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晴

　　一间旧公寓内，带头的男人抖掉衣服上的雪，示意抬箱子的两人放好：“打开看看人怎么样。”
　　西北口音的一边开锁一边道：“没问题，钻了三个孔呢，闷不死人。”
　　少年安静地蜷缩在箱子里，还在沉沉睡着，只是露出来的半张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发白。男人皱了皱眉，吩咐道：“把人搬出来，我看他脸色有点不对劲。”
　　另一人依言上去伸手抱人，触手却一片冰凉，登时大惊：“大哥，他身上都凉了！”
　　男人闻言急急上前，将手指探到苗藐鼻下，提起的心这才放了下来，狠狠踹了大呼小叫的小弟一脚：“草你老母，吓死老子了，这还有气呢。”发泄完火气，他又摸了摸苗藐身上，发现的确通身冰凉，少年的唇色都已经有点发乌，再看箱子里空无一物，又怒气冲天道，“哪个傻逼放的人，被子呢？存心冻死他啊？”
　　一人战战兢兢道：“箱子太小放不进来，我估摸着就这么一会儿没事呢。”
　　男人暴怒，抬脚又是一踹：“他死了我们就麻烦了，还想拿钱？！长点脑子好不好？！去，你们找些衣服被子来，你们弄点热水给他喝，别真的冻死了。”
　　有人犹豫道：“他现在怎么喝啊？”
　　男人道：“硬灌不会啊？”
　　小弟恍然大悟，很快就有人找来了一床被子给苗藐裹上，又有人端过来一杯热水，尝试给昏睡的少年喂水。这活儿不太容易，喂水的绑匪又是个急性子，用汤勺尝试了两次之后终于失去了耐性，干脆叫了另一个人过来掐着苗藐的下颌开始硬灌。
　　苗藐无意识地喝了两口水，但这两人灌得太急，有多余的水直接呛入了气管中，瞬间辛辣的感受从喉间涌起，苗藐被生生地呛醒，蜷缩着身体咳得撕心裂肺，好不容易才将多余的水咳了出来。
　　那男人陡然一惊：“蠢货，你们在干什么？”
　　一人讪讪的道：“灌得急，呛到人了。”
　　另一人同样操着西北口音：“大哥，他醒了。”
　　苗藐的确醒了，这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即使在镇静剂的药效下也不能安然入睡，只得蜷缩在被子里，试图缓过这一阵去。他的哮喘常常伴着多重并发症，肺炎就是他很熟悉的一种，对自己的呼吸系统，他已经有了几分久病成医的风采，从这种感觉和绑匪对话的只言片语中，他迅速理解了当前的状况。这群笨贼，居然想直接给一个昏迷中的人灌水，真不知道是好心还是存心呛死他。
　　男人蹲下身去，扳着苗藐的脸看了看，发现那么一通咳嗽之后，少年的脸上开始呈现出红润的色泽来，自以为喝热水的主意卓有成效，也懒得和小弟的鲁莽计较了，只是有些可惜：“浪费了我一支药，他不醒还能管几个小时。”
　　苗藐还有些昏昏沉沉，距离药效过去还早的很，他中途被强行弄醒，浑身上下都充满着不适，但他强撑着没有睡，好在依旧疼痛的胸口和喉咙还在昭示着存在感，不至于悄无声息又失去了意识。
　　男人道：“既然醒了，就给他弄点吃的，免得说我虐待人质。”
　　小弟们依言弄来了食物，为难道：“还要喂他啊？”
　　男人道：“解开吧，反正他什么也看不见。”
　　苗藐正疑惑这句话的意思，眼前就陡然一亮，久违地见到了光线。旧式楼房昏黄的灯光并不刺眼，却还是让他反射性地避开了眼睛，等适应了光线，看见屋内的状况，苗藐才明白领头那人的意思。
　　这伙绑匪不专业的时候要人命，专业的时候又见鬼的细心，他们显然对这种情况有所准备，屋内几乎人人都带着面具，就是那种年会上最受欢迎的怪兽面具，还是软皮的，除了看不到脸，舒适性应该还不错。
　　苗藐腹诽了一句，一边轻轻揉捏着被绳子磨破皮的手腕，一边悄悄打量着屋内的情景。这伙人共有八个人，人数不算少，统一穿着黑色的同款羽绒服，配上脸上的怪物面具，长得跟八大金刚似的。屋子狭小，是旧式的两室一厅格局，客厅稍显逼仄，有点站不下八个大男人。
　　动了动发麻的腿，苗藐低头才发现自己的衣服被换过了，身上套的是和男人们一样的黑色羽绒服，甚至连裤子和鞋子都不例外。苗藐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他对绑架流程一无所知，想不明白绑匪们这个举动的意义，好在这衣服保暖性还不错，至少他蒙着眼睛的这段时间并没有察觉出来。
　　苗藐推测这里应该是暂时歇脚的地方，男人们都在沉默进食，一个人离苗藐近，见他不动弹还伸脚踹了他一下，警告道：“快吃！”听口音是那个灌水呛到他的笨贼。
　　苗藐依言拿起食物，一份简单的汉堡包，只剩了一点点温热。平时苗藐不怎么吃垃圾食品，可现在也不知道还会被困多久，他可不敢挑食，尽量忽视还在阵阵发痛的喉咙，苗藐努力咽下更多的食物储存热量。
　　另一边仲航和盛行已经到了小区门口，这片旧式的住宅区路灯昏暗，一眼望去看不到更深的地方。他们得到的信息有限，只知道那伙人进了这里，暂时还没有发现出去的踪迹，但更多的就没有了，连东南西北都难以确定。
　　盛行愁眉苦脸道：“这可怎么找？一户一户敲门？”话虽这么说，盛行也知道这个提议不靠谱，且不说来不来及，更有可能的是他们还没找到人就打草惊蛇了。
　　仲航沉默环视了一圈，又看了看手机上唐竟发来的小区地图，然后开始脱外套。
　　盛行瞪眼：“卧槽，你要干嘛？”
　　仲航道：“我去找，你在这等我，如果有人来，让他们守好出口就行。”
　　盛行有些发愣：“你怎么找？”
　　仲航将衣服叠好塞给盛行，手机则调了震动塞进袜子里固定好，淡淡回答：“爬楼找。”
　　盛行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居民楼的高度，张了张嘴：“这有七楼呢，你连根绳子都没有，怎么爬？”
　　仲航一边简单活动身体，一边快速解释：“他们抬着一个箱子，又要方便转移，选择的楼层应该不会高于三层。这里的两户人家之间都有排水管，又都有窗台，可以徒手爬。”他顿了顿，拍了拍老友的肩膀，“盛行，我等不下去了，再不确定他安全，我快疯了。”
　　盛行沉默了片刻，摆摆手：“唉，算了，你们这些107出来的本来就牛逼，去吧去吧。”
　　这种旧式的居民楼并不难爬，仲航即使徒手攀爬速度也并不慢，他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每层楼都爬到了四楼。除了狭小的厨房和厕所略过不看，每间屋子的卧室和客厅他都没有放过，悄无声息地一间间搜索过去，又一栋栋排除。
　　居民楼共有二十七栋，仲航搜索的速度很快，却也难免心焦。劫匪会选择四层以下毕竟是他的推测，若对方不走寻常路，他这番费心费力也只能铩羽而归。他在赌，一念之差可能就满盘皆输，好在幸运之神终于眷顾了他，搜索到第十三栋的时候，路人的一句抱怨让他上了心。这是一位略显尖酸的妇女，她对邻居今天搬一个箱子堵塞楼梯的行为很是不满，无奈对方都是些人高马大的男人，只能在背后抱怨一二。
　　这番话为仲航指明了方向，恰好这位妇女似乎是买菜归来，和同伴抱怨了一番后准备回家做饭，仲航干脆大大方方跟在了后面，看着妇女在三楼停下开门，心中顿时有了目标，自己却在妇女略显警惕的视线下若无其事地上楼。
　　果然是三楼，仲航印证了自己的猜测，直接从楼梯间的窗户翻墙而出，紧贴着外墙靠近这位妇女的邻居。搜索了这么多栋楼,仲航对这个小区的户型结构已经有了了解，直接悄无声息的潜入到了客厅的窗户外，试图从窗子观察室内的情况。
　　但令人失望的是，这间房子的窗帘都拉的严严实实，没有留一丝缝隙可以窥探，连卧室也不例外。仲航正皱眉之际，听到房间内传来低声交谈，连忙屏气凝神仔细辨别。只听了两句，仲航就确定自己找对了地方，几个男人交谈了寥寥几句后，一个熟悉的少年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丝丝薄怒不甚清晰的抱怨了两句，然后就没了下文。
　　仲航的呼吸陡然间一滞，固定身体的五指急剧痉挛了两下，几乎有立时冲进房间的打算。但深呼吸了两下后，仲航还是迫使自己平静了下来，现在屋内情况不明，绑匪至少有六个人，他没有把握全部控制住。况且苗藐还在他们手里，如果逼得他们狗急跳墙反而追悔莫及。仲航很懂苗藐的情绪，刚刚听到宝贝的声音，虽然明显不高兴了，但精神还算好，足够他徐徐图之，稳中求胜了。
　　苗藐费力咬着汉堡包，汉堡肉冷了之后格外有韧性，他咬的有点费劲，加上喉咙还在发痛，几乎每咽下一口都在皱眉头。偏偏旁边的匪徒还在催促，大有他不赶紧吃就不要吃了的意思，弄得苗藐很是恼火：“大哥，刚刚是你差点呛死我吧，我的嗓子现在还疼，吃东西很难过的，不要催了好不好？”
　　这笨贼仿佛也有些理亏的意思，从桌子上扔下来一个热水壶，也不再催了，而是道：“那你自己喝。”
　　苗藐也没有激怒他的意思，接过水壶拧开，合着一口水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觉得喉咙和胸口痛得丧心病狂，再也吃不下剩下的汉堡。
　　苗藐皱着眉揉了揉痛处，怀疑水不仅呛进了气管，还可能呛进了肺部，就他这娇弱的呼吸系统，可能已经开始发炎了。
　　带头的男人看他不吃了，立刻就交代人又把他重新绑好蒙上眼，塞进了被窝裹好。
　　西北口音的男人抱怨道：“哥，那个王八靠谱吗，我咋觉得这票难脱手？”
　　带头人道：“不知道，但是现在收手一分钱都拿不到，只能赌一把了。”
　　另一人惶惶道：“这小子根本就不是普通人，咱不会惹祸上身吧？”
　　带头人低声呵斥：“闭嘴，那小子还听着呢！”
　　寂静半晌，又有人忍不住开口：“要不，咱们放了他吧，钱重要，那也要有命拿啊！”
　　又是一片寂静，劫匪们面面相觑，都从彼此脸上看出了退却与惶然，显然一路过来都感受到了强烈的不安。带头人又何尝不是这种感受，但想到一票兄弟踩在刀尖上干活，忙活了这么些天要竹篮打水，未免有些不甘。
　　带头人的视线在室内环视一圈，又落到正乖觉躺被窝的人质小苗身上，下定了决心：“如果那老王八再溜我们，咱就不干了。”
　　原本这活儿没有这么复杂，苗藐没什么背景，又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男生一个，要制住他相当容易，这个绑架勒索的筹码又直击老苗内心，勒索结果应当是顺顺利利，唯一要注意的是和仲家的关系，所有的准备和谨慎也都是针对这点。
　　可真正动作起来，他们事先拿到的资料全部作废，除了仲顾两家，淮海市的盛家、周家、唐家也一夕间动了起来，最让他们恐惧的还是那一股神秘的雷霆之力，逼得他们没有丝毫的喘息空间，只能听从幕后者的指挥，如同阴沟地鼠一般四处逃窜。
　　现在还不到四个小时，但他们的疲惫和紧张是以往二十四小时都感受不到的，他这些兄弟说的没错，这票其实已经超出了控制，他只是有些不太甘心，想要再赌一赌而已。
　　仲航从三楼退下来，站在楼上视觉死角的方位将情况报给留守的众人，同时焦虑提醒：“我们要快，他们应该快要转移了。”对他而言，6个男人甚至更多都不难对付，没有经过专业训练的基本都是乌合之众，但他担忧苗藐因此受到伤害，因而才分外踌躇。
　　老苗高悬良久的心稍稍放下一点，再次拨通了康显的电话，问道：“怎么样？”
　　康显将薄如蝉翼的刀片猛地拔出，刀刃上带着一丝极细微的血色，一旁的涂钦顺势踹了一脚，力道之重足足把躺倒在地上的人踹飞了两步远，冷哼道：“很嘴硬，不过也差不多了。”
　　老苗道：“找到宝宝了，人多，不敢硬上，有办法吗？”
　　康显道：“这人可能不太配合，不过和那群人联系并不是他，而是他的秘书，那是个软骨头。”
　　老苗道：“引出去一半人，剩下的仲航能处理。”
　　康显奇道：“头一次听你夸他，行，交给我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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