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晴

　　“小藐！快下来！”下午六点，太阳西斜，气温渐渐降了下去，郭明玮站在苗藐家门口大呼小叫起来，“出来一起打会儿球呗！”
　　“呦！小胖！”魏辛闻声而出，趴在窗口大声招呼，他指了指屋内，解释道，“小藐洗头呢，马上来。”
　　“你也在啊！”郭明玮有些意外，随即恼怒道，“谁胖了！叫谁小胖呢？”
　　“别生气啊！这可是爱的昵称。”魏辛嬉皮笑脸，毫无诚意地道，“小胖不挺好的嘛！一听就是你奋斗过的证明，你看，现在多苗条。”他摊开手，浮夸地表示赞美。
　　郭明玮一脸的难以受用，坚定道：“反正别叫我小胖。小藐还没好啊？”
　　“小胖！你回来了？”苗藐冒出一个湿漉漉的脑袋来，兴高采烈地招呼。
　　郭明玮的脸黑了一瞬，一旁的魏辛不可自抑地大笑出声，苗藐有点茫然：“笑什么，怎么了？不是打球吗？”
　　“没什么，快去擦擦头发，我们下去了。”魏辛乐不可支，推着苗藐进屋，故意对着郭明玮大声道，“小胖！我们马上就来。”
　　郭小胖很不高兴地哼哼出声。
　　小胖是郭明玮心中永远的痛。苗藐小学五年级的时候，郭家爸妈带着小胖搬到了老街，和苗家比邻而居。郭明玮年长苗藐两岁，当时刚刚升了初中，体型是对得起他昵称的圆润，连郭家爸妈都觉得这一声小胖名副其实，人前人后小胖长小胖短。郭明玮在老街上度过了初中三年，街坊邻里只知郭家有小胖，倒是忘了他的大名郭明玮。
　　郭家爸妈属于外来务工人员，和大多数打工家庭一样，郭家三口都是淮海市的暂住人口，没钱没人没门路，三年过去仍旧没能给小胖混上个淮海市户口，眼见小胖就要升上高中，直面高考的压力，郭家爸妈没法子，只好将小胖送回了老家汾市读高中。
　　一晃三年过去，郭小胖载誉而归，考上了淮海市的大学，体型也三百六十度大转变，一百来斤的体重掉下来，二十来公分的身高窜上去，再次回到老街的郭小胖惊掉了不少人的下巴。郭明玮终于扬眉吐气，要说有点烦心事，大约就是那个朗朗上口的外号了，不再胖的郭小胖仍旧被叫小胖，再三重申自己的大名郭明玮都无济于事。
　　苗藐升到初中认识了魏辛，彼时郭明玮正在读初三，魏辛认识他时郭小胖仍旧是个圆润的小胖子，这印象一直停留到了三年之后，那一声小胖也没能改过来。
　　“小胖，汾市是不是很凉快，你去了就不想回来了。”苗藐胡乱擦了头发，抱着篮球跑下来，问郭明玮。
　　郭小胖闷闷地答：“我在奶奶家，乡下特凉快。”
　　“有地方去可真好，淮海可热了。”苗藐羡慕道，他转头捅了捅魏辛，“你今年放假不回老家了？”
　　魏辛一撇嘴：“别提了，我那个爷爷，能不见他最好。”
　　苗藐对魏辛的极品爷爷有所耳闻，十分理解地点头：“你外婆外公不挺好的吗？”
　　“他们去避暑了。”魏辛道，“可潮了他们两。”
　　“老人家出去玩玩挺好的。”郭明玮道，“我奶奶一年到头守着老房子，也没人能陪陪她。”
　　苗藐道：“你们都挺好，我家就没个老人。”
　　魏辛问：“你爸就没跟你提过？”
　　苗藐耸肩：“他就说死了呗，我总不能问是怎么死的吧。”
　　苗家的人际关系十分简单，老苗带着苗藐在老街一住就是十几年，苗藐在这条老街长大，来往的人不是街坊就是邻居，七大姑八大姨这种生物从来都是有所闻却未所见，连朋友都很少。每每逢年过节，听到身边的人念叨极品亲戚，苗藐都有些微的羡慕。
　　魏辛安慰道：“没有也是好事，遇上我爷爷那种长辈也挺糟心。”
　　苗藐抿唇：“说不定还真是这样。”
　　老街唯一的篮球场形容简陋，可怜巴巴的一个篮球框已经锈迹斑斑，不留神蹭上就是一道铁锈，好在老街的孩子们并不嫌弃。
　　这里原本是一个小型的剧场，多年前是老街居民集合开会的场所，唱戏的演出的都在这里搭建舞台，后来戏班子落伍了，居民集会也有了新去处，这里荒废了几年后，居委会出资立了个篮球架，小剧场从此变身篮球场。
　　苗藐喜欢在外面玩，一般的运动都接触过，也没什么特别精通的，只是打着玩，篮球也一样。三个人在篮球场上，凭本事抢一颗球，因为不讲究比赛规则，难免人挤人，郭明玮偶尔还耍赖，抱着拿球的人不撒手，然后剩下的那个人也钻进去抢球，三人常常滚做一团。
　　场上的人玩的开心，场外的人却是一脸不愉，仲航站在大门的阴影下，看着场中的状况喜怒交加。喜的自不必说，苗藐玩的开心，满脸洋溢着青春快乐，原本就湿漉漉的头发已经蹭上了新的灰尘，T恤也满是泥污，俨然已经变成一只小花猫，让仲航不自觉地扬起嘴角。怒的是他从未见过的郭明玮，打球归打球，没事儿去抱苗苗做什么，抱上了还不撒手，滚在地上也不知道吃了多少嫩豆腐，仲航酸溜溜地想，他都还没有这样抱过苗苗呢，这小子又算哪路货色。
　　仲航能找到这里并非偶然，从南广回来，仲航很快将盛专家的建议付诸了行动。仲航不知道苗藐的家在哪里，只记得当初将他放到了老街街口，仲航不敢直接问唐竟，只好用了笨办法，一连两天都在老街上转悠，想要撞撞大运。天气炎热，苗藐白日里就待在自家楼上开窗透气，做做作业打打游戏摆弄模型，一不留神就在微风习习中梦了周公，仲航自然一无所获。郭明玮的到来无意中帮了仲航一把，他在苗藐楼下喊的那一嗓子，不仅喊动了魏辛和苗藐，还惊动了正准备打道回府的仲航。
　　仲三少终于如愿以偿地知道了苗家所在，这点兴奋却在郭小胖无意识的举动中消弥殆尽，仲航瞪着这个没见过的男生，心中就像打翻了陈年的醋，酸溜溜的。盛行说的没错，再见到苗苗他才知道，从前自扰的种种理由不过是理由而已，若是真有那么一个人能够名正言顺地出现在苗苗的生活里，可以肆无忌惮地抱他，吻他，甚至更进一步，这个人只能是他仲航。
　　苗藐玩的热了，汗水浸透了T恤，满脑门的汗水直往眼睛里钻，他扯起黏在身上的衣服扇了扇风，顺手掀起下摆擦脸，露出一截白皙纤瘦的腰来。仲航一肚子的酸气顿时消失无踪，眼里心里都只剩下少年青涩单薄的身体，美好的让人移不开眼。
　　可惜美色不过是昙花一现，仲航还没有回过神来，汗湿的T恤已经放了下来，场上又开始新一轮的夺球。球到了苗藐手里，郭明玮照例使出他的无赖招数，手脚并用地缠上去，魏辛一边叫着不准耍赖，一边扑上去解救小苗。没了眼福的仲航遗憾地叹气，看见这种情况再度皱起了眉头，酸劲儿一过去，火气就有些上来了，仲航略略思索了片刻，大步流星地向场中走去。
　　郭明玮成功抢到了球，乐颠颠地想要表演一把扣篮绝技，通常情况下他都会被苗藐和魏辛同心协力地拦在途中，这次却意外地顺利。郭小胖心中疑惑，手中的动作却不慢，篮球扣进球框，砸落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郭明玮兴奋地叫出声来，这才有空关心突然没了动静的小伙伴。
　　“仲……仲教官？！”苗藐和魏辛条件反射一般立正站好，偷偷对视一眼，彼此都有些茫然。
　　仲航郁闷地盯着那颗黑漆漆的脑袋，这才意识到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他在苗苗心中，至今只是一个又凶又讨厌的军训教官，角色定位一点都不温情，这样的印象停留在心里，要想刷点好感度，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仲教官？……”苗藐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不太明白这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难不成……苗藐心中咯噔一下，眼神向着仲航身后瞟了过去，难不成是老班心血来潮想要搞个突击家访？
　　仲航被这声教官叫得心中不大爽快，脸上却一点不显，嘴角甚至挂着一点笑：“打球呢？这么热的天，弄得满头大汗。”
　　苗藐狐疑地看他一眼，被他嘴角的笑弄得有点毛毛的，迟疑片刻答道：“这个时候才凉快一点……教官怎么在这儿？老班过来了吗？”
　　仲航僵硬了一瞬，心道关唐竟什么事，他维持着笑容，面不改色地扯起了谎：“哦，原来你们住在这里吗？我只是来这附近逛逛。”
　　魏辛连忙摆手：“我不住在这里，他们才是。”他指了指一脸疑惑凑过来的郭明玮，莫名的心虚气短，怎么觉得仲教官听了这句话，看过来的眼神顿时凌厉了不少，阎王本色都依稀可循了呢？魏辛审时度势，觉得情况不妙，默默地往苗藐身后躲了躲，做了只没声的鹌鹑。
　　“什么？”郭明玮不明所以，疑惑地看着仲航，“跟你们认识？是谁啊？”
　　仲航看向他的目光有些不善，看似笑容满面地问道：“这也是你们的同学？我怎么没印象。”
　　苗藐摇头：“他是我家邻居，已经是大学生了。”他转向郭明玮，指了指仲航，“我们的军训教官，仲教官。”
　　“教官你好，我是郭明玮。”郭小胖热情地招呼。
　　仲航皮笑肉不笑：“不用这么客气，军训都结束两年了，再这样叫我也不合适……”他看了一眼苗藐，道，“我比你们大几岁，在家里行三，就叫我一声三哥好了。”
　　苗藐对他隐含期待的目光有些理解困难，一脸茫然地看了他一会儿，觉得他大约是吃错了药，和魏辛对视一眼，彼此都选择了沉默。倒是郭明玮毫不客气，黑乎乎的爪子拍上了仲航的背，笑得像个傻逼，“哦，三哥……我跟你说，我和我的教官关系可好了，有空就一起喝酒烤串……你也是来找小藐玩的吗？”
　　仲航没能如愿以偿听到一声三哥，有些失望，听着这个自来熟的话唠叨叨，感受着爪子拍在背上的力道，忍住了没冷下脸，应付道：“今天不是，我只是来这附近转转，看看老街老城。”
　　“对对对，看老街来这儿就对了，淮海城区就剩这一片儿保留的最完整，一直都没被开发。”郭明玮搂过一旁站成雕塑的苗藐，无视魏辛挤眉弄眼的暗示，指着苗藐道，“看老街找小藐啊，他从小生活在这儿，熟得很，哪里好玩都知道。”
　　“是吗？”仲航觉得这小子似乎顺眼了一点，顺理成章地看向苗藐，“我瞎转了几圈，也没个头目，小苗苗有时间吗？给我做向导吧！”
　　苗藐想掐死郭小胖的心都有了，这个没眼力劲的，没看见他们两个一直在暗示他么？三两句话就招来了事儿，简直是个猪队友！苗藐为难地摸了摸鼻子，小声道：“我的作业多，时间可能有点少……再说老街也没什么可看的，两个钟头就转完了，教官你都走到这儿了，剩下的也没多少了。”篮球场位于老街深处，走到这里，老街已经五分去了四分，剩下的一分也是大同小异，的确没什么可看的。
　　“没关系，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再说，我不急。”仲航好不容易找到了机会，半点都不想错过，继续编着瞎话，“我今天到的晚，粗略的看了一下，也没看出个名堂来。再说我也是受人之托，没有个所以然不好交代。”
　　“哦……”苗藐无可奈何，蔫蔫地道，“那好吧。”
　　“还有，不是说了叫我三哥，怎么还喊教官，就这么怀恋军训吗？”仲航突然弯腰凑近，看着少年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诧防备，心下挫败，语气却是调侃玩笑的。
　　苗藐缩了缩身子，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这样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郭小胖继续作死，兴高采烈地道，“叫三哥亲热多了，对吧三哥。”
　　仲航点头，一脸期待地看着苗藐，大有不等到这句三哥就不罢休的架势。苗藐顿感压力，渐渐涨红了脸，有些为难地小声道：“三哥。”
　　仲航顿时有种心花怒放的感觉，心情飘飘然如同到了云端，恨不得立刻就抱起面前的宝贝亲上一口，那小小的一声三哥简直酥到了骨子里，他费了一番力气才没让自己脸上露出傻乎乎的笑来，淡定地点了点头。
　　隐形良久的魏辛见这边气氛和谐，终于还是没忍住显了形，过来凑了把热闹：“……真的可以叫三哥？”
　　仲航心情愉悦地点了点头：“我在家是老幺，平白多了几个弟弟，有什么不可以的。”他看着脸蛋通红的苗藐，心软的一塌糊涂。
　　“三哥你做教官的时候好凶！”魏辛顿时觉得距离拉近了不少，忍不住吐槽道。
　　“这是上级要求。”仲航有些尴尬，“以后不会了。”他看着偷偷搓脸降温的苗藐，轻轻眯起了眼，“以后再也不会了。”
　　“军训过了大家都是朋友了。”郭明玮一手拍一个，用一种四海之内皆兄弟的口吻道，“来，我们一起打会球。”
　　“不打了吧。”魏辛看了看表，失望道，“都七点多了，我吃完饭再回家就九点多了，会赶不上车的。”苗家通常八点左右吃晚饭，魏辛每次来找苗藐玩总会蹭两顿饭回去，能逃避魏妈妈的手艺，一顿两顿都是饭啊！
　　“那好吧。”郭明玮失望道，“三哥，咱们改天再玩。”
　　“行，我也该回去了。”仲航看了一眼表，瞟了一眼不做声的苗藐，拿出了手机，“对了，苗苗，把你的手机号存上来，我们好方便联系，密码9266。”
　　“哦。”苗藐接过去，乖乖地存上自己的号码。魏辛和郭明玮凑过来，“还有我的，也存上。”
　　仲航接过手机，看到新拨出去的那个新号码，满足的心突然有了点诡异的变化，他看了看屏幕上的苗藐两个字，心情一落千丈：“苗苗？”
　　“啊？”苗藐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没事。”仲航突然有点羞愧，说喜欢苗藐，结果认识两年连名字都搞错了吗？失落的仲航匆匆告了别，快步离开了球场，留下面面相觑的三个人。
　　“他今天好奇怪。”苗藐道。
　　“是有点，不过挺好的。”魏辛附和。
　　“哪里奇怪了。”郭明玮尚在情况之外。
　　苗藐和魏辛默契地没有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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