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誓

　　回家，急着问爸妈，有没有电话。他们很讶异地看着我：“什么电话？”
　　我失落至极。回到自己的房间。丑小鸭，始终是丑小鸭么？我好想在凯的指引下，做那个舞台的中心。好想好想……
　　我走到钢琴前，翻谱子，有一首德沃夏克的曲子《母亲教我的歌》。钢琴大提琴合奏的版本，我只有一个人，只能弹着钢琴的旋律。闷闷的心里，是惘然。我弹着琴，没有合奏，没有指挥，只是自己弹着。我，在等待什么？
　　姐姐坐到我的身边。什么也不说，只是看着我。
　　我想，她什么都知道。

　　当天晚上十点多钟，电话终于来了。
　　是凯亲自打的电话。
　　爸爸妈妈激动万分：进团已经四年，终于可以到外地演出。
　　他们忙着为我收拾这个收拾那个。妈妈喜庆地给亲戚朋友打电话，说什么她还小哪知道给大人捎带东西，爸爸在书桌前把书拿出来又放回去。姐姐笑着看我。
　　我，愣愣的。
　　天知道，我有多高兴。

　　回学校找老师开假条，遇见宏在办公室里拿作业本。我到底是有些羞涩的。毕竟，从来心里觉得卑微。拿了假条出来，走在走廊上。冬日的阳光，洒在身上。很多人暄闹，我却平静。想要的已经得到，我的心里只有喜悦的平和。
　　少有的，我边走边笑了出来。
　　肩膀被轻拍，回眸，笑意仍在脸上。
　　是宏。
　　“你要去S市演出？真厉害！”
　　我微笑不语。隐隐中，有着得意。
　　“要带礼物啊！”
　　我看着他：“凭什么？”
　　他的脸又红了。
　　“你这回给我带礼物，下回我去其它地方玩，也给你带！”
　　我不置可否，转身回了课室。

　　在S市的行程很紧。我们几乎全天在做演出的准备，没有时间进行私人活动，更别提逛街之类的。团里不少姐姐怨声载道，凯只是平静地点点头，继续翻他的谱子。
　　他很爱翻谱子，尽管我根本不知道，那些他闭着眼睛都能背出来的谱子里，有什么玄机。
　　晚上是演出的时间。我发现自己的悟性还不错。有了上回打底，这回，上台胆子壮多了。只是看着他，抬眼低眸，扬眉为君。我想那时我的眼里有着光，因为有他，声音总是伴着律动的心跳出来。在他，我是小小的，甚至不能被注意到。但这让我心满意足。我只要这样一个角落，在最强的灯光下，在所有人的注视里，我明目张胆，又不可声张地爱着他。
　　演出获得了轰动性的成功。那是我们团的鼎盛时期，所有的苗子，都是拔尖的。所有的演出队员，都是严密训练的。数十把嗓子里，发出的是惊人和谐的声音，有如黄莺出谷，又有着世间最美的合声。观众被我们所征服，一次次欢呼要求返场。我们“安可”了六次，到第七次，凯在后台，把谱子翻到刚唱完那首的下一页：
　　“我们唱《让我们荡起双桨》。你，你，还有……”
　　这首曲子，需要三个领唱，凯点了两个姐姐，在第三个人的选择前，他犹豫了。
　　接着，有如传奇，他选了我。

　　我战战兢兢，走到那两个团里几乎是最美的姐姐的中间。她们很奇怪地看看凯，又看看我。我不知今夕何夕，只知道好运接二连三降临。还来不及庆贺，便随队伍再回到台前。
　　前奏响起，那时我仍偏于童声，所以，第一句，归我。
　　这是一首被人唱至滥俗的曲子。唯其乐音动人，便久唱不衰。我的眼里真的出现红墙绿瓦，白波青桨。拍点一到，轻启调：
　　“让我们荡起双桨……”
　　我想那一句，是连我自己都被打动了的。纯纯的女孩，两眼里是幸福的光，满脸是沉醉的笑，跟着他的节奏，唱出那一句句，都是最使人动情的句子。
　　合声响起，我踩着句末跟进，越唱越为享受。若是他就在我身边，摇着那支桨，多好。风吹过，阳光里，忘记一切卑微的委屈，忘记一切早该忘记的芥蒂。没有什么团里的姐姐在给我白脸，没有什么父母在怨我做得不够，没有什么自己在告诉自己做得还不好。我的世界里，只剩下他。所有的合声都化作背景，我是在这里，为他一人而唱。
　　一曲终了，我知道，我成功了。

　　演出结束，他单独找了我，合了一张影。
　　我视若珍宝。
　　因为，那是唯一的一张，凯与我的单独合照。

　　演出完的晚上，回到住宿的地方。我和一个姐姐同房。生涩地卸掉脸上不习惯的妆，洗了澡，换上睡衣就往被窝里钻。这个夜晚太使人兴奋，激动过后的疲惫让我迅速入眠。
　　再睁开眼时，已不知是何时，只有漆黑一片的夜，以及，一双眼睛。
　　一双死死盯着我看的眼睛。
　　我吓得出不了声。等视力逐渐习惯黑暗时，总算看清，这是住在隔壁房间的语姐姐。我拍拍胸口：“语姐姐，你吓死我了……”
　　嘴巴被她掩住，她沉默半晌，终于说了一句话：
　　“你不觉得，他对你太好了么？”
　　说完便离开。
　　有如幽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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