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明月·但愿人间无死别

　　明知是不妙到了极点，但既说得出，也几乎无畏到了极点，却竟一时觉得没什么可怕的了。情义，颜面，恩遇……没错，再没有什么可顾忌的了。

　　少女因颤抖而无法完全闭合的粉嫩唇瓣儿，微微启开，仿佛能轻轻一碰就能戳出水来。月光也被烛火搅得不安分，在地板晃出斑驳的影，映入眼帘的男人整个人却纹丝不动，甚至连滞在半空握着茶盏的手也是。

　　可能是过于冷淡了，费劲目力也找不到任何波澜漾过的痕迹，那双一眼望进她眼的冰冷银眸，只余下一抹冷淡到几可忽视的影，望的愈深，却愈觉被望之人不是她。

　　呵，单单是冷漠，这种程度怎么可能甘心。没人知道冷漠的背后是什么，大约那茶也已凉了，灵雎却瞅准了趁机将满腹狂绪一吐为快：

　　“怎么不说话啊？不说我教你，你应该说…(嗝)…‘奴家这样(嗝)才最遂爷的心呐~\' 哈哈哈哈…(嗝)…… ”

　　笑到末尾几乎是凉薄，莫名滋生出一股邪味极浓的兴奋因子，眼前却正是他这张最让人遂心如意的脸，逼她下咽。视线装作无意般扫他的脸，但其实只一看到这张脸，一门心思就已经全在他脸上了，完全不知接下来要说些什么，却还不自知。

　　奇怪，这…什么感觉？

　　呵，管它。

　　冰冷滑腻的酒液滑过喉咙，火辣犹吞刀，却就是忍不住一喝再喝，仿佛只有这样才笑得出。

　　喝完畜满，又晃悠悠就往嘴边送，既然一看脸就想犯错，她现只盯着眼前男人血色渐寥的嘴唇，甚至有点期待从中再如平时那般再吐出什么犀利字眼，最好是愤怒，她好借题发挥直接翻脸。

　　果然不负所望，却也多半是久而久之的错觉，细看之下那唇的唇角确有动的意欲。

　　烛焰燃得旺盛，不断有火苗上窜，没个好意的跟着煽风点火。灵雎才觉有戏，卫庄却不可能叫她如愿。几乎未留一丝
　　余地，只听茶盏被撂下触碰紫檀小几发出的那清脆一响之前，盏中净水却给泼了个尽，一瞬浇灭烛芯。

　　眼前顿时漆黑一片，目之所及再无一物入眼。

　　许多时候，天色的不断将倾只是叫人感到绝望，而只有当夜幕的突然降临，才会滋生出不安与恐惧，黑暗的底色会将人一团网住，任何身陷其中的都是猎物，无路可逃。

　　这时候猎物因不安而愈发收紧的掌心的青樽金酒已被生生剥离了手，指尖尚沾有滑腻酒液，冰凉湿冷的触感，顺着指缝、手腕滑入袖口，哪哪都是，其余的，却已被卫庄一手猛的打翻在地，霎时一地狼藉。

　　那酒樽本是纯青铜所制，豁然坠地发出的响声极大，仿佛不止是酒，还有什么沉重到不堪的东西，也一并倾覆了一般。

　　这接连的一串下来，并无人发一语。灵雎心下一咯噔，随即却只觉痛快，可以说她就是在等这一刻，前番种种都是为激怒他，就等卫庄先翻脸。

　　但与此同时，气氛的再次沉寂到底，使她心里又冒了恐惧。毕竟是拿筷子捅老虎鼻子眼，的确存在会被卫庄一怒之下继而弄死的可能。可能性还不小。

　　此刻她却不敢过于激动，她一动不敢动，生机直跌冰点，面前男人断续呵出的气息没有温度。

　　被病患恩将仇报弄死，她或可名垂医患关系史册。

　　可事实上她并未能如愿，即便是确认某个瞬间的确如此，却也难以持续，卫庄并未再有任何暴怒的表现，连一声冷笑也无，这令她深感不安。然而正待开口，此刻下巴却不由得传来隐隐作痛：

　　“我可以容忍，不代表你可以放肆。”

　　咦，不是怕疼吗？这时候你倒是喊疼啊？？

　　卫庄的声音不大，刻意一再压抑过似的，可以说是极其低靡，危险四溢的气息在逼近她面时穿透心肺，很适合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

　　虽未曾用力，但下颌处的皮肤还是被他指肚覆着的薄茧磨的生疼。

　　脸直接被捏成了嘟嘴的形状，双腮处凹久了酸胀不已，下巴连着下半张脸都受控于人，麻木着隐隐作痛，迫人清醒。

　　灵雎心里始打起了退堂鼓，忽然觉得就为这事把命给作没了其实挺不值，命都没了，你还要讲理么？真是**喝迷了眼。

　　呵，这就怕了，你的骨气呢？

　　一时间也想不出别的下气儿的法子，即便看不见，灵雎只还仰首冲着卫庄脸的方向嘻嘻哈哈，也不喊痛，似不知好歹，对他这挟制完全不介意一般，笑起来有点死皮赖脸:

　　“好妹夫，…(嗝)……你放我走呗……我不喝酒…(嗝)……不骂(嗝)人……就是了…(嗝)………”

　　挣巴无用，下巴是被挟制住了，可这并不妨碍她使尽浑身解数想引起卫庄膈应然后最好一脚给她踹走清净，好退步抽身。反正大家都不痛快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哈，给你能的，咋不让卫庄大人跟你姓呢？

　　你又调戏又喝人家酒还未经允许就用人家杯子这会拍拍屁股想走当你是新官上任的大爷啊。

　　新官上任的大爷也得断几根筋折几根骨。

　　于是就势拿满酒液的胳膊啊手指都往卫庄身上连推带蹭，心只道漆黑一片看不见也好，不过想也知道他的脸色真的不能再难看了。

　　“你叫我什么？”

　　被醉鬼缠上卫庄原本就没打算自己能落个喷香结局。

　　不过不要以为不追究就可以当做听不见。

　　“妹夫，(嗝)……你再这样，(嗝…嗝)……姐姐我可要喊人了哦……”

　　由于自负一只手就控制住了灵雎，卫庄自然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使出左手，不想这会被乘了机，反被某灵半强迫半调戏地勾上了下巴，脸也难逃厄运地被顺摸了把：

　　“再说…(嗝)…你不是很擅长赶我走的么？哈哈……(嗝)…”

　　这一摸还上了瘾，手指划过的部分皮肤触感还不错，光滑异常，虽谈不上细致，但…嗯，不油不干，连一星半点痘印都没有，平时怎么保养的？

　　“这会怎么(嗝)转了性又(嗝)舍不得我了？哈哈哈哈……”

　　卫庄原本被摸得极其不自在，几次狠收下颌也未能摆脱，正待出手，忽听说出这话来半玩笑半认真，那一半的认真却也是十成荒唐，着实好笑。

　　“你说今日？”

　　好的就保持这个摸脸的姿势我看你俩还能再聊一盅。

　　“在张家？”

　　“(嗝)张家……呵呵，(嗝)……”

　　不提张家还罢了，一提难免又重新勾了起来，眼下灵雎只能靠咬唇来平复情绪。

　　“子房是张家的人，张开地是张(嗝)家的人，他们都没赶我走你…赶(嗝)我？……”

　　末了那个“你”字几乎是在颤抖，那种难过到难以置信的语气，极弱，极轻，暗夜里听来却刮心搜胆，似乎很多年前，也有这么个人以完全相同的语气说过同样的话……一时竟忘了身处黑暗之中，所有思绪一刹又彻头彻尾皆飘至了很久以前，今日已是第二次，奇怪，那究竟是…什么？

　　“你就为这个弄成这样？”

　　很快他意识重拾，稍稍扬起的尾音弥散蛊惑，不忘略略敛起眼底积蓄着直欲外泄的情绪，继而再不动声色，方有些明白她这副德性到底所谓何事。

　　摸的略久，以至于脸颊乍然脱离了掌心的温柔抚慰有一瞬间的不适。

　　撤手的同时灵雎下了死力想要挣开，感觉下巴快要被卸了去，却仍无果，头脑中一阵嗡嗡作响，就连卫庄说了句什么也完全没听清。

　　反抗徒劳无功，接着只跟中了什么邪似，垂着脑袋，目光呆滞，只一动也不动的停留在地上那一滩清郁酒液之上:

　　“你不赶我走，我就不会半(嗝)路遇见什么快要死了的孩子巴巴的等我(嗝)救，倾儿送我的簪(嗝)子也不会不得不给人当了，她一早才送我的，那可是她第一(嗝)次送我礼物啊……”

　　这起子话在她脑子里颠三倒四了足一晚上，终还是没法一口气说下来，一边止不住地打嗝，一边手指装作在眉心挠痒痒，拇指不动声色揩去已囤积眼角多时现已不听使唤只欲下落的泪。

　　多说无益，何况还有什么好说的，只今天一天，不仅丢了倾儿新送的簪子，还终于没忍住明面上和妹夫撕了逼，她没脸见芍倾。

　　不过没个几日工夫能喝成这样逻辑还能这么清晰有条理说起话来因是因果是果连一个磕巴都不打还真是当刮目相看。

　　倒也不怪。女孩子一旦钻进牛角尖那一时半会可是出不来，更甭论这一喝酒，就更来来回回车轱辘话颠过来倒过去在肚里来回捯饬，一晚上都这事没跑。

　　只是说的太快，思想意识过于集中，以至于卫庄是何时松了手都没察觉，话说完了还是惯性保持着昂头俯视的姿势。

　　事是没跑，然而一说完见卫庄鲜未驳斥，灵雎可要跑了。她本就没打算挑这时候节外生枝，心里总算还绷着最后一根弦，情知自个头昏脑胀酒话连篇这德性和他面对面撕*怕是撕不起了，撕不起她还躲不起了？

　　快跑吧，再不跑…怕再难逃一场狠撕恶怼啊……

　　无论怎样一定要跑出去啊！！

　　要说这人啊，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那就不能怀有什么心理暗示。

　　好的歹的，什么暗示也不能有。否则啥也白搭。

　　这不越是这么暗示自己，越是着急着想逃出去，结果就越是不慎不巧不偏不倚一脚踩在方才翻在地上光滑清郁的酒液上。

　　卫庄是想都没想就发了个慈悲上前拽她一下，按说是千年等一回的事吧，原怕摔了，可不妨人家恩将仇报哈，我跑不出去出了丑谁也甭想体体面面，于是反手下死劲抓住卫庄就死命往下扥，照理正常就是把整个人坠他胳膊上也无济于事。可正如当初韩非所说“塔尖站久了，小风也能卷起大浪”，要不咋话说后头不值钱，这不，这一下还真就让浪给卷下去了。俩人一起直挺挺栽在酒上。

　　还压住了。

　　坐坐实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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