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晴

　　苗藐低头看了看时间，皱起了眉，这个姓刘的竟然又迟到了，明明是他在电话里信誓旦旦地说一定准时赶到，自己才在这么热的天气里出门送货，苗藐擦了把汗，暗暗决定要把送货费用翻倍。
　　姓刘的是东方有败的老客户，本行是路边卖盗版碟片的，守着小摊风雨无阻分身乏术，每次都让苗藐给他送货，行踪不定不说，还每次都要迟到，据他说是要把他吃饭的家伙藏好，以免被城市监察者给和谐了。
　　苗藐觉得他是活该，谁让这姓刘的长得就是一副贼眉鼠眼心中有鬼的倒霉样，正义的城管想不查他都难，也正因为如此，姓刘的摊位上小黄碟的销量走俏，倒是应了那句话，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卖小黄碟的不也有春天吗。
　　不过这个世界到底是看脸的，同样是卖小黄碟，苗藐大大方方地提着碟片站在这儿，也没有人会联想到这上面去，女孩们一点都不关心袋子里是什么东西，只是想要找个话题攀谈，重点在袋子上一溜而过，就奔着电话号微信号去了，还十分热情地邀请他一起去滑冰。
　　苗藐有点受宠若惊，心道我也想去，但是手上的东西实在不方便，谁要好奇地看上一眼那还得了，只好编了个借口拒绝了。女孩们十分失望，片刻后又兴高采烈地要求合影，不客气地搂腰抱臂，弄得苗藐十分尴尬，不太明白学校外面的女孩子怎么这么热情。
　　苗藐毫无身为帅哥自觉，和女孩子的审美偏差不是一星半点，觉得自己就是个白斩鸡，脸部不够立体深邃，腹肌不够明显迷人，身高也差强人意，尽管他还在长高。一朝被女孩子搭讪，十分兴奋的同时也异常诧异，对她们要求合影的行为更是难以理解。不过这不妨碍苗藐接收到女孩们眼中的赞美，虚荣心得到了小小的满足，看见迟到了二十几分钟的老刘都没那么生气了，虽然送货的价钱依旧翻了倍。
　　苗藐的补课生涯有惊无险地过去了，最后那一次迟到到底没有被记录在案，包主任十分失望又无可奈何，督促着老师们留了小山高的作业，这才意犹未尽地放了暑假。
　　苗藐呆在家里的时间一下多了起来，放暑假的时候他不愿意在黄老板那里多待，铺子狭小闷热还没有空调，唯一的风扇年头久远已经不会摇头了，这种天气客人也少，还不如回家睡大觉。
　　其实苗藐家也没有空调，但老房子结构合理通风良好，炎炎夏日也不显闷热，还能预防空调病，这话是老苗说的。苗藐年幼时也羡慕过同学家宽敞明亮的楼房，吵闹着要搬家，老苗编出一系列谎话来哄骗儿子，把自家的小阁楼吹得天上有地上无，那些楼房则是偷工减料的失败品，空调病也一度成为无可救药的绝症。苗藐长大一点就知道他是在胡说八道，但有一点老苗说的没错，自然通风的确比空调吹出的冷风舒服多了，况且老苗也吹不得空调的冷风。
　　老苗的右腿有点毛病，这是苗藐懂事之后才明白的事情，老苗不主动提，苗藐也不敢问，始终不清楚这毛病有多严重，只知道每逢天气转凉，老苗都会偷偷摸摸揉药酒，一整天都坐在椅子上不愿动弹，不得已走动几步就会显出一点跛态来，这是平时只有在跑动时才能看出的毛病。老苗不太避讳谈到右腿，腿疼的时候就使唤儿子做这做那，名正言顺地偷懒，平日里也不愿意去看医生，直言这是旧伤，治不好，苗藐提了几次无果，只好作罢。
　　苗藐和成山的作业奋斗了半个多小时，最终还是没忍住摔了笔，开始严肃地考虑暑假结束再临时抱佛脚的可能性，这么多的作业，是成心要人把所剩无几的暑假浪费在作业上吧，简直居心不良！
　　老苗提着冰桶上来，冰里镇着几块西瓜，看见苗藐摔笔，随口问：“作业多吗？来吃西瓜，吃完再写。”
　　苗藐将作业扒拉到床上，抱住冰桶便不撒手，嘟嘟囔囔地抱怨：“作业都快成山了，写的手酸。”
　　老苗拍掉儿子冻红的手，塞了一块西瓜进去：“只有一块，吃完继续。”
　　“一块？！爸！现在是八月！”苗藐抗议。
　　在儿子的生活习惯方面，老苗有些外人难以理解的坚持，例如控制夏季冷饮，老苗向来做的比谁都上心。苗藐从小就被教育，一天只能吃一支冷饮，冰镇的水果饮料只能选一样，绝不允许两样同食，酸奶拌水果想都不用想，多热的天气都一样。
　　“已经立秋了。”老苗头也不抬地反驳。
　　苗藐翻出日历，丧气地发现果真已经立秋了，哪怕窗外仍旧是骄阳似火，暑气未减，可老苗就是这么个看二十四节气的怪人，等过了处暑，再想吃点冰镇的东西就是痴心妄想。
　　吃完了西瓜，苗藐恋恋不舍地捏了一块冰在手里，只可惜老苗目光如炬，只摊开手不发一言，小苗便讪讪地交出冰来。
　　“作业多也得做，语文作业也一样。”老苗道。
　　苗藐撇着嘴应了一声，不甘不愿地摊开卷子，依旧不是语文。
　　……
　　南广，以制造业发达闻名全国，各类工厂遍地开花，其中包括国内最大规模的成人用品制造区。
　　“别走神了！”盛行推了一把仲航，下巴点了点眼前的厂区，“觉得怎么样？”
　　仲航点了点头：“还不错。”
　　盛行为人轻佻，做事却牢靠，没几天已经选定了南广的几家工厂，和仲航一起过来考察厂区。眼前这家工厂规模并不大，但胜在环境好，机器完备，品种齐全，最重要的是，老板急需出货。
　　这姓周的老板是个妙人，眼光十分独到且具有前瞻性，早在三年前就已经慧眼独具地发现了成人用品行业的前景，当机立断在南广一掷千万开了厂，做的是各种品级的成人用品。可惜周老板运气不济，一双发现商机的眼睛没能给他带来财运，反而因为工厂规模和产品种类不相符，积压了不少货物，量少质量好品种多，批发的商家看不上眼，零售又没有渠道，一时间发了愁。仲航和盛行的到来解了他的燃眉之急，不仅货物有了着落，连闲置的机器也有了用武之地。
　　周老板同盛行有过一面之缘，对盛三少的来历有所耳闻，作为一个混迹商场多年的老油条，周老板很敏锐地察觉到这笔生意的不同寻常，因而分外卖力：“质量您们放一百个心，做生意就是讲究个诚信，咱们合作又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有问题，我三倍赔偿！”
　　“有问题？”盛行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周老板，道，“有问题就不用你赔了。”周老板闻言愣了一下，就听盛三少接着说道，“有质量问题的厂家就该取缔啊！你说是不是？周老板。”
　　周老板的冷汗顿时下来了，诺诺地应声：“是，是该。”
　　盛行满意地看着他冷汗涔涔，话锋一转：“不过周老板的厂子怎么会呢？毕竟我们是合作人嘛，得互相信任。”
　　“是，是……信任很重要。”周老板擦了擦汗。
　　仲航看着盛行吓唬完了周老板，伸出手来：“那就合作愉快。”
　　周老板双手握上来，用力摇了摇，终于松了口气：“愉快愉快……”
　　事实上，周老板的厂子是盛行再三挑选出来的，各项条件都良好，足以应对前期大部分的货品供应。盛行做生意习惯摆出纨绔的模样，从不介意使出盛家少爷的威风，留给不少人仗势欺人的印象。这样的印象于做生意而言有益无害，在盛行看来，出生盛家就是他最大的优势，这样的优势不好好利用才是脑子进了水。商人言利，对利弊得失算计的十分清楚，没有必要绝不愿意得罪盛家的公子，这样能省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仲航和盛行在南广待了三天，连续敲定了三家供货厂家，周老板的厂子主要产出性生活用品，李姓老板的厂子产出性用品，包括情趣用品，另有一家私人药厂出产性保健品，老板姓于。
　　“一切顺利。”饭桌上，盛行长吁一口气，“接下来就是买家了。”
　　“嗯。”仲航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盛行皱眉看了他一会儿，支着下巴若有所思：“你这几天老是走神……我明白了，是从那天开始的。”他一拍桌子，摇头晃脑地道，“某些人跟我说不想追人家，现在又日思夜想的，到底什么意思？”
　　仲航道：“我只是想不通。”
　　盛行有些意外，第一次听到仲航用这么不确定的语气说话，立刻就摆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仲航叹气道：“变得太快了。”
　　盛行纳闷至极：“什么？”
　　“苗苗。”
　　盛行反应了两秒，突然间恍然大悟：“他的名字？！……好可爱的名字。”
　　“我也这么觉得。”仲航有点隐秘的骄傲。
　　“他怎么变了？”盛行翻了个白眼，觉得恋爱中的人实在讨厌，单恋的人也一样。
　　“长大了。”仲航怅然若失，“都两年了。”
　　“慢着。”盛行听出点味来，犹疑道，“他今年几岁？”
　　“应该是十七。”仲航不确定道。
　　“……”盛行一脸的不可思议，最后道，“说你是禽兽都客气了。”
　　“别说的那么难听。”仲航砸了一颗花生过去，“一个月之前我还只当他是个孩子。”
　　盛行不以为然：“现在也还是未成年。”他八卦道，“两年前，你不是还在部队里，十几岁的小朋友怎么认识的？”
　　“军训，我是他的教官。”仲航想起那时老是捣乱的苗苗，后知后觉地发现，从一开始，苗苗在他眼中就是与众不同的。
　　盛行啧了一声：“孽缘啊！怎么就碰上你了。”
　　仲航烦躁道：“我该怎么办？”他仰倒在椅子上，有些疲惫，“我舍不得。”他语焉不详，盛行却从中听出了未尽之意，既舍不得放手，又舍不得真的拖他下水，同性恋这条路不好走。
　　“我想再见他，又不敢再见他。”仲航自顾自地继续道，“那天的感觉真的有点不真实，像是错觉。”
　　“爱情就是这么不真实，相信你那时的感觉吧。”盛行附和着长吁短叹，他探身拍了拍仲航的肩膀，“光这样想是没用的，你得再见到他才能做出决定。”
　　仲航认识的人当中，感情史最丰富的莫过于盛行，人生第一次遭遇感情问题，仲航将感情专家盛行的建议暗暗记在了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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