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晴

　　下山玩了这么一遭，苗藐总算是不闹腾了，很是配合迟兆珂和迟老爷子的远程指挥，让雷家上上下下都放心不少。
　　老苗少操了不少心，也很是欣慰，看着儿子的眼神都慈祥了不少。
　　苗藐不免觉得后背发毛，对着老爸和善的眼神接受不能：“爸，我药吃了的……饭也吃了一碗，没有挑食。”
　　老苗眉头一跳，不由得反思自己这些天是不是太过严厉，都给儿子留下心理阴影了。
　　苗藐倒没什么心理阴影，只是这段日子老苗看见他，十句有八句是说这些问题，汇报情况那纯属条件反射。
　　老苗反思完毕，觉得自己没错，于是依旧淡定：“不错。你邀请了朋友们过来，是什么时候？”
　　苗藐道：“现在都快过年了，等大年过后，刚好和我的生日一起过！”
　　老苗沉思：“你的生日？”他掏出手机看了眼日历，今年除夕日来得晚，已经是二月份的事情了，过了十五离苗藐的生日也没几天，时间倒是刚刚好。
　　苗藐道：“我问他们了，大家都准备回老家过年，暂时聚不到一起了，所以干脆往后推。”
　　老苗点点头，表明自己知道了。
　　苗藐迟疑道：“爸爸，燕山不让随便进，我邀请他们过来没问题吧？”他之前就问过老苗，通行卡都是问爸爸要的，但是当时老爸的回答只是轻飘飘的‘可以’两个字，他思来想去始终觉得心中没底。
　　老苗有点儿诧异：“谁说燕山不能随便进？”他眉头一皱，立刻想到了始作俑者，冷哼一声，“仲航说什么你都信，你爸的话怎么不信？”“的确不能随便进，就算是在老街，也不是哪一个陌生人都能进屋子的。不过既然都是你的朋友，那当然是客人，正大光明的上门有什么问题？”
　　苗藐不敢捋虎须，连连点头应是。
　　老苗发过了脾气，沉默了一瞬，突然道：“这一个多月适应吗？你是不是觉得，这里不是你的家。”
　　苗藐犹豫了，最后还是诚实的点了点头，大家都对他很好，但说起家，他的第一反应还是那条陈旧的老街，那栋二层的小楼，那个只有父子两人的地方。
　　老苗眉头皱起，叹气道：“是我的错，十年前他就想接你回家，我拦着不让。”
　　苗藐好奇：“为什么？”
　　老苗道：“你小的时候没有同龄朋友，总是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后来去了外面你交到了很多朋友，我觉得很好，没必要再回燕山一个人闷着。”
　　苗藐纳闷：“那爸爸为什么不来看我？”这是他最费解的事情，雷谌的解释看似很有道理，事后想想却完全没答到重点上，现在他还是两眼一抹黑。
　　老苗有点微妙的尴尬：“他见过你，你没见过他。我一直没想好怎么跟你解释，想着等你长大点再说，长着长着就快二十了。”
　　苗藐万万没想到原因居然如此朴素，这就是一个拖延症患者的大型灾难现场，雷谌模棱两可的回答，多半只是不想当着儿子的面抱怨老苗。他抽了抽嘴角，满脸的欲言又止，这一个月才觉得老爸靠点谱，转眼间就又搞出了这么个乌龙，伟岸形象顿时塌了那么一角。
　　老苗轻咳一声：“总之，这里就是你的家，不用想那些多余的事情。”
　　苗藐拖长了音调：“哦~~”
　　老苗脸上显然有点挂不住，起身欲走，还不忘故意板起脸严肃：“晚上的药记得喝。”
　　苗藐眼珠一转，却兴奋的跳了起来，趁着老爹理亏，小苗讨好处的小算盘又打起来了：“爸！爸！我想起来了，你现在能给我看妈妈的照片了吧？”
　　老苗道：“你不是早就看过了？”
　　苗藐笑得特别狡猾：“只有那么一张？我才不信呢，我要看库存！”
　　老苗微微皱眉，略一思索后一招手：“上来！”
　　苗藐立刻就咚咚咚跟着跑上了楼，比老苗还快的冲进了房间，兴奋的直转圈。
　　老苗慢条斯理的后脚进来，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眼熟的盒子，苗藐一怔，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咦，这不是……”话说到一半，苗小贼才发觉这不是自投罗网么，连忙一个急刹车，一个傻笑糊弄了过去。
　　老苗也没有拆穿他的做贼往事，径直打开了盒子，将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有些怀念的道：“你妈妈叫屠菲，屠杀的屠，芳菲的菲。”
　　苗藐一愣：“姓屠？”
　　老苗道：“我们同父异母，我跟妈妈姓。”
　　苗藐哦了一声，觉得亲妈的名字都有种杀气腾腾的感觉，霸气极了。随即他看清倒出来的东西，还算淡定的神情瞬间崩塌。
　　苗藐猜到老爹有存货，但也没想到有这么多，看起来不大的盒子里面少说也有五六十张，满满的铺了一桌子，苗藐甚至还在里面看到了一个U盘，明显还有电子版的，差点没惊掉他的眼珠子。
　　“爸，你也太小气了！这么多就给我看一张？”苗藐怒了，跳起脚指责老爸的不人道。
　　“看不看？”老苗只一句话就让苗藐偃旗息鼓了。
　　苗藐生怕老爸反悔，忙不迭的闭嘴坐了下来，开始翻看照片。
　　照片看起来很有差异，有一部分尺寸不一，里面有街边打印的小尺寸照片，照片下面还印着广告，质量也不好，油墨已经有些散了。也有明显出自打印店的成品，或许是不同时间不同地点打印的，大小材质乃至颜色浓淡都有些微的区别。甚至里面还有几十年前才能看到的大头贴，苗藐没见过这种，很是新奇的看了好半天。
　　更多的是统一的7寸照片，材质到大小都一模一样，可以看出是同时洗出来的。大部分照片已经有些泛黄，但有的显然时间更久远一些，边缘已经有些许褪色，人的脸也已经模糊不清。
　　照片是按照时间顺序整理好的，从开始到后来，苗藐可以从这些照片中看到妈妈的成长岁月。
　　最早的那张照片就是苗藐好奇的大头贴，画面里是还带着稚气的男孩女孩，两个人亲密无间的头靠着头，冲着镜头摆出V字。男孩的脸苗藐左看右看都觉得眼熟，抬头一看老爸才猛然警觉，这不就是老爸小时候嘛！
　　再看另一个女孩，果然眉眼间两人有五六分相似，只是女孩儿的眉眼更浓烈，虽然年纪尚小，气质里已经带出了几分凌厉，和照片里傻气的男孩形成鲜明对比。
　　“爸，这就是你和妈妈？那个时候你几岁？”
　　“恩。”老苗神色中满是怀念，“我12岁，她16岁。”
　　“爸，你笑得好傻哦。”小苗吐槽。
　　“……你再说？”
　　苗藐立刻自己拉上嘴巴拉链，又开始翻照片。
　　第二张照片似乎是在学校门口拍的，背景是来来往往穿着校服的学生，画面里身着T恤牛仔裤，长发微卷的女孩略显诧异的看过来，似乎没想到会被镜头记录。而她身后，一个身穿校服的男孩正调皮的用手臂摆出心形，笑得一脸得意。
　　“爸，这是什么时候啊？”苗藐又好奇上了。
　　“我中考体测的时候，她来送我。那个时候照相不方便，我去求校门口的记者给拍了一张。”
　　“你还说我调皮，这不是跟你学的嘛，你看你那个时候。”苗藐又没忍住，第一看见老爸的青葱岁月，他也觉得有趣，看见老苗的神情又要晴转多云，小苗连忙又缩回去继续看。
　　第三张时间跨度更长，照片里的女孩明显已经成熟了许多，她端坐餐桌旁，正低头吃饭，对镜头毫不知情，明显是被人抓拍的。
　　苗藐的注意力却被旁边的两个位置吸引了，指着照片不确定道：“这个是舅舅……还有老黄？”
　　老苗瞥了一眼，点头确认，又瞪了眼儿子：“又没大没小的乱叫。”
　　苗藐嘿嘿一笑，仔细的看着照片上的三人，那个时候大家都很年轻，两个人正在怪模怪样的大笑，坐姿也是东倒西歪，像是说到了什么有趣的话题，和中间淡然的女孩形成了鲜明对比。
　　苗藐仔细看了看嫩版黄老板的脸，忍不住感慨：“我还以为你们诓我呢，原来还真是早就认识了。”老黄这事儿实在超出他的想象，老苗他还多少有点心理准备，黄老板可就是平地一声雷了，他到现在都还有点不敢相信。
　　老苗道：“我说过的话都是真的。”
　　苗藐自动给他补全了后半句：“只不过很多事情没有说而已，对吧？”
　　老苗一脸淡定，丝毫没有不好意思。
　　苗藐深知老爸的秉性，吐槽了一句后就继续翻。
　　这之后的照片就多了起来，地点多半都是燕山，有在宅子里，有在庭院里，还有在靶场里……几乎每一个地方都能找到一两张照片。照片的主角多半都是屠菲，但也不拘入镜的人选，偶尔一个脑袋钻进镜头做鬼脸也不稀奇，燕山众人多多少少都出过镜，连雷谌都不少见。但奇怪的是，苗藐翻遍了全部照片，居然没有看见老苗出过场，不由得有些纳闷。
　　老苗觉得儿子实在傻，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后淡淡道：“原因很简单，我是摄影师。”
　　苗藐被鄙视了也不介意，惊讶的张了张嘴：“爸，你还玩摄影？”从小到大，除了手机自带的摄影功能，他就没见老苗碰过相机。但看这些照片上的时间，那个年代的智能手机都还刚刚起步，像素更是渣到不行，这么清晰的照片只能是相机拍出来的。
　　老苗嗯了一声：“很久不碰了，原来很喜欢。”
　　苗藐立刻抓住了重点：“为什么现在不喜欢了？”
　　老苗又看了他一眼，痛心疾首一般：“因为某个臭小子弄坏了我三部相机，天生和相机不能共存，我还玩什么摄影。”
　　苗藐尴尬了，说来说去怎么罪魁祸首变成了他，老爸至于这么记仇么，那个时候他顶多两三岁，这不是不知者无罪嘛。
　　讪讪然的随手又翻了翻，苗藐有些惊喜的发现了一张照片：“这是妈妈和我？”
　　照片里是一个怀抱婴儿的女人，长发如瀑垂在颊边，依稀只能看见微白的肤色和唇边的一点笑意。婴儿被裹得严实，苗藐只能看到一点稀疏的黑发，至于是不是自己却完全认不出来。
　　老苗漫不经心：“不然呢，那时应该还没满月。”
　　苗藐兴奋的欣赏了一会儿，再找了找发现没有类似的了，有些失望：“怎么就一张？”
　　老苗道：“你妈妈觉得那个时候发胖了不好看，不肯照相。”
　　这爱美心自然无可厚非，苗藐遗憾了一下，也就不提这茬了。
　　苗藐又拿起了那个U盘，左右看看找到了电脑，扬了扬问道：“我去看了？”
　　老苗嗯了一声：“电脑没有密码，去吧。”
　　苗藐原本以为里面存储的是照片的电子档，没想到打开后发现视频文件反而占据了大多数，里面的记录和屠菲无关，大都是关于他的内容。
　　视频下方标有时间和备注，苗藐一眼扫过去，从他百天开始，他第一次会爬、第一次会叫爸爸、第一次自己拿勺子吃饭、第一次学会走路……这里记录了他无数个第一次。
　　也有日常视频，苗藐随意看了两个，发现很是难以理解自己小时候的脑回路，也不太理解拍视频的人，一个小孩坐在地毯上玩积木，一言不合就往嘴里面送手啃，这种无趣的场景有什么可记录的？
　　被小时候的自己蠢到，苗藐默默关上了视频，又快速浏览了一遍视频备注，遗憾道：“怎么没有关于妈妈的？全是我。”
　　老苗道：“你妈妈只有照片。”
　　苗藐皱起眉毛：“我小的时候好蠢。”
　　老苗点头：“的确，拍这些视频的人更蠢。”
　　苗藐听出了点门道：“这些不是你拍的？那是谁。”
　　老苗道：“他们都拍过，你说的是哪一段？”
　　苗藐表情一抽，有点高能的预感：“玩积木的这个，超级无聊。”
　　老苗想了想：“那应该是你亲爹拍的，你也觉得无聊对吧？”
　　苗藐木着脸，不知该作何表情，他想象不出来当时的画面，不过潜意识里感觉应该非常的傻。继小恐龙睡衣之后，雷谌在儿子心中的形象又跌破了一个值，向着老苗的分数直奔而去。
　　老苗不管他心中如何惊涛骇浪,惯常讽刺过了雷谌，见苗藐注意力都在视频上，便开始收拾桌面上的照片，整理好装到盒子里面，又催促儿子：“视频还看吗？不看U盘给我。”
　　苗藐不情愿：“急什么呀？我才看了几个。还有照片，我刚刚就扫了一眼而已，还没看够呢！”
　　老苗道：“那回自己房间看去，我有事要做。”
　　苗藐不解之后便是狂喜：“这些都给我啦？”
　　老苗道：“原件不行，我让人给你复印一份。”
　　苗藐也不介意，乐得蹦了起来，抱着老爹吧唧一口：“谢谢爸爸！”然后动作飞快的窜到了房间门口，还不忘叮嘱，“要快点哈！”
　　老苗被儿子糊了一脸口水，无奈的扯了张纸巾擦脸，目光落到还没有整理完毕的照片上，看着那个女孩从青涩到成熟的美，动作慢慢停了下来。
　　他摩挲着照片微微起毛的边缘，难以抑制的流露出伤感。
　　电脑里还在播放苗藐百天时的视频，这个视频人多热闹，苗藐试图从里面找出自己认识的人，走的时候也没有关掉。
　　那天参加百日宴的人真的很多，可是最该在那里的人，却已经不在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