就不会发生残害和暴动，他一人提拉着整个不死之药的游戏，俨然一位裁判与立法者。大家甚至会自觉遵循他定的规则，因为侍者足够公平。之前在广东汇聚起来的江湖人士，可见世人看重名利二字，为此熙熙攘攘，奔走不息。倘若不死之药的消息暴露，人人便都去追求不死之药，钥匙成为他们纷争的源头，最终黑水泽将会葬送掉所有通向若木之境的道路，永不开放。

　　段瓷沉思了一会，心里对这位侍者好感增加许多。二人还没有走出草堂寺，面前就有一绿衣小仆候在前头，对二人恭敬的道：“二位侠士，我家主人有请。”

　　二人对视一眼，许渊问：“你的主人？”

　　小仆微笑道：“主人知道沈先生的消息，甘棠公子请这边走。”他竟然认识许渊，目光还善意的示意段瓷也随之而去。

　　这个绿衣小仆，二人不认识，楚煜却是认识的很，闭着眼都能画出来，可不就是楚煜安插在那个人身边的棋子么？他皱着眉头，看着前头二人，毫不犹豫的跟着绿衣小仆采了一条小路通入隐蔽的地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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