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格丽特

　　九月骄阳正旺
　　阳光落在你脸上
　　你眼里星河一摇一晃
　　猝不及防攻破我心墙

　　那是宋瓷去美国的第一年填得一首民谣的词。
　　青涩却表露心迹。

　　只是这首歌她从未发表过，也多年未再看过，但一字一句却比任何一首都要深刻，像是镌刻再她灵魂深处，宋瓷将这一切归结于这是她第一首完整的词的缘故。

　　不过那算是她第一首也是唯一一首算是向阳的歌了。

　　此后的每一首大都被人冠上压抑、颓靡之名，为此还有人称她是丧系歌手。

　　宋瓷开了机，一连串漏电提示，还是给林简打了个电话，虽然她颐指气使的态度总让宋瓷觉得厌恶——

　　“为什么不接电话？”林简的声音显得愠怒又严厉。
　　“我为什么不接你不知道么？”宋瓷冷笑着她的明知故问。

　　“明天回来，婚礼推迟。”林简没接话，继续说着，语气很平静但宋瓷知道她很在乎。

　　“没有领证，再说，你休想再控制我。”宋瓷声音冷硬，又继续说：“五年所有的生活费和学费，都在我房间桌子上的银行卡里，密码6个8，抽屉里还有一张给靳昀，密码一样。”

　　“宋瓷，我想你似乎不清楚自己的境况。”林简冷笑一声，宋瓷听到打火机“啪嗒”的声音抿起了唇，随即带着几分剑拔弩张的抵抗，却又平静地出奇：“那就让我死在外面。”

　　“我是你妈，自然是为你好。”林简沉默了，像是深吸了口烟。
　　“呵。”宋瓷冷笑一声。

　　为她还是为钱，林简那么冷血，会有一点出自母亲的立场，宋瓷一个字都不会信。

　　宋瓷挂了电话，明知道林简的态度，她还是想听听林简的声音，她可真是贱。

　　刚挂断，靳昀两个字出现在眼前，宋瓷没接。

　　宋瓷去手机店重新办了张电话卡，把原来的号码直接就给注销了，出了营业厅就把那张电话卡扔进垃圾桶里，毫不犹豫。

　　林简是宋瓷血缘上的母亲，父亲宋奉诚，宋瓷十五岁那年，林家企业破产，林父病危逝世，舅舅一家早些年就同林简闹翻了，一时间树倒猢狲散，人走茶凉，大家都冷眼旁观林氏的没落。

　　林简一夜之间一无所有，林简和宋奉诚互为丧偶式的家族联姻直接宣布告罄，两人因为宋瓷的抚养权最后大吵了一架。

　　当着宋瓷的面互相揭丑，丝毫不避讳似的，完全不知道自己早已为人父母。

　　宋奉诚要娶外头的新欢，据说生了个儿子，金贵得很肯定得认祖归宗；林简要去投奔国外的一男人，林家又破产了，她压根养不起要上学的宋瓷，总之两个人大难临头各自飞，连下家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唯独没有她的。

　　不过宋瓷自来感情淡薄，夫妻两常年不在家，她都是保姆带的，对两人的感情依赖近乎为零，

　　所以宋瓷内心对自己是个孤儿的认知非常强。

　　即便是保姆，宋瓷小的时候也从未被温柔以待过，二十多年前的录像设备并不发达，保姆虐待她、威胁她甚至打她的恶劣行径并未保留任何证据。

　　林简和宋奉诚基本不回家里，好不容易跟林简哭诉，她以为林简会留下来照顾她，可并没有，只是成功赶走了那个恶毒的保姆，新的一个倒是规矩，只是早已在宋瓷心里留下嫌隙。

　　她再也不奢求任何稀薄的亲情。

　　宋瓷至今都仍然记得他们离婚时互相诅咒着最恶毒的话，一对怨偶。

　　最后法院判下来，把宋瓷判给了宋奉诚，宋瓷无所谓，只是那个继母脸都快黑成炭了，宋瓷没心情搭理她，不过还好，宋奉诚在钱的方面向来不亏待她。

　　那一年宋瓷刚好上高中，因为家里这一场滑稽的闹剧，她从市重点转到了是贵族学校，无非是继母容不下她，贵族学校寄宿公寓条件又好，

　　继母也不想留下什么苛待她的恶名，所以直接把她给发配了。

　　没想到，宋奉诚和林简离婚不到两个月，宋奉诚竟然出了车祸，毫无预兆地死了，宋家倒了，宋瓷一滴眼泪没掉，所有人看她都觉得她是个冷血的怪物。

　　后来继母寻了借口说她克家里财运克父母，可不是，才两个月，宋奉诚就死了，所以继母直接把她送到二叔家了。

　　二叔一家比较贫穷，二叔好赌，人倒是不错，只是宋奉诚这人爱财如命，除了儿子女儿，旁人是半分钱都捞不到，所以从未接济过二叔一家。

　　宋瓷的日子非常难熬了，宋奉诚遗嘱都没来得及立，宋瓷未成年没有监护人，对于遗产了解方面一窍不通，

　　还没钱请律师，等于每天白吃白喝，故而婶婶和叔叔家的儿子对她非常糟糕，她还要念贵族学校。

　　因为才开学不久，她又没法子转校，不过幸好之前学费都缴齐了。

　　她没有朋友，没有亲人，连从前引以为傲的钱，也没有了，唯独只有饿不死，宋瓷一向比同龄人要早熟，要说支撑她活下去的信念。

　　宋瓷到现在还没想通，只有一句话很清楚，她不想死。

　　苟延残喘也罢，她要活着，看这个光鲜亮丽的世界有多少阴暗的角落，蚕食着良知。

　　对了，就是这一年，宋瓷爱上了写歌填词，歌词是释放的出口，语言是武器，歌词同样也是。

　　没想到半年后，林简竟然回来了，仅仅半年她就跟换了个人似的，还是穿着她喜欢的皮草，

　　阔气奢侈一看就价值不菲，化着浓艳的妆，口红是她从前最不喜欢的艳红色，手上硕大的钻戒，都能闪瞎宋瓷的眼。

　　宋瓷差点以为她去南非挖了矿。
　　或者嫁了个大腹便便的煤老板。

　　林简自来是林家的公主，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脾气依旧没改，见到她只是下命令一般，不容拒绝，毫无半点母女亲情的温度：“跟我去美国。”

　　宋瓷没有拒绝的余地。
　　宋奉诚死了，林简成了她的监护人。

　　她也理由没有拒绝，在哪都是过，住在这不仅需要受气，还要被穷困潦倒压得喘不过气来，她放学做过兼职，

　　她一个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洗过盘子，收过银，发过传单……可重点是大家都不要童工，她时间也短缺，而收入菲薄。

　　若是跟着林简，她想她可以要到一个可以独处的房间，没有干扰，没有吵嚷。

　　唯独要求再去一趟学校，林简当时瞥了她一眼:“赶时间，别跟我闹。”

　　宋瓷企图寻个借口再回一趟，林简一眼识破她拙劣的谎言，不给她任何机会:

　　“我有事不会等你，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你考虑清楚要不要抢回宋奉诚的遗产。”

　　最后，宋瓷是屈服在现实面前。
　　只是骨子里的倔强始终不能被岁月磨灭。

　　还有一个出乎意料没有被磨灭的东西，是他的眼神，充满火热像烈阳一般的眼神。

　　时隔多年她不太记得他的模样，却记得他蒙着阳光的浅淡琥珀色眼睛。

　　这也是后来，在漫长岁月里她才意识到的。
　　她以为她挺早熟的，但没想到，她反应挺迟钝的。

　　但她依然不后悔跟着林简走了，尽管被她控制了这些年，但好歹宋瓷接受了自己最想要的教育，虽然仍有缺憾。

　　这次回来，除了逃婚，还有一个原因，她需要一个答案，因为她自己也想不明白。

　　她托着行李箱漫无目的的走，再一抬眼，就是明德高中的校门。

　　校门经过雨雪的冲刷，陈旧了不少，但也更显得有历史底蕴。

　　最靠近校门的地方多了一栋崭新的楼，上头缀了三个大字“文司楼”，明德高中的教学楼都是以“文”字开头的，文体楼，文教楼，文思楼，现在突然又多了一个“司”，只有一个可能，某个财大气粗的校友，来滋润母校了。

　　宋瓷盯了那个楷体的“司”字看了一瞬，电话又响了，这次是微信电话。
　　她刚开通微信，林简去国外之后，跟舅舅林讳的联系多了，林简举行婚礼的时候，林讳的女儿林婴也到场了。

　　两个人一来二去，倒也熟了些，宋瓷匹配通讯录的时候，除了添加了几个工作上的人以外，还加了林婴的微信。

　　她才刚通过验证，林婴就给她打了电话过来。
　　“宋宋，你竟然用起微信了呀，美国不是Twitter、Facebook比较多吗，难不成你自己回国了？”

　　林婴是个非常可爱的女孩子，很热情，很明显就是从小泡在蜜糖罐子里长大的，宋瓷自来敏感，如果是虚情假意，她会立刻敬而远之。

　　但林婴，似乎并不是，只是宋瓷向来一个人惯了，有些不适应这样的热情，顿了半晌才说：“嗯，今天刚到。”

　　“这么晚了呀，你都多久没回国了，还认识路吗，我来接你吧。”林婴自顾自的说起来，声音都甜甜的，

　　宋瓷安静等她说完，拒绝的话刚到嘴边，林婴又笑着道：“就这样决定啦，在哪？”宋瓷还要再拒绝，林婴却很执拗，像个竖起爪子要挠人的猫咪：“不！许！拒！绝！我！”

　　“在，明德高中校门口。”

　　“要等我奥，这会你可跑不掉啦。”林婴声音里染着甜甜的笑意，像是草莓味的牛奶糖，含在舌尖，心却都要被甜化了，宋瓷一直觉得女孩子就该是像林婴这样的。

　　几乎可以用上所有美好的词：可爱、温柔、会照顾人、笑起来很温暖像个小太阳。

　　林婴到的很快，开了辆白色的奔驰，车窗摇下来，宋瓷眼前立刻出现一张奶白而自然红润的脸蛋来，有些婴儿肥，看起来满满胶原蛋白，还有小酒窝。

　　跟她的声音一样的甜。

　　“上车！”林婴满脸都写满了开心。
　　“瞧瞧你还拖着行李箱呢？没地儿住要住酒店吗？别了吧，等会跟我住我的小公寓，以后我们同居好不好呀？”

　　宋瓷：“……”
　　最终还是点了头：“房租多少？”

　　“便宜便宜，一天五块二吧，这样你就能每天给我表白啦！”林婴摆摆手，一脸“我超认真的我好喜欢你星星眼”沉迷宋瓷的样子，

　　宋瓷五官明艳长得有些侵略性，不笑的时候让人觉得很难靠近，所以她抿了抿唇，还是做不出嘴角开心时上扬的弧度，也幸亏她今天穿的毛衣，这才让她看起来没那么凌厉。

　　“宋宋，我好喜欢你的歌啊，但是都好颓废，好想听你唱情歌，你这副有点哑的嗓子，唱情歌肯定超级迷人。”
　　“再说吧。”宋瓷没想到林婴去听她的歌了，她只是随口提过一句。

　　宋瓷语气有点敷衍，情歌。
　　太难了吧。

　　“我一定第一个听！！！！”林婴满眼星星眼，“乖巧等歌”的样子，宋瓷看得心口发软，不知道是在答应她还是因为自己内心的期待:“嗯。”

　　“好鸭！我们等会再回去，今天我哥他生日，刚才我还是偷偷溜出来的，我哥说了可得把他小妹安全的接过去！”林婴发动了汽车。

　　林婴和宋瓷同年，只是要比她大上几个月而已。
　　“林昭？”

　　宋瓷只知道林讳还有个儿子叫林昭，连面儿都没见过呢。
　　这次回国，本来也打算看望林讳一家，宋瓷给每个人都准备了一份礼物，她在自己的包里摸了摸装袖口的礼盒还在。

　　“对啊，宋宋你可不知道，我哥现在是越来越浪了，隔半个地球都能见到他的浪花，前两天我见过他女朋友，今儿过生日看他又换了一个，都要26的人了，我爸说了，过了生日就把他派到底层历练历练，整天泡吧撩妹整个屁用。”

　　林婴絮絮叨叨一直在说，从头到尾散发着同一个讯息“我的哥哥不可能这么浪荡”。

　　宋瓷不觉得无聊，林婴说话表情很丰富，她长得显嫩，像个小萝莉，做表情的时候就很可爱，像极了她刚才在微信看到的懒熊熊表情包，特别可爱。

　　“哎呀，差点忘记了。”林婴皱了下眉头，小脸皱在一起，有些苦恼：“今天我哥一哥们也在，那个哥哥最喜欢对漂亮姑娘下手了，我们宋宋这么好看，被他看上了可怎么办呀？他才是个真正的花心大萝卜呢！”

　　“谁？”宋瓷不甚在意地接着问一句，虽然这对她来说真的无所谓，但总不能让林婴一直自言自语。
　　“司野哥！”林婴有些懊恼。

　　“……”宋瓷脑子停顿了一秒，她现在拒绝可以吗。

　　不，挺好的。
　　宋瓷转念又想。
　　本来啊，也是想找他的。

　　就是时间跨度有点大。

　　“不过没关系，等会进去你看到最帅的那个就是司野哥了，你到时候跟着我走，避开他就好了，说起来也是奇怪，司叔叔一家特别幸福，司叔叔就爱司阿姨一个人，半点不干净的都没有呢，都不知道司野哥怎么回事，简直把司叔叔的基因都给掰弯了，太可惜了呀。”

　　林婴叹了口气，宋瓷一下子不知道该接什么，又想到都十年了，既然他现在这么花心，可能都不记得那时候只认识半年的她了。

　　“没有结婚吗？”宋瓷不经意地问。
　　“我哥那群狐朋狗友整天花天酒地，结什么婚呀，除了覃怀娶了老婆晚上不敢出门之外，哪一个不是夜夜笙歌，虽然司野哥女朋友多，但是人家会赚钱呀，但我哥说，他其实挺有原则的，不过我没想通，在床上还会讲原则？”

　　林婴满脸“我哥肯定又在骗我，我明明长了脑子”的模样。

　　夜夜笙歌，宋瓷突然想念起林简的烟味来，可惜了，从没问过她牌子。

　　“这种人一旦动心，就是万劫不复。”宋瓷牛头不对马嘴地接上一句。
　　“嗯嗯嗯！我哥说那是因为司野哥年轻的时候被伤害过。”林婴赞许的点点头。
　　“他好像只比你大一岁。”
　　言下之意，他现在26好像还没老。

　　“欸，宋宋你怎么知道司野哥比我大一岁？”林婴过滤掉了所有，一击要害。
　　“……”宋瓷睫毛微不可查的颤动了一下，然后平静道：“你哥不是比你大一岁吗？”
　　“恩恩，宋宋等会见了我哥可不许夸他帅，他的尾巴都要翘到天上了。”
　　林婴也是一时兴起，转头就忘了。

　　只有宋瓷自己知道，她心尖都颤了。
　　所有人的名字她都记得不甚清晰，她不爱交际，可唯独司野的名字，像是扎根了，一提起就能自然地从她脑海里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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