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瓷记

　　好在，那一天来的很快，楚煜可是心急若狂的，唯恐延迟了一天，在手的美人就飞了。

　　文姜找遍了整个船，却不见段瓷身影，一个人煞是寂寞。他来落音宫的时候是陪着段瓷，可是走的时候却只看见楚煜。他站在桅杆下面踟蹰许久，远远的看着楚煜一人孤站在甲板上。他深吸一口气，急促的走过去，使劲壮着胆问楚煜：“段瓷呢？”

　　楚煜的脸上神情很是特别，像是感谢又像是懊悔，他的唇边甚至还有一丝嘲讽，淡淡的道：“他死了。”楚煜眼中闪过一丝阴郁，谁让段瓷是那个人送过来的药呢！他什么都不能说，最好所有人都以为段瓷死在了落音宫，段瓷就能安分的给他母亲治病了。

　　文姜脸色一白，像是早有想到一般，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泪水，压抑不住似的，他猛然蹲下身，把头埋进袖袍里，几欲颤抖的道：“什么时候的事？”

　　其实，这么问没有意义。文姜心里明镜似的，昨天下午本是二人练武的时间，楚煜却神神秘秘的将段瓷带走了，之后段瓷就再没回来过。

　　因此，文姜昨天一晚上都没合上眼，因为他一闭眼就是各种血淋淋的场面。从段瓷和楚煜二人第一次在落音宫见面时冒出来的紧张感，他就知道楚煜容不下段瓷。可是他没有办法，段瓷并非是他能够说服的。他很害怕，昨晚的梦里总是反复闪过那巨大而长着尖牙的鲨头、血红而翻滚的海水、还有一个人的肢体碎片。他曾经亲眼见过这些场景，梦境会自发的捏造记忆，真实到让他触目惊心。

　　那些肢体很眼熟，他却不敢再闭眼，唯恐段瓷的头颅就要漂浮出来。他不要梦见段瓷出事，他更加不敢睡了，只能反复祈祷、念着平安咒来让自己心安。

　　明明是离开海岛的前一晚，他却因为恐惧而失眠。

　　楚煜仿佛谈论一只蝼蚁，轻松道：“就是昨天，他和我一起去养鲨海，不小心掉进海里，被那些尚未驯化的鲨鱼吃了。”这话半真半假，他说起来一脸正常，将文姜骗住不是问题。他脸上闪过不屑，文姜跪在地上哭，仿佛一个深闺女子失去了丈夫一样，脆弱极了。倘若换做是楚煜，他决计不相信光凭一面之词的人，而文姜好像总是这么软弱无能。

　　可是，最害怕鲨鱼的文姜，这个时候如在养鲨海，说不定会大下杀手。

　　文姜咬牙吞下痛哭声，像是一瞬间长大许多，脸上都增添上一丝刚毅。

　　一些人的逝去总能让另一些活着的人醒悟，从而变得更更加强大。亲人的死亡也是，朋友的离开也是，仇人的疏离更是。

　　文姜起身擦掉眼泪，蓦的冷道：“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后悔莫及。”莫欺少年穷，这软弱心善的少年说不定以后会干出一番大事业来。

　　楚煜眯起眼睛，他一向不留后患。眼前这个少年刚一瞬爆发出的杀意，告诉他这人不能留。他看着少年进了船舱，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只要轻轻一拍，文姜就会瞬间毙命。可是他并没有，只因昨天段瓷说了不许伤害文姜。

　　楚煜转身看着大海，莫名的笑了。段瓷这个人，真是不知道关心自己，瞎操心。

　　昨天在养鲨海的时候，段瓷看着他表情甚是有趣“你拿这些来喂它们么？”

　　楚煜背着一箩筐碎肉，立在一个距离海面不高的崖上，吹了一声骨哨，顿时就有不少大白鲨围了过来。他阴森森的道：“这是关押在落音宫犯人的肉，剁碎了。这些鲨鱼被困在岛里，只能吃我们准备的，这就是驯服鲨鱼的奥秘。”

　　段瓷冷哼，指了指篮子里一方黑指甲，道：“你们都找长这么大猪蹄的人杀么？”

　　人头猪身，落音宫杀了他，也算为人类做贡献。

　　楚煜知道人肉和猪肉很像，他真的拿人肉喂过鲨鱼。他心道：即使是经常接触尸体的人，也不能立马判断这到底是不是人肉，可段瓷却的确轻松的发现了端倪。他似笑非笑的道：“你医毒双修，毕竟比寻常人胆大心细些。”

　　段瓷摇头道：“你驯养鲨鱼就好像内陆的人驯养老虎一样，不可能会用人肉来作为鲨鱼的食物。”

　　要是文姜，先不论真假，肯定已经吓得尿裤子了。

　　楚煜笑道：“你知道的不少，确实是同样的道理。用人肉，尤其是整个人来喂，对我们也是危险至极。”但是楚煜却明知故犯，他的确用人肉喂过，而且也没有害死他这只好奇心很强的大猫。没有人分辨出来他拿在手里的是什么肉，只知道这些鲨鱼越发的难以驯服。

　　驯养野兽的原则，就是不能让宠物反噬。故而只用些碎猪肉来减弱鲨鱼对人类的敏感和杀意，这是后天来纠正鲨鱼先天的习性。

　　楚煜骨哨清扬，一头大白鲨听话的直直立起，他团了肉泥往大白鲨嘴里扔去。他挑眉道：“鲨鱼很聪明也很危险，就看你胆子能不能大到驯服它的地步了。”

　　那大白鲨咬到肉，顿时潜到海底，带着得意凶着其他企图从它嘴里夺食的鲨。其他的鲨转而奔向崖边，疯狂的跃起，企图用大嘴将二人吞咽下去。鲨多肉少，弱肉强食。

　　在一头大白鲨凶狠的跳出海面要攻击二人时，楚煜居然没躲，反而吹起哨子，他此时若是退了，反而不好震慑这些凶兽，威严就要立在关键时刻。

　　犹如奇迹，之前那头得了楚煜团肉的大白鲨猛地冲出海面，疯狂摆尾的将试图攻击二人的大白鲨撞的栽进海里，随后听着楚煜变化的哨音凶狠的打开獠牙、撕咬同类。

　　楚煜笑道：“这头算驯服了！”他又吹哨，愉快的哨声就像是他的心情。那鲨鱼听着哨音往更远的一块游去，听话极了。一块海域被几根长木单独围出来，飘着十来头鲨鳍。

　　段瓷道：“那是你的白鲨卫？”

　　楚煜忽的盯着段瓷，像是疑惑他怎么知道他有白鲨卫，但旋即想起自己母亲对段瓷无话不说，就又放下疑心。他摇头，笑的非常自信，道：“这些鲨鱼是我近来亲自驯服的，单独有用。”

　　他的哨音在落音宫白鲨令的基础上做了些许变动，简化婉转了许多，更多的指令像是在吹奏愉快的歌。段瓷虽然没有接触过，但楚煜之前吹的声音，不说难听，也绝非这般优雅的旋律。段瓷心道：这人分明能够用骨哨控制大白鲨，就算那些鲨鱼是落音宫其他人驯化的又怎样呢？落音宫通行的白鲨令都一样。他便直接问了：“干什么？”

　　楚煜一乐，看着那十几头鲨，毫不泄气，颇有些向往的道：“如她答应明年嫁给我，我就骑着我亲自驯服的鲨鱼去娶她。如果每天都有今天这样的好成绩，接近一千来头鲨也并非难事！”

　　楚煜不可能忘记，就是在大白鲨面前，温释玉为他包扎伤口，不离不弃。大白鲨可谓是他们二人共患难的证人，用一千头大白鲨去接亲，浩浩荡荡，何等霸气！

　　他要让陆地上的人都羡慕温释玉的丈夫是海大王，能够操控成千数万的海兽！等她进了门，他还要将自己改的白鲨令教给她，这些鲨鱼也就相当于都送给她。他让她成为无惧任何人的海上女王，就连落音宫也不能威胁到她。

　　至于，这个她是谁，似乎他并不在意。

　　段瓷沉默的转身，临走前冷冷淡淡的道：“我伪装成张太医的药仆，你将文姜安全的送到文家人手里。”

　　原来二人早就商量好了，楚煜自个儿顶着桑怀善的名号向温释玉求亲，段瓷依旧留在落音宫瞒着众人为桑半夏供血。

　　楚煜看着段瓷离去的背影，忽郑重其事的道：“段瓷，我肖想过你。”他不怕段瓷的金针，所以也不担心段瓷会因为这话儿揍他。

　　段瓷身影一顿，接着又如同不曾听闻一般，继续走他自己的路。他走的很快，可海风还是将楚煜的话送到了他耳边“我想了很久，我在遇见了温释玉后，我好像更喜欢她一些。”

　　这就是楚煜手腕上的发带消失的原因，就好像段凤梧不愿意回灵犀湖一样，心中另有其人。

　　万物都是有记忆的，就好像大海深刻的看尽了天色，比天蓝的更加极致。沧海可以成为桑田，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段瓷越发脆弱的血管逼得他只能每天换着手割，并不敢随意。此时他身体里面的血液忽然像是对他爆发了不满，像些猛兽一样在血管里横冲直撞，肆无忌惮的扑在他的心脏上大口咀嚼，段瓷仿佛能够听见自己心脏发出的哀鸣。

　　段瓷抬起手捂着自己的心，面无表情的道：“为何会痛？”

　　他一向是个喜欢将东西研究透彻的人，此时无论是怎样疑惑，他都无法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

　　段瓷很不喜欢这个时候的楚煜，于是就继续他的脚步，他不想让他成为曾经的施雪仙。如果说不死之药他没法拒绝，那么他可以拒绝的，只剩下做人的方式了。他已经足够可怜的了，绝不允许自己再低下原本高高昂起的头颅，这不仅仅是尊严，更是代表着段瓷的存在。他不是段凤梧，他也绝对不是施雪仙。

　　如果你欣喜期待有一天的来临，那些等待过的日子留下的记忆会变得极为苍白。

　　至少，对于楚煜来说是这样的。

　　段瓷却仿若失了神，行尸走肉般的度过每一个苍白而单调的日子，就像是灭了灯火的夜晚，寒蝉凄切的鸣声能让你忽略掉所有光明和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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