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瓷记

　　桑半夏在后边看见段瓷的动作，心道：他分明还是一个孩子，这么单薄。她侧身道：“母亲没有等来她同父异母的哥哥，就将这个名字送给了我，希望我能够得救。”

　　段瓷放回那个锦囊，一时天旋地转。

　　一切与不死之药相关的记忆像是潮水翻滚而来，十位长老对他的身世轻描淡写的记忆越发扣住了段凤梧的信。

　　记忆像是一只神秘的手，将他推到了这间暗室，让他的身世无所遁形。

　　他的宿命或许不是活的天长地久，而是作为昙花噩唯一的解药，成为落音宫后人的药人。

　　天似乎黑了，段瓷脸藏在阴暗处，神情莫辨，只听见他淡淡的道：“我的血，能治昙花噩。”

　　远处似乎有东西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二人却没有注意到。

　　桑半夏能感受到段瓷的悲伤，她温柔的道：“我之前让你忘了你父母，现在也一样。你的问题我已经回答了，我母亲虽然把名字给了我，但是我并不想喝你的血，你回去吧！”

　　对不死之药的执着早就在第一个桑半夏逝去的时候平淡许多，即使她是第二个桑半夏。

　　段瓷闻言，心头却是温暖了许多。好在这世界不全是阴谋，至少有的人愿意牺牲自己。

　　段瓷猛地抱住桑半夏，哽咽道：“不论如何，你是我的亲人，我必须救你。”

　　桑半夏不应该死，他也绝不允许她死。

　　段瓷心里一直有些东西暗地里在绷着他的行为，他不愿意成为像段凤梧那样的人，尽管段凤梧给了他生命。

　　桑半夏闻言，也是感动。昙花噩的宿命啊，让任何人都心惊胆战。她生命里的遇到的几个男人，唯独只有段瓷是这般不惧不侮。她不禁也含了泪，她摇头道：“昙花噩是落音宫修炼过多秘法而遭受的报应，这些不应该让你来承担。”

　　百年前的那些人都死光了，为什么还要执着长生不老？落音宫的人武学上登峰造极，所以注定早早陨落。并非没有活路，只是没有哪一位宫主愿意废弃绝世武功的诱惑，去当一个普通的织布农妇。

　　落音宫的人从开始就知道自己的未来，如果不是段凤梧的天才创造出不死之药，或许她们也不会像现在这般痛苦。

　　她不待段瓷再说，就点了段瓷的睡穴，叹了一口气，幽幽的道：“没想到你这么执拗，或许我不应该把你带来这里。”

　　一旦她喝了段瓷的血，段瓷或许就再也离不开落音宫了，这未免太过残忍。人只有看到希望，才能活下去。

　　如果落音宫的后人都把段瓷当成希望，那么段瓷的希望怎么办？他连死都不能。

　　桑半夏抬步走出去，望着某处，疲惫的道：“怀善，你明日送段瓷离开落音宫。”

　　那清脆的声音正是楚煜的骨哨掉落到地上发出的，楚煜手上的血终于滴落在地，他脸色惨白，只能轻声道：“好。”

　　原来兜兜转转，不死之药就是段瓷。既然如此，他宁愿杀死段瓷，也要得到不死之药的药效来救治他母亲！

　　楚煜抱起段瓷，将他带回房间，放到他自己的床上。他的手在发抖，就连杀大白鲨时，也未曾这般犹豫过。

　　有一种疯狂的冲动在促使他将刀割下去，但又像被段瓷点住了穴没有动弹。

　　楚煜脸色变化莫测，听见急匆匆的脚步声，终于甩袖离开。

　　文姜先是看见楚煜浑身是血的飞进了亭子，然后又没多久他一脸恼怒的掐着骨哨飞身去了段瓷去的方向。

　　文姜敏锐的感觉告诉他，楚煜这个人杀了很多鲨鱼，堪称凶神恶煞。他不敢追上去，但是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又看见楚煜拿着尖刀，一身血的抱着昏迷不醒的段瓷。文姜心脏狂跳，立即拔腿就跑。待他好不容易赶了上来，就见楚煜飞身出了门，他大口喘气的闯进楚煜房间，看见床边倒着一把沾血尖刀，冷冰冰的滑落鲜红的血。

　　文姜眼睛都急红了，急忙查看段瓷的情况，待检查好段瓷并未流血后，登时心下一安，他还以为段瓷出事了！

　　段瓷半夜悠悠转醒，一摸自己的手腕，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楚煜坐在他的床上，狼般的眼直望着他。他跑了出去，却又回来，因为这是他自己的房间。

　　段瓷道：“我能救你母亲。”

　　楚煜玩味的笑道：“那你肯吗？”

　　段瓷沉默片刻，道：“我每天取小半碗血给你，你想办法让她喝下去。“

　　楚煜道：“应该如此，你活到现在，命是欠我落音宫的。明天我母亲要我送你离开，我会向她说要你做我的媒人，你借机留下来。”他其实还不敢相信，他眼前的这个少年，曾经昏睡了将近一百年的时光，他还有可能从此以往的活下去。

　　如果当初不死之药留在落音宫，谁都不会为了长生不老而独吞，只不过是想让自己的寿命和寻常人一样，这一点桑簪星留下的遗嘱就有。

　　桑簪星高傲至极，被段凤梧倾尽心血制作的不死之药打动，甘愿放下落音宫宫主的身份，去当一个不存在的楚天阔的妻子，明知昙花噩的厉害，却在段凤梧带走不死之药抛弃她后坚持生下桑半夏，自怨自艾的终了她可怜的一生。

　　段凤梧亲手捏死落音宫两个女人的希望，现在把段瓷送来还债了！

　　段瓷奇怪的问：“你要娶谁？”

　　楚煜笑道：“一个对我不离不弃的女子。”

　　段凤梧让落音宫的后人找一个不离不弃的良人，可惜无论是哪一个桑半夏，都错了。他的父亲因为母亲骤老的容颜而离开，母亲也因此寡淡人世。

　　从那时起，楚煜就下定了决心，他一定要找到一个能够对他不离不弃的人共度一生。

　　两人明明都没睡，背对着彼此，睁着眼望尽黑夜，一夜从此无话。

　　到了第二天，楚煜拿着把银光闪闪的匕首放到桌上，道：“你割！”

　　段瓷神色寡淡，取了匕首，拿了一个茶杯放在腕下。他眼都没眨，银光一闪，他的血就从他腕间的小口流到了杯中。

　　楚煜见那刀口甚小，吃刀却深，所以出血很大。段瓷出手直接割了动脉，眼却眨都没眨。楚煜心道：段瓷分明是学医的，难道连割静脉止血更快都不知道么？他虽没问，但表情很是不满。

　　段瓷敛目说道：“动脉的血干净。”刚从心脏鼓出来的热腾鲜血，代表他的诚意。

　　楚煜一愣，心头一酸，却没有说什么。他默默看着杯子中鲜红的血慢慢升了到一半的时候，忽然道：“你先捂住，两个半杯血刚好够半碗了。”他小心翼翼的换了一个新杯子，飞快的对准了段瓷的伤口。

　　楚煜不可能直接拿着段瓷的血入药，所以他拿两份，一份检验，一份留着入药。

　　可是二人双双呆住，原本被段瓷开了道小口子的腕间此时光滑如旧，别说没口子，连个刀疤都没有。

　　楚煜一把握住段瓷的手，下意识的抚摸他的腕间。

　　段瓷皱眉，一把打开楚煜的手，手上刀子又是一挥，继续对着茶杯，还是动脉血。

　　二人虽然一片静默，但内心都不约而同的认定段瓷的身体确实不同于凡人。

　　等这杯接好，段瓷皱着眉翻过手腕。段瓷的皮肤雪白，几乎是肉眼可见的速度，那血倒仰进血管深处，被撕裂的皮肤像是在疯狂长合，渐渐恢复到了原本的光滑皮肤。

　　段瓷心道：这好，毫无证据可以发现他受伤了。

　　楚煜脸色出奇的凝重，他端了两个茶杯，飞快就转身离开了。

　　段瓷见他走了，忽的皱紧眉，抬手不断揉那块皮肤。

　　其实他很疼的，无论是割的时候、还是那伤口愈合的时候，都好像是割在心头、疼到了心里。

　　正是在大厅上，段瓷冷漠的坐在一旁，听母子二人言语。

　　桑半夏笑道：“你要娶谁？”与昨晚段瓷同样的问法。

　　楚煜只要在落音宫，每天早上都会送药给桑半夏喝，今天也是一样。他刚刚顺势说了提亲一事，桑半夏果然很高兴。他笑道：“天山派掌门的小女儿，温释玉。”

　　桑半夏道：“听名字，就感觉那姑娘很漂亮。”段瓷神色却是一僵，原是温释玉么？

　　楚煜笑的一脸狡猾，道：“她父亲是个刚正不阿的人，我绝不能以楚煜的名义娶她。所以我打算让段瓷帮我去说亲，他毕竟也算是咱们落音宫的亲人。”

　　论起来，段瓷还是楚煜的娘亲的娘亲的同父异母的哥哥呢！

　　桑半夏却皱了眉头，半天不语。

　　段瓷道：“我认识温大侠，我去说，或许很有用。”多亏了许渊，要不然他这话不能说出口。

　　楚煜笑了，道：“你儿子在外头顶着楚煜的名头，得罪不少侠客。段瓷是灵犀湖的首席大弟子，才出江湖，便已经有许多人佩服他的医术了。”

　　桑半夏这才点头，她有些疲懒的道：“可惜，我不能为你去提亲。”

　　楚煜笑的很甜，道：“有段瓷呢，没事。”

　　桑半夏摸了摸楚煜的头，对段瓷道：“也不知道怀善是像谁，从小就爱笑。不过，喜欢笑的人一般比较有福气。”

　　段瓷心下赞同，他可是见过落音宫的历代宫主画像，虽是一个个艳若桃李，但更明显的是都冷若冰霜。

　　不知道是因为拥有绝世武功，还是因为昙花噩。

　　只有文姜抖了抖，他现在对楚煜更多的不是倾慕，而是恐惧，哪怕是看见他的笑。

　　为什么和楚煜待久了，就忘记了最开始那些敬佩呢？

　　文姜不知道，他只是下意识的避开他觉得危险的人。

　　从而，段瓷留了下来。每天早上在楚煜的眼皮子底下割脉，上午与桑半夏讨论提亲时间与彩礼的准备，下午练习桑半夏给他的一本武功秘籍。

　　文姜当然也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于是就和段瓷一起习武，只是忍不住每天盼星星盼月亮，等着离开落音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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