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晴

　　假期最美好的事情莫过于一觉睡到自然醒，最讨厌的莫过于扰人清梦的夺命连环call，手机铃声锲而不舍地响到第五遍，苗藐终于怒从心中起，杀气腾腾地接起了电话：“谁！”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响起了一个有点耳熟的声音：“还在赖床？”
　　苗藐一时片刻没有听出声音的主人，掀开眼皮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时间，没好气道：“八点十分很晚吗？你谁啊？”
　　电话那头道：“……仲航。”
　　苗藐反应了半秒：“不认识。”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仲航哭笑不得，耐性十足地又拨了三遍，电话才又被接起来，依旧是睡意朦胧却怒气十足的一声“谁！”仲航怀疑他根本就没有睁开眼睛。
　　“我是你三哥，我在老街街口等你。”仲航道。
　　“三哥？哪个三哥？”苗藐迷迷糊糊地咕哝，片刻后电话那头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伴随着苗藐痛呼以及惊叫，苗藐的声音再次传过来时明显清醒不少，“仲……三、三哥……你怎么来了？”
　　“你答应我的事情忘记了？”仲航笑道，他都能想象得到苗苗现在迷迷糊糊的可爱样子，声音柔软异常，可惜电话那头的人完全没有察觉，依旧诚惶诚恐地道，“给我十分钟，哦，五分钟就行。”
　　“你慢慢……来。”仲航听着电话那头的嘟嘟声，再次叹了一口气，真是成也军训败也军训，是军训让苗苗两年如一日地记着他，也是军训让苗苗两年如一日地怕着他，也不知道扭转这种印象需要多久。
　　五分钟后，头发乱翘明显没梳，脸上还挂着水珠的苗藐出现在了街口，仲航看着他拧成麻花状的T恤下摆，脚上那双明显忘记换掉的夹趾凉拖，不禁莞尔。
　　“仲……三哥，等很久了吧？”苗藐一站到仲航面前就不自觉地立正站好，想起仲阎王对待迟到者的手段，声音不免有点发颤。仲航做教官的时候从来不点名，因为没有人敢迟到，为迟到者准备的特殊照顾，见过的人就没有想要尝试的。
　　“这么着急做什么？咱们是出来玩的，穿这个鞋不难受啊？”仲航看向苗藐的脚，玩笑道。
　　苗藐愣了一秒，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忘记了换鞋，脸色涨红道：“在老街没事的……三哥吃早饭没有，有几家早餐还不错。”
　　“还没有。”仲航道，眼神从苗藐白嫩的脚丫子上收了回来，重新落到了少年绯红的脸颊上，面不改色地扯谎道，“我想尝尝老街的早餐，有推荐吗？”事实上，顾以雯身为医生，对家人的生活习惯要求十分严苛，每天的早餐时间，仲家人必须全员到场，仲航早在一个小时之前就已经吃过了早餐，不过有心上人陪伴吃早餐的福利，多吃一顿也不成问题。
　　“小苗今天起得好早啊！”卖油饼的大婶热情招呼，依旧是叫卖油饼的口气，“油饼刚出锅，还热乎着呢！来两个尝尝不？”
　　苗藐脸色一僵，咬牙道：“不用！”活该这个大婶赚不到他一分钱，每次见他都要说些有的没的，还生怕他听不到，一点眼力劲都没有。
　　“她家的不好吃吗？”仲航看着小苗变换的脸色，故意问道。
　　“不好吃！”苗藐斩钉截铁道，不用吃也知道，重油重盐的油炸食品，一点也不健康。
　　苗藐不常在外面吃早餐，老苗虽然手艺一般，对儿子的生活起居却十分上心，总是念叨只有自己做的东西才放心，尽管苗藐觉得，这是老苗为了让他少吃零食而找的借口。
　　“呦！~小苗啊！带朋友来吃饭？”包子王的老婆拖长了嗲音，招呼进店坐定的两人，眼神在仲航身上转了一圈，有些疑惑，“新朋友哦？”
　　苗藐搓了搓手臂，勉强笑了笑：“是啊……”他偷偷观察了一下仲航的表情，见他没有流露出不悦的神色，放下心来，指了指墙上的菜单，“三哥，你点吧，我吃过了。”
　　“……吃过了？”仲航愣了愣，方才打电话时，苗藐分明还在睡梦中，如今这样说，难道是不想和他一起吃饭吗？仲航有些郁闷地想，原来在苗藐心目中，他这个人已经讨厌到如此地步了。
　　“我爸做的，吃完我又睡着了。”苗藐有些不好意思，每天早上七点左右，老苗都会把儿子叫起来吃早饭，苗藐通常都会迷迷糊糊吃完，然后继续补觉，多年来已经养成了半梦半醒吃饭的绝技。
　　“没事，这个习惯很好。”仲航道，心中高兴了一点，很快又觉得骑虎难下，面对苗藐的目光，仲航一点也说不出‘我已经吃过了’这样的实话，只好硬着头皮点了一屉包子一碗粥，吃了今天的第二顿早餐。
　　“还不错吧！”苗藐看着他吃完，有点得意地扬起眉毛，“包子王的手艺没话说，就是包子个头小了点，三哥你吃饱没有？”苗藐还记得在恒安华庭的那一顿饭，对仲航的食量有所了解，觉得仲教官大约是一个人吃有点不好意思，十分热情地推荐道，“他这里的卷饼挺好吃的，而且用料还足，我吃一个就够了，三哥要不要吃一个？”
　　“……不用，早餐要适量。”仲航道。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仲三少第一次有了深刻的感受。
　　苗藐信以为真，没有再坚持，摸了摸口袋，准备一尽地主之谊，不料手却摸了个空。苗藐低头看了眼口袋，表情渐渐显出尴尬来，出门时太着急，随手拿了一条裤子换上，口袋里自然是空空如也，半毛钱也没有。
　　好在仲航从来没想过让苗藐请客，自己付了钱，两人一起走出了包子店，身后是包子王老婆一嗲三颤的声音：“再来哦！~”活像古装剧里招呼嫖客的老鸨。苗藐适应不良，鸡皮疙瘩起了满身，不由地搓了搓手臂。苗藐不太喜欢在包子王的店里吃东西，原因就在于包子王老婆这自带音效的嗲音，听多少年都难以理解其中的美妙，虽然他家的东西确实蛮好吃。
　　“冷吗？”仲航注意到他的动作，关心道。
　　苗藐摇头，看仲航不为所动的样子，觉得自己有点大惊小怪：“三哥，你想看老街的什么？这里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就是一片老城区。”
　　仲航道：“我有一个朋友想投资房产开发，看中了这片老街，我正好没事，就帮他来看看。”他这话说的合情合理，在城市化日益扩大的淮海市，位于主城的这片老街早已让许多人心存疑虑，暗自猜测开发工程什么时候会被提出来。
　　苗藐从小在老街长大，听了不少关于老街开发的流言，只觉得在意料之中，却仍掩饰不住一脸的失望：“要开发了？”
　　仲航道：“只是有这个想法，不一定会真的实行，如果保留价值大于开发价值，也许方案就不成形了。”
　　苗藐急忙道：“有价值！有价值！而且开发一点也不划算，这么多居民，拆迁要花多少钱啊！”
　　仲航四下看了看，点了点头：“这里的人确实很多，你是在这里长大的？”
　　“是啊，听我爸说，我三岁的时候就搬到这来了。”苗藐道。老城区虽然破旧潮湿拥挤，市井十足，可苗藐在这里住了十五年，早已有了感情，私心里一点也不想离开，因而分外卖力地向仲航展示老街的文化底蕴，邻里和谐。
　　但老街里除了人就是人，文化底蕴保留价值之内的东西着实有些乏善可陈。
　　苗藐干巴巴地讲了半晌，从砌墙的砖块讲到铺路的青石板，从屋顶的飞檐讲到形状怪诞的石雕，从偶尔漏水的墙壁讲到已经斑驳的壁画，搜肠刮肚最后讲无可讲，开始吐槽性格各异的邻居，老旧的基础设施。
　　一路走过来，仲航如愿以偿地知道了苗藐的许多事情，从老苗的各种不靠谱到家里老是生锈的水管；从已经咯吱乱响的篮球架到包子王老婆可怕的嗲音；从郭小胖成功减肥的励志到街口油饼大婶的讨厌腔调……林林总总，不一而足。仲航看着少年精彩纷呈的神情，心中柔软。
　　开发老城区的事情自然是仲航信口胡编，只是为了找到和苗藐见面的借口，但苗藐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
　　仲航从来没在一个地方待过很久，不太理解这种心情，看到如此努力想要留下老街的苗藐，才发觉这个借口找的多么不恰当。
　　然而仲航并不后悔，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苗藐对他说的话，流露出的各种神情，是他在过去从未有机会见过的，属于少年人的神采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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