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晴

　　大年三十，清晨。
　　苗藐尚在睡梦当中，窗外鞭炮之声已是此起彼伏。富裕起来的老街居民个个财大气粗，1000响的大地红只是基本线，中气十足的鞭炮声听着舒坦，满地红衣看着也喜庆，过年就是图个好兆头，花钱听个响也开心！
　　苗藐却很暴躁，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几个来回，被子蒙耳朵也无济于事之后，苗藐猛地坐了起来，揪着头发大叫一声，有种提刀砍人的冲动。不就过个年么，就不能在家安安心心睡个懒觉，一大早放什么鞭炮，扰民知不知道！
　　挟着周身的低气压，苗藐晃下楼洗漱，老苗刚刚打完电话，正放下手里的话筒，见他鸡窝一样的头发，诧异道：“一大清早的怎么了？”
　　苗藐打了个哈欠，精神萎靡道：“这些人怎么一大早就放鞭炮？吵死人了。”
　　老苗笑道：“只是图个喜庆，过年都是这样，往年你也没怎么样啊？今年怎么了。”
　　苗藐继续不开心，往年他没见过世面，逢年过节就要出去放鞭炮听个响，今年可不一样，小苗也是见过真枪的人了，自然不屑于放鞭炮这种小孩子的玩意儿，鞭炮声听在耳中，只剩下扰人清梦这一属性。
　　“行了，去洗把脸，市中今天有演出，咱们也去热闹一下。”老苗道。
　　苗藐唔了一声，一摇三晃的跑去洗脸，冰凉的水浇在脸上，终于清醒了一点。
　　老苗指的演出是市政组织的民俗表演活动，集合淮海市本地的民俗和引进的外地民俗表演，每年都有不同的创新，吸引了不少淮海市民前去凑热闹。苗家只有两个人，平日里还不觉得，逢年过节对比家家户户的人丁兴旺就显得冷清了。老苗也知道苗藐心里羡慕人家，也就不在家里多待，带着儿子去人多的地方凑热闹，多年来都是如此。
　　淮海市中央广场，可容纳六万人的大型广场，平日里就是市民休闲的好去处，逢年过节更是热闹非凡。市政特意将广场划分为数块，既能分类各色表演，也适当地引导分散了人流。尽管如此，除夕当天的中央广场，依旧是人山人海。
　　“好多人。”苗藐拢了拢围巾，有些纳闷，“爸，咱家这样的情况不多吧，哪来的这么多人凑热闹？”
　　老苗抬手，按了按儿子毛线帽底下的脑袋，微微提高了声调：“就你话多，看热闹就行了。”本就嘈杂的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猛烈的喝彩，声势之浩大，甚至盖过了老苗特意拔高的音调，震得父子两人耳朵发麻。
　　苗藐立刻就来了兴趣，一个错步就钻进了人群当中，越过前面那个身材娇小的姑娘，看见了正在过刀山火海的杂技演员。
　　的确是刀山火海，数十把雪亮的长刀，已经开刃的刀锋锐利，被固定在特制的刀架上，在雪地里反射着耀眼的光芒，表演者赤着双脚，徒手攀爬，却毫发无伤，引来了围观群众的喝彩。
　　同样吸引人眼球的还有过火海的表演，广场上的积雪大部分都被清扫过了，只有薄薄的一层积雪，被密集的脚印踩成泥泞的雪水。
　　这层雪水之上，铺着炽热的炭火，冰冷的雪水与高温的炭火相遇，蒸腾出肉眼可见的雾气。表演者同样赤着脚，从炭火上跑过，溅起四散的火星。
　　“这才是真正的上刀山下火海啊！居然真的没受伤！”苗藐跟着围观群众一起喝彩，眼睛发亮。
　　“人家是吃这碗饭的，怎么会自砸招牌。”老苗道，他看了眼一旁的展板，顿时了然，“是傈傈族的绝技。”
　　“还有这个族啊？”苗藐跟着看了一眼，有些疑惑。小苗的地理学的不太好，五十六个民族根本就数不全，对这一少数民族毫无印象。
　　“地理课怎么上的，净睡觉了是不是？”老苗瞪眼。
　　苗藐嘿嘿一笑，没有搭茬，转头大声地喝彩。
　　今年的表演种类有了不少变化，苗藐看见了不少稀奇玩意。欣赏过人气极高的川剧变脸，苗藐又被现场捏瓷人的吸引了注意力，确切的说，没有烧制之前，小摊上展示的其实是泥人。摊主的手很巧，根据客人的脸，片刻后就捏出个有六七分相似的小人，客人留下地址，烧制完成后再快递到家。
　　“爸！咱也捏一个呗？”苗藐看得有趣，反手去抓老苗的袖子，不料抓了个空。苗藐有些纳闷，回头一看，哪里还有老苗的影子？
　　“奇怪……”苗藐挤出人群，左右找了找，还是不见老苗的身影，咕哝着摸出了手机，这才发现上面有几个未接来电，最近的一个就是老苗的，剩下的则是仲航打来的。
　　苗藐拨通了老爸的电话，那头接的很快，老苗的声音有些焦急：“小藐，你在哪？”
　　“我也不知道，这儿有个捏泥人的。爸，你上哪去了？”苗藐道。
　　“人太多，转眼就不见你了。”老苗道，“看见广场中间那几个踩高跷的没有？一会儿到那边去，我过去找你。”
　　苗藐抬头找了一圈，毫不费力地看见了鹤立鸡群的高跷表演，应声道：“我知道了，一会儿再过去，这有好玩的。”
　　老苗道：“行，你先自己玩会儿，注意时间啊！”
　　苗藐应诺着挂断了电话，又拨通仲航的号码，有些疑惑，不知道仲三哥找他做什么。
　　“苗苗，你在哪？”仲航那边嘈杂声很大，声音听不大真切。
　　“我在中央广场。”苗藐捂紧话筒，大声道。
　　“具体呢？”仲航继续问。
　　“啊？”苗藐有些茫然，“就在广场上，这里有个捏泥人的。”
　　“旁边是不是写春联的？”仲航问。
　　苗藐扭头看了看，果然看到一旁摆开的手写春联摊子，明白过来：“三哥，你也在广场上啊？”
　　仲航语带笑意：“是啊，等我一会儿，我过去找你。”
　　苗藐等了不到三分钟，仲航就出现在了泥人摊子上，速度之快让苗藐瞠目：“三哥，你来的好快！”
　　仲航一身黑色大衣，气定神闲，连头发都一丝不乱，就好像一开始他就在这里。仲航当然很快，自从听苗藐说起每年除夕都会来广场看表演之后，仲航就想办法弄来了广场表演区域的划分表，对每个表演种类所在的方位都了如指掌，一听到捏泥人的，就知道苗藐在哪个方位。以他的速度，三分钟跨越小半个广场绰绰有余，如果不是因为人流的阻挡，还能更快一些。
　　“刚好在这附近。”仲航笑道，他扫了一眼泥人摊子，看着苗藐目不转睛的样子，“想要？”
　　苗藐点了点头：“刚刚就想捏一个，结果和我爸走散了。”
　　仲航神色一凝：“叔叔也来了吗？走散是怎么回事？”
　　苗藐轻轻叹气：“人太多了，我爸让我自己玩，一会儿去高跷那里等他。”
　　仲航了然，提议道：“你可以捏一个自己，回家送给叔叔，他也会很开心的。”
　　苗藐深觉有理，拉着仲航凑上前去：“三哥，你也捏一个。”
　　摊主的手很快，两个小人被编上号，号码后面登记着地址。仲航瞄了一眼排排站的两个小人，趁苗藐不注意对摊主提出了额外要求，希望能再做一个苗藐的小人，一起邮寄到他家里去。摊主很爽快地应了，仲航也投桃报李，付了三倍的费用，摊主的脸顿时笑成了一朵菊花。
　　“三哥，你也让我请你一次，怎么每次都是你请我？”等苗藐注意力回笼，仲航已经和摊主交易完毕，想到最近老是欠仲航的人情，顿时有些过意不去。
　　“这么介意啊，都是小钱而已。”仲航安慰道，见少年仍然绷紧了唇角，眉头轻轻皱起，片刻后又笑了起来，“那就写一副春联送给我，行吗？”
　　“春联？”苗藐张大了嘴，错愕不已，有些为难地抓了抓脑袋，“我的毛笔字写的很烂……”书法课还是苗藐上初中时上过的兴趣班，水平用半吊子来说都比较含蓄，狗爬还比较贴切。
　　“没事，随便写个福字也行。”仲航揉了揉少年的脑袋，眼睛微眯。写的烂就对了，谁让小苗苗跟三哥这么客气，有小心思的孩子真是不乖，为什么就不能全身心的信任三哥呢？
　　苗藐被赶鸭子上架，在众目睽睽之下提气凝神，架势倒是像模像样，落笔却引来了一片嘘声，一个狗爬状的福字显然缺少精气神，蔫蔫的没什么喜气。
　　借出笔墨的摊主捻着胡须，打量了一番作品，又打量了一番作者，喟叹一声：“心浮气躁，还要多练！”
　　苗藐臊得无地自容，红着脸接过自己的墨宝，挤出人群才松了一口气。
　　仲航拿过那张红纸，端详了片刻，笑道：“写的不错啊！”
　　苗藐嘴角一抽：“三哥，你换一个吧，要不然我请你吃饭？这个太难看了。”他伸手想要毁尸灭迹，却扑了个空。
　　仲航凭借身高优势，将红纸高高举起，仔细叠好，放进了口袋里：“这个挺好，苗苗的墨宝，千金也难求。想请我吃饭，以后有的是机会。”
　　苗藐眼睁睁地看着那张黑历史被收好，有些后悔怎么没一早就下手，去仲三哥的口袋里翻东西，他还没那么肥的胆子。
　　仲航顺势揽过苗藐的肩膀，小苗想要毁灭黑历史的心显然十分强烈，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姿势就像是在投怀送抱，早已经超越了安全距离。仲航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双臂一展揽过苗藐，如同拥抱，停留的时间却很短，很快双手就移到了苗藐的肩膀上，推着还在懊恼的少年向前走，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宠溺：“乖，我不会给别人看的，仅限个人收藏。”
　　苗藐毫无所觉，苦着脸想，这样的“墨宝”有什么可收藏的价值，小学生写的都比这要好看吧？
　　懊恼的情绪没有持续多久，苗藐的手上很快就多了一串酸甜可口的糖葫芦。小苗咬着糖葫芦，兴高采烈地为各色节目鼓掌喝彩，早就把那个糟心的“墨宝”抛到了九霄云外。
　　苗藐在各种表演现场凑着热闹，仲航安静地跟在他身后，看表演的时候在少数，多数时候是不错眼地看着少年的笑脸，越看越坚定了内心的想法，这个笑容，一定要独占，哪怕不择手段！
　　“糟了！”苗藐看见踩高跷的表演，这才想起老苗的嘱咐，摸出手机一看，果然又多了几个未接来电，看看时间，居然已经要到午饭时间了。
　　“怎么了？”仲航见他脸色大变，关心道。
　　“三哥，我得走了，我爸在找我，下次再请你吃饭。”苗藐一边拨通老苗的电话，一边冲仲航抱歉道。
　　仲航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惋惜：“叔叔找你吗？”
　　苗藐嗯了一声，电话那头的老苗果然很生气，苗藐积极承认错误，才让老苗语气稍缓，让他麻溜的去餐厅吃饭。苗藐忙不迭的应了，看了眼仲航，提议道：“三哥，我爸订好了位置，一起吃午饭吧？”
　　仲航垂下眼想了想，觉得现在就见苗藐的家人不是时候，摇头拒绝道：“不了，我有约。”
　　苗藐没有勉强，盯着自己手上的糖葫芦左右为难。苗藐不喜欢吃甜食，一直举着一串糖葫芦也只吃了两三颗，老苗言令禁止他在外面乱吃东西，这样的犯罪证据必须得消灭。
　　“怎么了？”仲航看着苗藐左右张望，愁容满面地看着手上的糖葫芦，有些疑惑。
　　“人太多了，垃圾桶在哪都不知道。”苗藐举起糖葫芦，皱着脸，“不能让我爸看见这个。”
　　“怎么，有蛀牙吗？”仲航笑了起来，伸手拿过糖葫芦，“给我吧，帮你处理了。”
　　“这个说来话长……”苗藐道，“那就麻烦三哥了。”
　　仲航看着苗藐跑远，若有所思，原来不喜欢吃甜食吗？他举起手上的糖葫芦看了看，艳红的糖衣倒是和广场上的灯笼相应和谐，十分喜庆。仲航咬了一颗在嘴里，觉得甜丝丝的，那点山楂的酸味被他选择性的忽略了。仲航也不喜欢吃甜食，不过答应了帮苗苗解决掉，仲三少就一定不会食言，尽管他心里清楚，两人理解的处理有着天壤之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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