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微生

　　锦帐薄纱，暗香浮动，自是春色满园关不住。

　　舒妃柔若无骨地趴在季珵的手臂上，“嫔妾想跟着去，皇上不会怪我吧？”

　　季珵闭着眼睛抬手把舒妃搂进怀里，“朕自然不会怪罪你。”

　　舒妃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搂着季珵的臂膀，勾着眼角娇媚地说道，“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嫔妾实在不忍皇上一人，嫔妾只想待在皇上身边，多陪陪皇上。”

　　季珵一笑，翻身压在舒妃身上，握住舒妃的手腕往自己怀里猛的一带，贴着舒妃的耳朵轻声道，“这宫里就属你最招人疼。”

　　舒妃状似娇羞地抬手挡在胸前，遮住春光，红着脸欲拒还迎道，“皇上别……明日还要早起去安陵呢。”

　　伴随着舒妃一声惊呼，季珵低低地笑了一声，“朕知道。”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又是满屋春光，一室旖旎。

　　＊＊＊
　　一旁伺候的大宫女拿了木梳，梳着舒妃的头发。

　　舒妃斜靠在椅子上轻声打着哈欠，抬起眼皮吩咐道，“今日这妆给本宫化的素一些，那些个桃花和花钿这种东西莫要用了。”

　　大宫女看着舒妃眼底有些许疲惫，关切道，“娘娘，皇上清晨带着朝臣走的时候特意吩咐让您多睡一会儿，除了中午这波女眷要出发外，下午还有大理寺的人断尾，不如再休息一下咱们下午点儿再随着大理寺的人马出发？”

　　舒妃闻言，“皇上他们走了都有两个时辰了，这日头都快上来了，本宫现在起来梳妆都有些迟了，倘若下午再去那成何体统？”

　　一旁的宫女诺了一声，问道，“娘娘怎么突然就要跟着皇上去安陵了呢……”

　　另一个宫女闻言插嘴道，“皇上身边不能没人照顾着，那些个太监到底不是女人，定然有照顾不周的方面，咱们娘娘真是细心，可关心着皇上哩！”

　　舒妃听了这话，掀起一半眼皮瞥了那宫女一眼，抬了抬手吩咐下去，“是个伶俐的丫头，一会儿下去找小全子领赏。”

　　那宫女喜不自胜，连连谢恩。

　　＊＊＊

　　舒妃这厢在梳妆时，微生也坐在梳妆台前涂涂抹抹。

　　方世玉和季峤一同坐在屏风背后，品着龙井。

　　方世玉虽手里端着茶杯，可担心着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心里急的团团转，抓耳挠腮道，“王爷，这究竟能行吗？”

　　季峤心平气和地反问方世玉，“我交代给你的事情你去办了吗？”

　　方世玉点点头，“这是自然，王爷您放心，早就办妥了。”

　　季峤又问，“那方才我吩咐你拿过来的东西呢？”

　　方世玉连忙起身从身后的桌子上拿过一个托盘，一样一样地报数，“竹篾，浆糊，白纸，彩笔，线轴……都在这儿了。”

　　季峤把竹篾拿过来手指灵活地绕着圈把竹篾缠在一起，“嗯，那便无事了。”

　　方世玉绞尽脑汁地猜测着季峤的用意，这竹篾，浆糊，线轴，白纸……

　　怎么看怎么是做风筝用的啊……

　　透支了大脑的方世玉放弃了挣扎，索性直接开口，“王爷，您这是要做什么呢？”

　　季峤手指缠着线，闻言奇怪地看了方世玉一眼，“风筝啊，你小时候没放过风筝吗？”

　　方世玉闻言一傻，磕磕畔畔地道，“不是……我……可是……风筝……”

　　季峤看方世玉连风筝都没玩过，安慰道，“别难过，一会儿本王可以给你也做一个。”

　　方世玉连连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不要啊……”

　　季峤挥挥手，打断了方世玉的话，大气道，“无事，不用感谢本王。”

　　方世玉脸憋的通红，被季峤噎得一口气堵着没上来，最后垂下脑袋妥协道，“……那在下谢过淮安王了。”

　　微生在隔间听见两人的对话，笑得手一抖，眉毛画歪了。

　　＊＊＊

　　骑行军在行道路上飞驰而过，挥着鞭子呵退行人，为之后的大部队开路。

　　路旁的百姓纷纷避让，一个矮个子按住自己就快要被风掀飞的毡帽，跟同伴说，“这是怎么了？怎么一下这么多人啊？”

　　那同伴回道，“没看官府贴出来的告示吗？”然后压低声音说，“淮安王出事了……”

　　那矮个子一听，奇怪道，“我这几日没怎么出门，不知道淮安王是出什么事了？”

　　同伴退了一步，避让快马加鞭跃过去的骑兵，闷声说，“淮安王在树林里遇害坠崖了，”左右瞟了一眼，隐晦地说：“现在咱们皇上带着众官是去安陵的。”

　　那矮个子恍然大悟，看着那绝尘而去的骑兵，扼腕惋惜道，“天妒英才啊。”

　　队列整齐的皇家车马行驶在路中央，偶然可见轿里的零丁人影，整支队伍肃然有序。

　　忽然间，一小儿冲进仪仗队，不知道是不是跑得太急的缘故，扑通摔了一跤。

　　而后一裹着红布头巾的老妪叫骂着从侧边追了过来，提着那小儿的耳朵一把揪起来，嘴里骂骂咧咧的。

　　两人恰好扭打在一顶玄色轿子前，那前头轿夫们连忙一停，一个趔趄，整支队伍都被这突然的停顿打断了。

　　李炜一拽缰绳，吁了一声调转马头，看见前方的情景，嗤笑一声，“圣驾也不知道避开，不要命了？”

　　玄色轿子里走出来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虽已年迈可身上的气势颇盛，看着轿前的情形，一皱眉偏头问旁边的人，“怎么了？”

　　那小儿见出来个穿着不凡的人，顾不上啼哭，抽噎着连忙道，“官老爷！您救救我，救救我，您的大恩大德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收了我去您府上吧，我阿婆她要打死我的！”

　　那精神矍铄的老人闻言，问道，“怎么回事？”

　　那老妇人揪着小儿的耳朵跪下，连连磕了几个头，诚惶诚恐道，“我这孙儿脑子不太好，打扰了官老爷你们罪该万死，罪该万死，是草民不懂事，还望官老爷饶了我们一命吧！”

　　季珵本坐在轿子里闭目养神，这轿子突然一停颠簸的且夹杂着小儿的啼哭声和老妇的叫骂声，让他不悦地皱着眉掀起轿帘走了出去。

　　李公公小跑着往季珵这边儿来了，脸上表情纷纷杂杂，“皇上，前面是一小儿和老妇冲撞了圣驾……”

　　季珵听了这话，转身准备回轿里，“叫他们快些处理了就好了，不要误了时辰。”

　　李公公神色张皇，连忙道，“皇上皇上，可这事您估计得去亲自看看……”

　　季珵一皱眉，李公公连忙跪下磕了个响头，“事关重大，奴才恳请您去瞧瞧！”

　　木将军黑着脸，背着手绕着轿子又走了一圈又一圈。

　　季珵走过来，看见木将军阴沉着的脸，问道，“怎么回事？”

　　旁边一个小太监，颤颤巍巍地回答，“这小儿说……他说……淮……”

　　那原本瑟瑟发抖的老妇人突然抬手打了那小儿一巴掌，狠狠地磕了个头，“还望贵人能扰我们婆孙俩一命，那都是小儿胡言乱语的……”

　　那小儿倔强的把脸从地下抬起来，大声说，“我没有说谎！我看见隔壁的老伯白天抬了个血淋淋的人回来，老伯说那血人是京里的王爷！”

　　霎时间整个仪仗队都噤若寒蝉，诡异的安静。

　　季珵蹲下身子，平视着那小孩，“你可说的是真话？”

　　那小孩盯着季珵的眼睛，理直气壮地点头，“是，我不会骗人的。”

　　季珵笑了笑，和蔼可亲的模样，可笑意并没到达眼底，“乖孩子，那你可愿意带我们一起去看看？”

　　小孩点点头，蹭掉脸上的泥，“愿意的！我没疯，也没说谎的！”

　　季珵拍拍手，站起来，背对着众臣，语气凉的跟冬天的寒冰一样，“事关皇家威严，要是有人胆敢冒充淮安王，格杀，勿论。”

　　＊＊＊

　　季峤举起手里的风筝，对着太阳仔细看了看，眯着眼睛道，“这风筝做的挺好的吧。”

　　方世玉沉默着不作答，微生这时也默着没话。

　　季峤把风筝放在桌上拿茶杯压着，冲微生笑了笑，“这风筝就先让给方公子吧，他小时候没玩过，我下次再给你做。”

　　微生红了眼睛，没说话。

　　季峤倚着木椅的扶手，“我得开始了，不然一会儿来不及了。”

　　指节分明的手伸出拿过桌旁的长剑，一剑刺进自己的胸膛，刹时血沿着刀柄流下来。

　　微生背过身去，不忍再看。

　　是利刃刺穿身体穿过血肉的声音，紧接着又是一声兵器从身体里拔出的声音。

　　血沿着剑刃，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房间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方世玉余光里看见微生紧攥着的拳头和颤抖的身体，犹豫了一下，抬手拍了拍微生的肩膀。

　　等到第四声的时候，方世玉也受不了了，转身过去。

　　微生吸了吸鼻子，深吸了一口气把纱布递过去，“堵着点，自己撒点止血药，别一会儿真出事了。”然后推开门，走了出去。

　　不多时方世玉也推开门出来了，他喃喃道，“他对自己也太狠了，这又是何必呢？干嘛非要说受伤了。”

　　微生抱着双膝蹲在门口，脸埋在臂弯，声音带着颤意，“他为了成全皇家的颜面，也为了成全方府。”

　　他可以把真相说出去，但要是这样方府全府必死。

　　他可以不死，但是他要成全皇命。

　　他要给皇帝一个台阶下，为了圆这个弥天大谎。

　　有人借着季峤失踪的由头，直接做了个局说他被仇家仇杀了，当朝王爷失踪没有人来寻找，原本如此厚爱亲弟的皇上这时却完全没有反应，这是为什么？

　　等后来文也那封信递上去，当天就来了人搜捕，现在急不可耐地大发讣告，昭告天下淮安王已死，带着文武百官来安陵厚葬。

　　这已经完全暴露了这幕后的黑手不是其他人，就是皇帝。

　　世人要是知道，当今圣上设计谋杀亲弟，那皇家的颜面就再也捡不回来了。

　　所以他要这样全了那个树林遇袭的谎，做一个被仇人重伤后死里逃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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