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晴

　　仲航找到这个旧仓库的时候，这里早已经人去楼空，凭借着敏锐的观察力，仲航在一片破败的环境中找到了有人生活过的痕迹，虽然做了粗略的掩饰，但被清理过的灰尘短时间是回不来的，这个破绽已经足够巨大。仲航在一个本应放着桌子的地方转了一圈，在掩饰之下找到了凌乱的脚印，本就紧抿的唇线条更加冷硬。
　　这群绑匪在这里，那么作为人质的苗藐应该在他们触目可及的地方，仲航扫视一圈，很快注意到墙边一床破败的棉絮。这床棉絮显然被丢弃了很久，上面尘土密布，大概连街边的流浪汉都要抖抖灰尘才肯用，和仓库的破败环境一脉相承，估计是废物利用，画风一致到都不必做伪装。
　　仲航心头微颤，蹲下身将棉絮拿起来，不出意外看到了下面还有一床薄垫，垫子上有人待过的痕迹。仲航干脆俯下身去嗅了嗅味道，在一片尘土气中闻到了他熟悉的奶香味儿。
　　盛行也已经转了一圈，见他对着一床破棉絮出神，疑惑道：“发什么呆，不是这就快走！”
　　仲航捏着棉絮的手紧了紧，低声道：“苗苗刚刚就在这里。”
　　盛行噎了噎，看着这个环境，也沉默了。
　　仲航摸了摸那床单薄到遮掩不住地面碎石凹凸的垫子，心痛到无以复加，苗藐那么怕冷，这几个小时都是怎么过的。
　　盛行也蹲下来，骂骂咧咧道：“这些王八羔子。”他拍了拍仲航的背，眼神却扫到一处白印，伸手将那破布遮掩的地方拨开，顿时惊喜道，“你看！”
　　仲航回过神，凝神观察那有些歪歪扭扭的记号，片刻后笃定道：“是音茂。”
　　盛行看着也觉得像，但却难掩疑虑：“音茂那么多人，他们疯了才会去那里吧？”
　　仲航却第一时间将情况告知了众人，快步上车启动了车子，一定是音茂，他的心底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无比笃定，那是他的爱人在给他指路。
　　音茂最著名的就是一景三看，这里临江，可以欣赏到江景。这里又是繁华的商业区，高楼大厦鳞次栉比，国际都市的风采尽显无余。这里还有最正宗的一批仿旧建筑，老淮海的风情随处可见。无论是本地人还是外地人，音茂都是不错的去处，这里的人流量可想而知，想要在这里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但繁华也有繁华的好处，这里监控探头的密集程度是淮海市位列前茅的，虽然需要筛选信息的数量巨大，但也不容易错失线索。很快就有人在监控画面中找到了几个可疑的男人，他们前后三三两两坠着前行，彼此都装作不认识，前进路线却一致。其中一队男人身穿工装，两个人抬着一个铝合金设备箱，看体积足够装下一个人。
　　老苗的手指点在了那处：“就是他们。”
　　监控录像有一定的延迟，他们现在排查的是半个小时之前的录像，赶去现场当然已经晚了，但监控已经给他们指明了方向。果然不愧是阴沟里的老鼠，根本不敢去灯火通明的现代商业区，而是向着另一边的仿旧建筑街而去。
　　淮海市是一座文化底蕴厚重的城市，除了保留古建筑定时修缮之外，很多新区的修建也向着老城建筑的方向靠拢，尤其是几十年前最先修建的那一批，光看外形已经足够以假乱真。这些建筑共同的特点就是距离略显逼仄，小窗高顶，采光不佳。后来修建仿旧建筑的对这个问题有所改良，最早的那一批却无此殊荣。但作为旅游繁华地，这些建筑都被开发成了临街商铺，甚至很多商家都主打怀旧色调，幽暗的室内反而成了卖点。
　　苗藐失踪三个小时，早已是灯火繁华时，淮海市是著名的不夜城，夜晚的音茂人流也没有减少，甚至因为节日将近还比平时热闹了几分。
　　监控显示，绑匪们最终消失在怀旧风情街后的一片旧式居民楼内，和前街的热闹相似却又不同的是，这里同样人流驳杂但设施落后，很多地方的监控都处于年久失修状态，仅有的几个摄像头也没能捕捉到绑匪们的踪迹。
　　唐竟失望道：“这里早就说要改建，可有人舍不得暂时关闭前街。”
　　顾峯恼怒道：“老子回去就想办法把这条街拆了，赚钱赚疯了！”
　　顾以雯蹙眉道：“别闹。”她刚刚挂断电话，对老苗道，“已经交通管制了，车暂时出不去。”
　　老苗点点头，又拨出去一个电话：“怎么样？”
　　这次是涂钦接的，他喘着粗气，暴躁快要溢出手机：“草他么的！那头猪说他冤枉！”
　　老苗心头泛起一丝失望：“真话？”
　　康显接过手机，笃定道：“真话，他没这个胆子。”
　　老苗道：“那也一定跟他有关，继续问。”
　　康显也有些焦躁：“这猪是个大嘴巴，几乎是广而告之了，排查需要时间。”
　　老苗捏紧了手机，平静外表下的心揪成了一团：“要快。”
　　康显道：“勒索电话还没来？是不是查错方向了？”
　　老苗疲惫道：“没有。”
　　这个电话大家都在等，可不知为什么，来自绑匪的勒索电话始终没有到来，也始终难以印证老苗的猜测。苗藐的这场灾难，真的是因为那份泄露的资料吗？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如果他们的方向一开始就错了，那无疑是把苗藐往灾难的深渊推进了一步。
　　叮铃铃……叮铃铃……
　　终于，放在桌上寂静良久的电话响了起来，这条电话线是从苗家接出来的，这通电话要找的人自然也是老苗。
　　老苗深吸一口气，按了免提键：“我是苗君和。”
　　那头一阵沙沙的声响后，响起了一个由变音器处理过的机械音：“你儿子在我们手里，有一个条件，你做了我们就放人。”
　　“什么条件？”
　　“你手里有一块地，你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它低价转出去。”
　　“转到哪里？”
　　“这个随便你，只要地不在你手里了，我们就放人。”
　　“你告诉你的老板，他拿到的资料不全，那块地已经被刘金生拿到手了，现在我无能为力。”
　　“你可不要说假话。”
　　“我句句是真，我只希望我儿子平安。”
　　那头沉默了一下，一言不发地挂断了电话。
　　老苗抿了抿唇，又拨通了康显的电话：“确定了，是因为那块地。”
　　康显听完了绑匪的要求，沉思了片刻：“背后这个人很谨慎，估计地出让之后，他不会经第一手，甚至第三四手都有可能。”
　　老苗不耐道：“我们等不了那么久，我告诉他地已经给了刘金生。”
　　康显道：“明白，我会让刘老板配合的。”
　　挂断电话，老苗这才开始对屋内众人说明缘由。在苗藐眼中，老爸的形象虽然有点神秘感了，但和隐形富豪还差得远，可现实就是这么超越想象力，让苗藐遭逢大难的源头，就因为老街那块地的使用权。
　　老街位于市中，四周相邻的都是淮海市的大商圈，被繁华都市包围的老旧街区就像是一颗蒙尘明珠，引得不少人垂涎三尺。可这里一直没有被开发，前赴后继的投资开发者们没有人能拿下这块地，他们根本联系不到背后那个神秘的拥有者，对方拒绝交流和这块地有关的话题，直接封死了这条赚钱的途径。
　　这些垂涎三尺的资本者们，有的知难而退暗自惋惜，有的只以为是钱没到位，财大气粗地死缠烂打，现在正被康显和涂钦招待的刘金生就是最执着的那一个。
　　从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开始，老苗便开始深挖背后的那个既得利益者，刘金生就是嫌疑最大的那一个，但可惜的是，这个人仅仅只是个暴发户，眼馋老街背后的巨大利润才周周造访代理律师，没有胆气更没有能力绑架勒索。这人还是个大嘴巴，最大的爱好就是吹牛皮，俨然老街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对拥有者的固执和难缠虽然很有意见，但仍然信心十足。
　　老街这块香饽饽看起来只有刘金生紧追不舍，但背后的垂涎者其实无数，有这个暴发户笑话在前，意识到金钱无法打动他的人开始动歪脑筋。如果这个人从未和代理律师接触过，又真如康显所说不会入第一手，那要在几任拥有者的迷雾弹中揪出真凶的确很难，大约只有等老街开发完成，最后的那个人才会浮出水面。
　　但那人再谨慎也漏算了一点，对老苗而言，有几个烟雾弹其实并不重要，想要乘人之危吃上一口带血的肉，那个人就该付出代价，无论他和这件事有没有关系。
　　不过现在老苗等不到那个时候，他的焦虑近在咫尺，苗藐已经失踪三个多小时，如此寒冷的天气，那些绑匪给他换的是什么衣服？有没有给他喝热水？有没有给他吃东西？有没有给他御寒的被褥？他的宝宝是不是很害怕？
　　室内寂静无声，顾峯张了张嘴，惊叹道：“这诱惑，怪不得。”老街的价值，只要有点商业头脑的就看得出来，只是大约谁也没有想到，老街这块地的拥有者居然就住在老街。
　　顾以雯听后，立刻敏锐地发现了关键：“最想要老街的那个人嫌疑最大。”
　　老苗摇摇头：“人已经抓了，不是他。”
　　顾以雯失望皱眉,这条线断绝之快超出她的想象，没了这个线索，每个足以被老街诱惑的商人都有可能是幕后黑手，这范围实在太大。
　　顾峯道：“我听父亲提起过，老街虽然潜力巨大，但这背后的关联复杂，很多世家都不愿意趟这趟浑水。”
　　顾以雯一怔：“如果是这样，那只有根基不深、消息不灵通的才会对老街有想法，这样我们的范围就可以缩小了。”
　　老苗心中也是一动，事实上这么些年不长眼的只有刘金生这个暴发户，刘老板虽然有钱，但实在掀不起什么风浪，真正有钱有权有势的都默契地不沾老街，这也让老苗降低了警惕性，没料到一出事就扎在了他的心尖上。
　　有钱，还有点狡猾，但是消息不够灵通的商人么。
　　康显看过消息，眼神又一次落到了地上的血葫芦身上，两个小时前还衣冠楚楚财大气粗的刘老板，此时就像一只受惊的肥硕老鼠，蜷缩在冰凉的地板上，察觉到康显看过来的视线，又是一抖，哆哆嗦嗦又开始重复那句话：“真不是我，我也不知道是谁干的，真的。”
　　涂钦也看了一眼消息，眯了眯眼，一脚踩在刘金生背上：“你好好回忆回忆，你那些酒肉朋友谁发达的最快？又对老街完全没兴趣的？”
　　刘金生一愣，哆嗦的幅度都慢了下来：“大家有钱都是这二十年的事情，发达的速度都差不多……啊！对了，姓戴的那个对老街没兴趣，我还以为他是装的……对对对，一定就是他，那个姓戴的阴毒的很，他的钱来路不正，身上还有人命官司，据说他认识好多不要命的家伙！”
　　康显和涂钦对视一眼，阴毒么，这倒和他们描绘出来的幕后之人有几分重合。
　　康显道：“你和他交情怎么样？跟他谈过多少老街的事情？”
　　刘金生求生欲望爆棚，好不容易找到个挡箭牌，交代得比竹筒倒豆子还要利索。
　　姓戴的全名戴万宏，是靠着倒卖医疗器械发财的，一开始赚的就是黑心钱，这个人脑袋灵光，行事狡猾又阴毒，擅长耍些阴招，跟那些靠缺德事吃饭的合作过许多次。他和刘金生只不过是酒肉朋友，见面互相吹捧居多，关于老街的事情也多半是在酒桌上听去的。刘金生这一番指证可靠性有待商榷，但这个人的确有几分可疑，等到刘金生的电话响起来，第一个求证电话打进来，这几分可疑变成了十分。
　　这个电话不是戴万宏本人打的，但在康显的授意下，刘金生追问消息来源之后，戴万宏这个人又一次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当中。戴万宏相当谨慎，没有直接询问，而是把这个消息当做秘闻分享出去，自然就有和刘金生关系亲近的打电话来求证。只可惜他对验证这个消息太过急切，还是露出了马脚。
　　涂钦眼神凶狠，叼起一根烟向门外走去：“孙子，原来是你！”
　　康显干脆利落地一脚踹晕刘金生，拨通了老苗的电话：“找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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