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晴

　　仲航一进苗藐的房间，便看到向来喜欢赖床，生病后更是赖的理直气壮的宝贝居然起了个大早，正缩在电脑桌前玩电脑。
　　听到他进门的声音，人也没有动弹，而是神秘兮兮的冲他一招手，一脸的兴奋：“三哥，你过来看！”
　　仲航笑道：“怎么了，有惊喜吗？”
　　苗藐毫不谦虚的点头，得意道：“绝对惊喜！”
　　仲航走到他身边，见电脑屏幕上正在播放一段视频，画面里一个穿着恐龙套装的小家伙，正在认真应对碗里的美味，动作笨拙又可爱。
　　仲航的视线在那身缩小版的小恐龙睡衣上转了一圈，有些了然：“宝贝，这是你？”
　　苗藐点头：“我小时候第一次穿这件衣服，我爸录的。”他挪了挪位置，拍拍身边的地方示意仲航坐下，满腹的分享欲按捺不住。
　　这个U盘里面视频数量足有337个，零零碎碎的记录了苗藐的成长过程。据老苗所说，这些视频的拍摄者都是雷家人，大家都对宝宝的成长兴趣十足，那时候恰逢智能手机大普及，拿起手机记录方便至极，留下来的视频片段非常多。这里的还是精选过一些有纪念意义的，其他无意义的生活记录还有一大堆，不过备份都在雷谌那里。
　　苗家父子定居老街后，这种视频记录就消弭无踪了，老苗对这种方式的记录没什么兴趣，在燕山没拍过，在老街更不会拍。至于有多少人会因此深感遗憾，那就不在老苗的思考范围之内了。
　　透过二十年的时间，看到曾经的自己，围观自己的成长，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受。
　　苗藐从拿到复印件就开始研究，一个一个的视频看过去，又没忍住跑去老苗那里东问西问，一次又一次的跑进跑出，弄得老苗同志都有些不耐烦了。恰好雷谌回家，老苗干脆丢下一句‘问你亲爹去’，就闭门谢苗藐了。
　　雷谌显然有耐心的多，看见苗藐对这个感兴趣，不仅一一回忆了当时的场景，解决儿子的疑惑。还特意挑出自己的几个得意之作给当事人赏评，如愿以偿的得到了宝宝的赞美，然后心满意足的去休息。
　　苗藐这几句赞美有多敷衍不必提，对这些视频的兴趣却不假，头天看到深夜十一点，实在熬不住睡着了。清晨六点钟却又被心头的那点惦记唤醒了，精神抖擞的又开始了新一轮研究。
　　仲航有些意外:“这么早就起来了，困不困？”
　　苗藐精神百倍的摇头：“我觉得好玩，想看完再说。”
　　仲航留心观察了片刻，见苗藐的确没有流露出困倦之色，也就不催他去休息，伸手将人搂到怀里：“那就一起看吧。”
　　不止苗藐兴趣十足，仲航也是第一次看到小时候的苗藐，被视频里呆萌的小家伙逗乐了，忍不住亲了亲怀里长大了的这个：“好可爱。”
　　两人没看多少个，就有人前来请他们下去吃早餐。
　　苗藐难得的准点吃早餐，雷谌都还没有出门，见他们下来，立刻关心道：“今天怎么起的这么早？睡得不好？”
　　老苗也有些担心，平日里苗藐三催四请的也不肯早早起床，仗着生病就撒泼耍赖，今天行为的确反常。
　　苗藐连忙摇头：“我好好的，想早点起来把视频看完。”
　　老苗皱眉：“三百多个，你准备一次性看了？”
　　苗藐的确是这个想法，他对看这些视频需要的时间没什么概念，满以为花不了多少精力，结果看如今的进度，显然是他想得太过简单了。
　　雷谌道：“视频可以随时看，不要熬夜。”
　　老苗则直接多了：“昨晚上几点睡的？”
　　苗藐老老实实的回答：“十一点。”
　　老苗对这答案还算能接受，脸色稍微好看了点，低头继续吃早餐，不揪着儿子问东问西了。
　　雷谌却道：“宝宝，今天爸爸休息，要不要一起出去玩？”
　　苗藐眼睛立刻亮了：“去哪里？”
　　雷谌显然早有想法：“想去骑马吗？”
　　苗藐好奇心顿起：“去哪里骑马？”
　　雷谌道：“不远，你还可以带上闪电。”
　　苗藐自然是十二分的同意，还侧过头小声的问仲航，听到男朋友也会骑马，但是因为兴趣不大很久没碰了，立刻面露崇拜之色，三哥这个人真的是处处是惊喜，几乎没有什么事情是他不会的。
　　雷谌说动了儿子，又看向不为所动的老苗：“雷鸣最近状态不错，你想去看看它吗？”
　　老苗还没开口，苗藐就好奇发问：“雷鸣是谁？”
　　雷谌解释道：“是我的马，不过它原来是你小爸在养。”
　　苗藐想了想，立刻帮老苗决定了：“那我们一起过去看它吧！”
　　老苗抬头看向儿子，见这孩子冲自己狡黠一笑，顿时明白了什么。
　　苗藐了解老苗，老苗同样也了解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这小子的表现，明显是有些想法，自己要是拒绝，他能有N种方法磨得人不得不去。
　　于是老苗不置可否，直接就默认了，只是神色依旧冷淡，心头却开始盘算苗藐的意图。
　　和所有的青春期少年一样，苗藐不怎么爱和老爸一起出门，更喜欢和同龄伙伴们一起玩耍。他要是主动示好，多半是有点做贼心虚，否则就是无事献殷勤。这些天苗藐养病，没什么机会作妖，做贼心虚不至于，那就是有点小算盘了。
　　老苗心中一动，突然想起前不久涂钦提醒的内容，眉头微皱，略微的有些头痛。
　　苗藐看得出来他们的关系，这其实不怎么稀奇，他们两人之间，一直有所遮掩的其实只有老苗一人，雷谌并不在乎这个。甚至老苗相信，只要苗藐真的开口问，这个人必定言无不尽。
　　若是只问他们之间的事情，老苗也不觉得有什么难以启齿，他们相识近三十年，相恋二十余年，对这段感情已经足够坦然，遮掩早已没有必要，但他们之间还有一个绕不过去的屠菲。
　　老苗曾不止一次的假设过，如果屠菲还活着，这二十年他会不会过得不太一样。或者更早一些，姐姐不要管他，让他走自己该走的路，屠菲自己的人生也会完全不一样。但人生的选择题只有一次机会，没有重来的可能，遗憾会一直都在，愧疚也一直都在。
　　雷鸣是一匹年老的马了，已经26岁高龄的它看起来依旧神骏，黑色的鬃毛跑动起来在风中飞舞。老马是非常有灵性的生物，即使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老苗，雷鸣还是在第一时间认出了他，喷着鼻息蹭过来亲昵的打着招呼。
　　老苗摸了摸它的脖子，指着身边的苗藐道：“雷鸣，这是我儿子，你见过的。”
　　雷鸣打量着苗藐，也不知听没听懂老苗的话，顺势喷着热气过来，摆了摆脑袋。
　　苗藐第一次见到活着的马，大着胆子上手摸了摸鬃毛：“它见过我？”
　　老苗道：“你小时候。要试试吗？”他说着拍了拍马背。
　　苗藐点头，好奇道：“爸，你会骑吗？”
　　老苗道：“很久没来了，生疏。要尝试就去换衣服，然后让仲航教你。”
　　苗藐一愣，老苗这建议实在出乎他的意料，平时他和三哥多相处一会儿，他爹那眼神恨不得拆了三哥，今天简直反常。
　　老苗冷哼道：“我可没精力教你，不满意就换马场的教练。”
　　苗藐连忙道：“满意，满意！”虽然仲航只是说略懂，但对比起他这个零经验的也已经够用了。
　　一边的仲航听到召唤，也有些惊讶，他不是多嘴的性格，自然不会节外生枝，干脆的牵着人去更衣区了。
　　雷谌走上前来，也和雷鸣打了个招呼，转头看向老苗：“什么时候搬回来？”
　　老苗道：“我早就搬回来了。”
　　雷谌道：“宝宝那么聪明，早就猜到我们的事情，你住在那里没有意义。”
　　老苗道：“有意义，我们两个这样挺好的。”
　　雷谌叹气：“我们一定要这样？”
　　老苗也看向他：“我们，不是一直都这样吗？”
　　苗藐被仲航带着走远，忍不住回头看了又看，见到雷谌走上前去似乎和老苗正在说话，略安心后又忧心起来：“三哥，你说他们能谈好吗？”
　　仲航摇摇头：“不知道。你就是为了这个才来的？”
　　苗藐道：“一半一半，也想骑马。”
　　仲航道：“骑马我能教你，这个我就帮不上什么忙了。”
　　苗藐皱着眉苦恼：“他们能有什么矛盾，都一把年纪了还闹别扭呢？”
　　仲航揉了揉他的头发：“不一定是矛盾，矛盾总能解决，有些事情不能。”
　　苗藐好奇：“比如？”
　　仲航道：“没有比如，不要瞎猜，子非鱼知道吗？”
　　苗藐的语文造诣堪忧，子非鱼的典故只知道个大概，听得有些似懂非懂，直觉这是很有道理的，一路琢磨着进了更衣室。
　　两人换装完毕回到马场的时候，休息区的两个人已经泡好了茶，一人一杯正悠闲。
　　苗藐看气氛似乎很和谐，有点高兴，又不好直接去问，只得先跟着仲航学了会儿骑马技巧。
　　新手当然不可能一朝一夕就纵马驰骋，苗藐小心的骑着雷鸣慢慢走了小半圈，因为紧张浑身绷紧，没一会儿就觉得全身都酸痛起来，果断下马休息。
　　雷谌见他一直揉屁股，好笑道：“是不是屁股痛。”
　　苗藐瘪着嘴：“岂止啊，我现在浑身都疼。”他不满意的嘀咕着，“我看着别人骑着挺简单的啊，怎么这么费事儿。”
　　雷谌安慰他：“第一次骑马都是这样的，我也一样。”
　　苗藐拖长了音调：“哦。”看模样依旧被现实和理想的差距打击的不轻。
　　雷鸣其实已经足够温驯，不像是陌生的马还需要培养一会儿感情，它仿佛是感受到了苗藐的小心翼翼，动作幅度十分的小，可即使如此，作为一个新手苗藐也还是适应不良。
　　苗藐有些丧失了骑马的兴趣，这项运动比他想象中要难得多，代价就跟滚了一晚上床单似的，骨头都要散架的感觉不太好受。
　　可雷鸣真的蛮帅气，跑起来有种风驰电掣的美感，仿佛一道黑色的闪电，不能亲身体验那种感觉，苗藐又觉得很遗憾。
　　想到闪电，苗藐招手换来了大狗，一边揉着狗头玩儿，一边漫不经心的问雷谌：“爸爸，你能骑得那么快吗？”
　　雷谌看了看那边撒欢的雷鸣，笑道：“宝宝想看吗？看爸爸的。”他起身，招呼了一声向更衣室走去，几人前来马场的目的都不是骑马，也就没有第一时间更换骑马装，现在雷谌依然是一身休闲装扮。
　　雷谌走的干净利落，倒让苗藐愣了愣，他只是纯粹好奇，没有让爸爸表演给他看的意思，没想到他的大佬爹一点也不矜持，说表演就行动起来了。
　　仲航后脚也道：“我去马厩挑一匹马，一会儿和你一起骑。”方才他担任的是教练的角色，负责牵马和教导，还没有机会去选自己的马。
　　苗藐看就剩他和老苗了，心头的话也憋不住了：“爸，你们怎么样啊？”
　　老苗眉毛都没抬一下：“什么怎么样？”
　　苗藐急了：“你们不会什么都没说吧？！”
　　老苗抬头，严肃的盯着儿子：“你就为了这个？”
　　苗藐被他看得有点冒冷汗，呐呐的不敢回答。
　　老苗叹气：“我要和他谈，在哪里不能谈，非要跑到这里来？”
　　苗藐忍不住小声反驳：“可是你们一直都没谈个名堂啊！”
　　老苗道：“你知道什么？瞎操心！”
　　苗藐觉得老爹有点色厉内荏的意思，到底没怂，坚持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爸，我不知道你们怎么回事，可是不管什么事儿，过去的都过去了，一直揪着没什么意思。而且……”他犹豫了一下，“上次我发现爸爸的头发都白了好多，你是不是也有白头发了？”他说着偏头瞅老爹的脑袋，似乎想从里面真的看出白头发来，以证明自己的论调。
　　老苗瞪了儿子一眼，正要严肃批评，这小鬼做陈词总结了：“人生苦短呀爸，你们这半辈子都过去了，啥事儿看不开啊！”最后这句，苗藐还学着相声演员的腔调，说得那叫一个阴阳顿挫，百转千回，别提多有感情了。
　　老苗一口气被他堵在嗓子眼，不上不下的，最后化作了一句叹息：“小孩子家家的，别管那么多。”
　　被儿子教育人生苦短，这种经历多少有点奇幻，老苗一时间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觉得好笑之余，回味起来又别有一番滋味。
　　苗藐的人生经历或许真的不如他丰富，看事情也只会看表面，但他干净纯粹，总能直达灵魂深处，那一句话真的让老苗心头一颤。
　　他有多久没有好好看过雷谌了呢？是不是真如苗藐所说，在他所不注意的时候，那个人已经生出华发，悄然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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