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明月·但愿人间无死别

作者:晓板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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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速


      好大的雾。

      人也仿佛是缥缈着的,远上云间。如果背靠着的参天古树并非正是深扎入壤拔地而起的话。

      漫天缥缈的雾气,一棵不知名的树,无风,无人。

      倏尔虚空抖动,密林深处夏花醉人的浓香霎扑入鼻,虽阖着眼,竟也在眉心被挑拨出好一道清明。

      不,是金色的光,雾散的一瞬清晰的只有纷纷扬扬卷起的倾覆狂沙,犹如金色的烈焰在熊熊燃烧。

      脚下无数细小砂砾瑟瑟震动,余雾疯狂撤退,风源却还远在剑气之后。直逼近了,停云般一袭白衣,衣袂边缘已随那风轻轻飘动,也怪的很,在足以明珠蒙尘的遍天狂沙中,看起来却反而更飘逸出尘了。风吹开眉眼,以及秀发乌黑而浓密,直至完全露出面颊肌肤如玉。

      然而他也只是睁开眼而已。并没什么其他的应急举动。

      不过这次睁眼的辰光更短,想来的确又进益了。

      他轻轻抬一只抱臂的手,手在思考因此也不紧不慢,到合适的高度,触碰了下嘴角,那急于下落的弧度证明方才他确实在笑。

      木剑却在眉心逗留了一刹,仅张嘴的工夫,已被他握在手里,不攻自破。

      “小庄,那位小姑娘一直在跟着你。”

      他仍静静的站在那里,背靠古树,白衣飘飘,秀发随风轻舞,却头也不回,只字不提先前的冷战日子,以及小庄如何将他哄骗上船接着又哄他喝酒,以及如何想方设法偷学他纵剑术的事。

      天知道他说的是试炼场外的人。

      **,认识才几天你就一口一个“小庄”叫老子?呵,别妄想以退为进老子就会叫你个呆瓜师哥。退一万步把那个师字拿掉老子也比你早从娘胎里蹦出来快一年。

      “怎知跟的不是你?”

      “眼神。她视你良久。”

      说着,顺手抛剑给他。

      “呵,”

      老子又不瞎。

      怕不是个跟踪狂。就算救人一命也不至于敢如此猖狂。

      可…那又是个什么地方?

      黄沙试炼,天地枯寂,云梦聚峦万仞,大片的密林格外葱郁茂盛,充满生命力的,不断衍生,繁盛,生灭。小庄那双好看的银眼眸正眺望那里,如此干净,却又同时露出那种眼神,不知想起了什么。或许不单是赌气至今师父还没传他剑法的事,或许还有别的,混合着摧残与被摧残的意味,却莫名让此地一片炽盛,甚至连场外密林醉人的芬芳都更浓烈了。

      而少年的银样余光只轻轻一扫,方才接了剑的手却又随手把它扔了。

      没错,扔了。

      仿佛那从不是属于他的东西。

      不是?…那是什么?

      还有…还有什么……

      ……为何会想起这些?

      清风拂动,整片竹林轻轻摇曳,身后翠浪般层叠涌起的竹叶抖下雪来,发出沙沙的声响,清冷的空气迎面轻拂。

      “大人听琴曲子,入神了呢。”

      女子将方才抚过琴的手伸向身侧的黄铜挑子,拨一拨暖炉的火势大小,顺手扔几片青翠竹叶进去,叶片触到暗红的炉火发出“呲呲”轻声,随即焚出一缕竹叶的清馨。

      一曲终了,脑海却并无什么韵调留下。

      剑鞘有松动的痕迹,表明方才他握剑的手拇指曾有过细微的推移。

      尽管如此,盖聂也无从声张,缓抬起的目光仅是在容色神清气爽的渡夙夙面上停了一停。

      音律可以高明到让人忘记现实,却不会叫人忘记曲调却只忆起过去。

      况且她自己身上的嫌疑还没洗清,不会自不量力到在这个节骨眼再往身上招事。倒别平白冤屈了人。

      但除了她,还会有谁?还是有谁想让他匆匆了结此案,于是索性帮他一把,把事情都引到渡夙夙头上却不巧弄巧成拙?

      “渡尚宫琴技高妙,可与盖某先前所言的,那位先生相提并论——”

      话语未完,适时噤声,目光犀利,双唇紧绷,观测她的神情。

      渡夙夙自然察觉自己已被盯上,这没什么可气,脸上反而一副受到表扬极其开心的样子,背也有意无意间挺直了,决心二话不说先吹一波:

      “夙夙的琴弾得再好,终不如盖大人的剑出名,可见大人悟性之高,必可触类旁通,但不知大人,方才可从曲中领悟到什么?”

      她这人来疯的病根怕是被谁带的多少年还没改过来。

      一旁阆苑静立一旁,一声不吭看他俩一人一眼。

      何曾是领悟,盖聂是根本不记都听了些什么,呵,光是回想起了些有的没的。

      但不能这么说,否则渡夙夙会翻脸。

      “剑,与琴,皆攻于技,一旦入境,须得名师指点。”

      可架不住人家身正不怕影子歪,见慌过么?呵,你们都想搞我我为什么要心虚。

      “那么敢问渡尚宫,曾师从何人?”

      他的声音虽轻,却一字一字清晰如雪地碾痕。

      “若不闻亲口说,夙夙可不敢信您竟也好音律。”

      渡夙夙听他答非所问,自己也就跟着胡乱打岔周旋。

      “师父么,”

      “啧,那可多了,不怕大人笑话,夙夙早年家乡街头卖艺的琴翁都曾传授一二,嗯……高手实在民间,说来必不信,临淄看城门的大哥还是从太乐署退职的呢,弾得可好…”

      是吧,我也不信。

      “第一手琴的感觉——”

      不知从哪冒出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目光却不由自主又飘至剑上,使渡夙夙严重怀疑是否是在和她说话。不过不得不承认“天下之剑韩为众”,一个棠溪,一湾龙渊水,就淬聚了多少人杰地灵,可见王上还真是费了一番功夫的。这把棠溪剑虽无名姓,但只看剑鞘,便知当真一把好剑。

      “盖大人,王上才自丽人宫步出,正往上林苑去,传您即刻前去伴驾。”

      呵,渣王闲的没事又开作了。

      这时候俩人面上都无比平静,只是渡夙夙心里跟着就骂了一句。

      “叨扰了,告辞。”

      第一次拿剑的感觉么?

      照理说该很久远了,却还是不时想起。

      不知小庄是否也是这般。

      他是怎样来到这里。

      傍晚天暗的早。

      纷纷扬扬的六棱雪花旋舞着轻盈落下,落在巍峨王城明黄色的琉璃瓦上,本欲一暗到底,夕阳却出,橙色的光辉只顾倾洒美丽,忘记消融的使命光照夺目绚烂的冰雪琉璃世界。

      他的眼却在水凝般的空气中划出了两道无形的锋芒,仿佛不曾见这万丈宫墙,却是普普通通,近乎荒凉,像是一片野地,枯藤老树昏鸦,血色夕阳西下,一派暮气沉沉,根本不似见王室辉煌,无限荣光,处处断壁残垣,瓦砾无尽,蒿草丛生,荆棘遍地,连山路都坎坷不如。

      他们,终还是拿起剑。莫问当初。

      咸阳雨水稀罕,自小雪前十日至今,绵延半月,日日都有雪子纷纷,却无止意,潮湿而粘腻,漫下无穷无尽的寒冷与阴沉。

      “他还没打消疑虑,真够难缠。”

      “小姐,您说,他会不会将今日之事诉与王上。”

      阆苑觑着夙夙神色,曼看着她只慢条斯理啜饮着盏中热茶,红茶滟滟如血的汤色似胭脂一般倒映上白净面颊,添上一抹虚浮的艳色。

      渡夙夙只能说,她没十足把握。因为盖聂虽说没明着发难,却也并未维护她,过来几次只如平时那般待人,百无一疏。

      况且他这人本来就不该被划为争取范围,不但对权力表现得不争不避,看不出倾向于谁,只是这是否是他的真实想法,都不得而知,或许他早想取谁而代之,只是在等待机会,忍下全部挑衅,等待一举而攻之的机会。

      “再这么下去,王上就是原本疑不到咱们也要生疑了。又或许…王上已经怀疑咱们了?”

      “那倒还不至于。”

      否则章邯是干什么吃的,这种事不可能单派盖聂而不鸟他,影密卫可以就地解散了。

      不过现在她都顾不上盖聂是怎么想了,最火上浇油的是,这件案子到了这般要紧的节骨眼上,竟还让人插了一手。夙夙愤怒值当场五十。

      “小姐生气也是必然,谁这么大能耐这么大胆子,敢在小姐和盖大人眼皮子底下弄鬼。”

      “你也看出来了?”

      夙夙愤怒值八十,想拍桌子又嫌手疼:

      “要疯吧他们。”

      阆苑:“……”

      “盖大人不说怕也觉蹊跷,不过他要是为这事疑心小姐不会这么容易放水。”

      “会幻术的…阴阳家倒是一抓一大把,还有道家…就是罗网也有不少,可隔这么远,连盖大人都被暂时牵制住了…又能趁入小姐琴曲而不留一点痕迹,这…也只有长老级别的人了,可咱们跟阴阳家——”

      “太子殿下倒是和阴阳家有些渊源。”

      “但这次行动并未上报,也没有必要,不会是他。”

      “是啊,有奴婢在,小姐完全能摆平的……”

      现在回话的都用的什么**条件状语?愤怒值加一百。

      “行了。这事十成八/九跟咱没关系。”

      得,加一百等于没脾气。

      “那…咱们就不查了?……”

      “当然要查,怎么可能连被谁摆了一道都不知道,一个个岂不更放心大胆地算计我?”

      话虽如此,却心知绝非易事,更何况远程施幻这种,醒了就是睁眼瞎。

      “那小姐的意思是…”

      又是盖大人的锅?

      话说这盖大人到底得罪了多少人啊??看着挺老实巴交一人怎么就到哪哪树敌啊???

      呵,还不是拜某渣王所赐。

      前朝后宫,凡长点脑子的,都知道抓住这个人有多重要。

      当然,大家都这么知道也不过是明知没人抓得住他罢了。

      前朝的口风虽总有些晦暗不明,可是文武百官却实是人尽皆知。嬴政与盖聂的关系据说一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据说当年奶聂前脚迈出鬼谷(当然前提是千辛万苦才甩开卫庄这条毒眼线也难怪自此卫庄一听到嬴政名字就要抄鲨齿)后脚就被前呼后拥地以半副皇后的……呸呸呸是直系亲王的仪仗入宫,若说这在这之前他嬴政这个王没专门针对奶聂这朵帝国的未来的小仙葩对症下药耗过半点功夫,她到死也不相信。

      当然这事没闹得天下皆知总归也是因为他们这个王了。

      不错。就这个。暴君。。

      暴君也是你叫的拖出去给孤砍了!!!……

      得了,膳房那边不说缺人手么?就让他滚去充个数,倘给盖卿做的菜再有一丝疏忽,立刻拖出去砍了→_→……

      谢王上!谢王上不杀之恩!……【磕头梆梆梆——】【内心:谢千里之外盖大人背锅之恩小的也给您磕头了梆梆梆————】……

      盖大人作为大秦第一背锅王本是实至名归。无论何时何地提他的名号(非全名仅一拼音即如有神助)王上气能消51%.

      滚滚滚吧→_→→_→……

      据说每次(虽说统共也只有一次)聂师兄从鬼谷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被请吃饭。

      御膳房自然早早(按上谕准备菜谱至少得提前半个月还要躲开初一十五的大日子以免冲撞了神明对盖卿回宫路途不利)备好据说是“盖大人最爱吃的饭菜”,虽然奶聂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比较爱吃些什么,但放眼望去倒也的确没有忌口的。

      毕竟每次嬴政陪他一起吃饭都会有专门负责的内监从旁详细记录每道菜盖大人统共夹了几次并以此为基准降序排名。

      按每次排名的加权平均数取前二十五道菜上桌。另备二十五道。倘盖大人临时口味有变则立时替换。

      因此,别看奶聂在鬼谷成天成月地给那俩大宝贝做这个做那个吃,真回了来那可是真·十指不沾阳春水,要是再没有指肚上被剑磨出的几道在王上看来“弧度优美”的茧子,还真就跟个姑娘的手差不多。

      何况每次遇到动刀动剑的事情以后不管盖大人有无受伤王上都会御赐各种外敷内用的膏药细粉什么玉露琼脂膏水仙芍药丸青莲细藕汁等一系列护身护手以及护肤之无上良品并着人监督他必须服用。

      满朝文武,只赐奶…呸,盖聂。

      全年无休罗网首领中车府令赵高大人表示不服/。
      绩效第一全日制影密卫统领章邯将军表示不服/。
      虽手无缚鸡之力但每日起草上书手指新磨旧茧层出不穷的大秦丞相芈启大人表示不服/。
      最后连日日上书房头悬梁锥刺股却很少受到父王艾特or cue的公子扶苏都察觉到情形有异了→_→→_→……

      看吧,激起众怒有什么好?可你丫能耐有本事你去咬渣王啊?乱咬我们独自优秀独自惆怅的盖大人是什么鬼?那盖聂也是,人家都对你不满了你就不能谄媚点?跟关系好的拉个帮结个派也比孤军奋战同事关系强点吧?你瞅瞅除了手下那群倒班制御前侍卫班子是死忠粉连个宫人粉都混不出来。

      唉。不及人小庄远矣。人小庄还没混进宫就分分钟搞定小公主。

      不过话说回来……

      这简直是把一切都安排好了等着哄骗师哥入宫好吗!!

      对此,盖大人倒一向是没什么特别的感觉,言行举止间也完全跟个没事人似的,这倒是让流言纷纷站不住脚,久而久之也就渐渐不攻自破了。他只是觉得得王上如此器重关怀礼遇有加必定要投桃报李倾尽所能以报嬴政的知遇之恩,对王上如此隆恩也总是只就不卑不亢两个字:

      “谢恩。”

      呵,也不知道他打算拿什么谢。

      对此渣王倒也不急:

      先赊着。

      反正现在的情形渣王应对起来还绰绰有余:一边对丽姬娘娘情深义重,一边对盖大人千恩万重。不除外身边还有弱水三千。

      王上不会爱任何人,但要求所有人的仰慕,哪怕只是帝王的幻想。如果一时得不到,就一直索取下去,实在得不到就宁为玉碎。可倘若谁想要看他的笑话,他就把会谁变成笑话。

      这点渡夙夙是再清楚不过,就是有点熏疼她的重点保护对象丽姬娘娘,被渣王拐了还要倒替渣王数孩子。所以说作为礼乐尚宫除了满宫乱串四处巡演以外她的日常另一个业余任务就是教导训诫太乐署的小宫女们弹琴之时千万不要和王上对眼神更不要被渣到发指的渣王给蒙了。

      “看,太阳不是出来了么。”

      “是啊,夕阳呢。”

      “看是要晴了,化雪最冷,小姐要添件衣。”

      冰封北国,雪飘万里。南国的冬确是如此,碰上风头正盛的日子,不知不觉便已霜露深重,从草木间滑落,便已浸凉了衣襟。

      添衣么?或许是该添衣了。但愿能暖回冻透的心。

      天还未亮,一辆小巧精致的马车便悄驶入城。

      也就是天不太亮,看不太清,才说是小巧而已。若看清了,单那帘子是零霓缎的料子,沾雨不湿。更妙是在阳光底下,自然而生光泽,仿若霓虹,十分希罕,式样则是浓靛青绣折枝花堆,与舆座镂刻是楚地特有的繁丽酸枝红木的红正相对,恁的雕满是凤穿牡丹、金玉满堂,尽是富贵不败的死物,穿梭宽街窄巷之间。

      呵,真不知这新郑城有撒子好噻,南不南,北不北,大不大,小不小,说穷吧朱门酒肉臭,说富吧路有冻死骨,说有趣吧,走这么远连个好景致都没见。封离也是闲的,没事往这跑。

      “嗳,好累。”

      清脆一语直叫人骨酥,女子慵倚一侧车窗,歪在杏子红绫洒花蔓软枕上,上头花叶缠绵的花纹重重叠叠扭成曼妙的图样,如烟似雾般热热闹闹地簇拥她细腰,只进城时张望了两眼,便彻底没了兴致,只懒懒地,指尖正捏着披风领结上垂下的一粒粒珍珠水晶流苏。那是上好的南珠,就是宫里也作为上用的贡品。她却不知是从何处得来,亦可轻易取来自衣襟作点缀,只是那珠子光润,却质地精密,硌得她手心一阵生疼,遂强打起精神道:

      “我问过啦,新郑也是近日无雪,我就说去燕北看雪,听说咸阳那么干的地方都下了好几天了,可就怕姐姐身子弱,再碰上什么别的毛病,就不好了。”

      姐姐更是闲的。得这病怕也是太闲,生闲出的病。

      “太冷了,眼睛疼。”

      话未完,车已停靠。

      花想容抬手略理了理发髻,便千娇百媚万分雍容地递出一只雪白纤手来。车夫头也不敢抬扶她下来,她反又笑将手递与车上人,云想衣扶了她的手羸羸步下,玉萝色素锦披风轻而自肩头拂了下来,丝滑的缎面在晨光熹微里折射出柔软的波纹似的亮光,落下一步却竟没站稳,幸而车夫反应快从旁搀了一下,才免了滑倒。

      “姐姐,咱们…真不回奈何天了?”

      直到车真走得远了,城中陌生的繁华与嘈杂乱哄哄一股充斥耳中,才发觉真的已离开很远了。

      花想容同时清楚了自己说了句多余的话,竟一时忘了姐姐的心没有出口,多一句话,就自己在心里多熬煎几分。以她眼下境况,就不能提,一提,自己便先溃败如山,气血也腐蚀个尽,只勉力一笑:

      “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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