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之深渊之巅

　　如意算盘在顷刻间落空的苏末险些儿没能绷住这份故作出来的腼腆。

　　秦子初这个女人是专门生来克她的吧？

　　不过她要是这么容易就被拿捏了的话，她就不叫“苏末”了。

　　“谢谢秦老师。”在得到了秦子初的应允后，苏末把她在刚才故作出来的腼腆适当地收起了几分。

　　在调整好脸上的表情后，苏末踩着如履薄冰的步子朝着秦子初缓缓走去，像是一位清纯之中初显妩媚的邻家姐姐走向一朵盛开在深冬和初春之际的寒梅。

　　眼看苏末朝着自己走过来了，秦子初将一双玉手的掌心往外一摊，让这只将要借给苏末的埙平躺在自己的手心里。

　　她在给苏末递埙的时候使用的是双手。

　　秦子初的这一处动作细节充分体现了身为老师的她对学生的尊重，而且她在使用双手给苏末递埙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始终波澜不惊，似乎这只是一件习以为常的小事。

　　正坐在典礼台下的同学们见状顿时更加喜欢这位新来的女老师了，其中不乏倾慕之类的非分之想，但是碍于对方的老师身份，这部分人也不敢表现得太过分。

　　当距离秦子初仅有三步之遥的时候，一股熟悉的偏冷香拥着同样熟悉的旖旎之气灌入了苏末的鼻腔内，好闻得令她不由得一阵恍惚。

　　察觉到了自己的异样的苏末连忙在暗中用力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以此来强迫自己稳住心神。

　　三步，两步，一步。

　　步履姗姗的苏末终于来到了秦子初的面前，却似乎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的一双素手略过了这只被秦子初捧在手心里的埙，径直搭上了秦子初的一双皓腕，再装作一副不经意的模样向前滑至秦子初的手背，最后才温温吞吞地拿起了这只被秦子初捧在手心里已久的埙。

　　拿到了埙后的苏末没有善罢甘休。她得寸进尺地伸出自己的左手紧贴在秦子初的后腰上，紧接着偷偷地摸了几下；拿着埙的右手则搁在秦子初的右前臂上，细白的指尖在秦子初的吹弹可破的前臂皮肤上点点生花。

　　尽管在和秦子初产生肢体接触的这一刻起苏末就感受到了秦子初的滔天杀意，但是她却丝毫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的打算，因为她知道秦子初无法在众目睽睽之下反抗对视觉盲区运用自如的她。

　　虽然她和秦子初不对付，但是不得不说，秦子初的这一身宛如冷玉一般的冰肌玉骨，手感不是一般的好。

　　在秦子初的右前臂上摁出了不知道是第几个红痕之后，终于餍足了的苏末神情关切、轻言软语地对秦子初说道：“秦老师，我扶你下台休息吧。”

　　秦子初的似笑非笑之音这时候从苏末的身侧传来：“谢谢，不过我还能走动，所以就不麻烦你了。”

　　她在说完后大大方方地甩开了苏末的这双正搭在她的身上的手。

　　怎么这么快就不让碰了？真小气......

　　苏末见状下意识地想道。她恹恹地抬起眼，好巧不巧地再次对上了秦子初的眼睛。

　　这一次两人之间的对视也是近距离的，完全是在昨天夜里时的情景再现。

　　秦子初的面容就这样清晰地倒映在苏末的眼中——

　　依然是标准的双眼皮，依然是勾人的桃花眼，依然是稀有的重瞳子，也依然是肆意地在这双美目之中涌动着的杀机。

　　秦子初的这份即将溢出眼底的杀意看得苏末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不少。

　　她刚刚......都对秦子初做了些什么？

　　回想起自己在刚才的所作所为的苏末一时间难以置信。

　　她原本只是想把这个“伤敌一千，自损两万”的用来恶心秦子初的方针贯彻到底，后面不知道为什么失控了。

　　难不成秦子初这个女人还拥有“魅惑”类的能力？

　　绝了，这哪里是什么梅花，分明是一朵属罂.粟科植物的虞美人，看起来神似梅花，实际一碰就中毒。

　　婉拒了苏末的假意搀扶的秦子初这时候走到了典礼台的阶梯边上。似是临时起意，她回眸轻瞥了苏末一眼：“既然你这么喜欢，那么这只埙就作为谢礼送给你了。只是我曾用它吹奏过几支曲子，还希望你不要嫌弃。”

　　......好恶心！

　　不久前刚在向秦子初借用埙的时候经历了一场晴天霹雳的苏末现在又惨遭了一次来自于秦子初的杀人诛心。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存在秦子初这种城府深、很会演、爱杀人、擅诛心、身上还带毒的老巫婆？！浑身上下除了一张漂亮的脸蛋以外......

　　她还拥有了一切。

　　认识到了这一事实的苏末再度沉默加破防。

　　她一定要活下去，然后气死秦子初！

　　“苏末同学。”等到秦子初走下典礼台重新入座观众席后，坐在典礼台下第一排的校长开口打断了苏末的忿忿不平，“准备好了的话就请开始吧。”

　　......这个见风使舵的老男人，现在倒是认得她叫“苏末”而不是“这位女同学”了。

　　尽管在内心里十分鄙夷校长的这副惺惺作态，但是苏末现在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去计较这件事情了。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这只埙发了难。

　　现在既不是她愿不愿意下嘴的问题，也不是她会不会吹埙的问题，而是她要怎么把《桑林》的谱子给现场编出来的问题。

　　由于祭祀专用的乐舞《桑林》起源于商朝的一个典故——“汤祷于桑林”，所以苏末打算先从这个典故下手。

　　她记得在史书《帝王世纪》中记载着“汤祷于桑林”的故事：汤自伐桀后，大旱七年。殷史卜曰：“当以人祷。”汤曰：“吾所为请雨者民也，若必以人祷，吾请自当。”遂斋戒，剪发断爪，以己为牲，祷于桑林之社。言未已而大雨，方数千里。

　　当以人祷，意思是要用活人做祭品。可是真正的神明并不会对凡人感兴趣，只有恶魔之类的怪物才会。

　　在联想到要用活人做祭品的时候，苏末发现久病不医的自己居然会对这种行为产生恨意。同时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底气，居然这么肯定神明不会对凡人感兴趣。

　　这股恨意随着时间的推移愈演愈烈，察觉到了心中的异样的苏末连忙转移了自己的注意力。

　　说实话，她一度怀疑这位被记载在《帝王世纪》中的殷史是不是真的会占卜，估计是拿牲骨或者龟壳胡乱卜的。但凡参考一下神农时代的《连山易》、黄帝时代的《归藏易》，都不至于这么拉胯，说不定还能够抢先周文王一个朝代撰写出《周易》从而名垂青史。

　　除了“拉胯”以外，苏末一时半会儿实在找不出别的词语来评价这位殷史的占卜水平。

　　另外，如果在这个时候已经从西方引进了简单易上手的塔罗牌的话，那么这位殷史更是可以原地起飞，不用怎么费工夫就可以和“拉胯”划清界线了。

　　说到塔罗牌，从百科知识的角度来说，这是一种源自于西方的古老的占卜工具，其起源时间和具体的发源地至今还没有人能够给出证据确凿的答案。

　　然而从她个人的角度来看，塔罗牌只是一种辅助患病后的她进行治疗的工具。她从七岁开始接触塔罗牌，迄今为止已经有十五个年头了。在她接触塔罗牌的第五年，姜寻亲手绘制了一副一共七十八张的塔罗牌，送给她作为她十二岁的生日礼物，此后这副出自于姜寻之手的塔罗牌就成为了她唯一的一副塔罗牌。

　　转移注意力这一方法似乎起了点儿作用，这股盘绕在苏末的心头的恨意开始退去。

　　“吾所为请雨者民也，若必以人祷，吾请自当”，这句话的意思是“我是为了天下的百姓才向上苍求雨的，如果一定要用活人做祭品，那么请让我来成为这个祭品”。乍一听，在当时的奴隶社会的背景下这确实是一种难能可贵的“民本思想”；但是仔细一品，不过是生而为人的自我感动罢了。

　　因为神明向来最无情，更不可能会对蝼蚁慈悲，除非它们不怀好意。

　　所以在《帝王世纪》中所记载的“汤祷于桑林”的结局，未必是真的。

　　苏末正想得出神，脑海中蓦地浮现出了一名少女的身影，大约十六岁的样子，上玄衣下纁裳，衣裳的表面落有十二章纹，看不清脸。她站在神坛之下，周遭的人群四下散开，给她和她的一位旁人让出了一大片空地。

　　这名少女似乎正在努力地隐忍着些什么，中途几次想要挣脱旁人的束缚冲上近在咫尺的神坛，却在旁人的苦苦哀求之下不得不屡次放弃。

　　最终，这名少女没能够说得出话，也不知道是笑着还是哭来着，一动不动地看着神坛的方向，似乎是正在进行着一场无声的道别。

　　几乎是在一瞬间，苏末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哭的她连忙低眼，唯恐被正坐在典礼台下的众人察觉到她的异样。

　　似是有感而发，她素手一抬，将埙口朝上倾斜大约七十五度轻抵唇前，奏响了一曲天籁。起如雏凤初鸣，承如鼓腹击壤，转如十里恸哭，合似哀鸿遍野。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成汤爱民，百岁而崩。九世之乱，盘庚迁殷。武丁尚贤，既辟治世。帝辛自焚，再无人皇。敬神之地，归于终焉。

　　这一曲天籁，是《桑林》，却又不止是《桑林》。因为这埙音一起，便是整个殷商。

　　一曲终了，典礼台下依旧鸦雀无声，坐在观众席上的众人似乎都还没能够从刚才的震撼之中回过神来。

　　半晌过后，不知道是谁带头鼓起了掌，掌声如同戛玉敲冰，轻缓而不失节奏。典礼台下的其他人这时候也回过了神来，陆陆续续的掌声汇聚成了万里雷鸣，其热烈程度不亚于秦子初在先前登台发言的时候的。

　　被一片掌声环绕的苏末下意识地往秦子初所在的位置看去，结果发现秦子初也正看着她，只不过这道看向她的目光始终没有在她的身上聚焦。

　　察觉到了秦子初此时的心不在焉的苏末不由得蹙了蹙眉。

　　秦子初这个老巫婆该不会还有什么后招在等着她吧？

　　然而这么想着的苏末等了老半天，也没有领教到在预想之中的秦子初的后招。

　　该不会也是被她在刚才吹奏的《桑林》给震撼到了吧？秦子初这个老巫婆大概没有料到她还能够现场编曲。

　　苏末本无意深究秦子初心不在焉的原因，奈何秦子初的视线一直在她的身上停留。

　　被秦子初看得浑身不自在的苏末这时候想起了一句贴切但油腻的梗语——

　　“小样儿，迷不死你～”

　　这句梗语刚出现的时候还老老实实地待在苏末的脑海中，突然她的脑子不知怎么地一抽，愣是把这句梗语从她的嘴巴里给挤了出来。

　　好在只是做出了相应的口型，没有真的发出声音。

　　走神了许久的秦子初却在这时候嫣然一笑。

　　刚想安慰自己说在座的没有人会唇语的苏末见状没来由地紧张了一下。

　　......不是吧？秦子初这个老巫婆该不会懂唇语吧？

　　如今专注地看着苏末的秦子初没有说什么，只是跟着周围的人鼓起了掌。

　　她的掌声与众不同，一如戛玉敲冰，轻缓而不失节奏。

　　秦子初这个老巫婆居然会给她鼓掌？

　　正当苏末以为自己眼花了的时候，她看见秦子初抬起了纤长的右手食指，以右眼的卧蚕为起点一路下滑，直至下颔线，在一张靡颜腻理的脸上描绘出了一条只有泪水才会淌过的路径。

　　明明只是一个极其简单的动作，被秦子初操作起来却带着蚀骨的撩人。

　　......两只眼睛的视力都上了5.0是吧？怎么不去考公？

　　苏末见状恨不得第一时间原地遁走。

　　有这么一瞬间，她甚至考虑起了当场戳瞎秦子初的可能性。

　　结论当然是根本不可能。

　　在满堂的议论声中，这场开学典礼终于圆满地降下了帷幕。

　　在礼堂内的众人陆陆续续地离开的时候，柳书意十分诚恳地向苏末和姜寻道了个歉：“对不起，给你们俩添麻烦了。”

　　“没关系啊，这又不是第一次了。”姜寻听了很是大度地摆了摆手道，“反正在不少人的眼里，对你的袒护已经成了我们两个犯贱的标志。”

　　......最后这句话怎么听都不像是大度的样子。

　　察觉到了姜寻对自己的嫌弃，柳书意连忙把目光投到了还未进行表态的苏末的身上。

　　“小事一桩，你不要放在心上。”不同于话里话外的嫌弃之意都显而易见的姜寻，一旁的苏末笑容明媚，语气温柔，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如果你实在感到过意不去的话......要不这样，你就当我死了吧？”

　　......他到底在期待些什么？

　　柳书意忽然意识到他不应该继续浪费表情。

　　与其期待苏末对他口吐人言，还不如期待秦老师真的不会对他们三个心存芥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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