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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难平
该到哪里去呢？
如今的我身在何处。
究竟有什么地方可以去呢？
脚下的这条路，又是通往何方。
昏暗狭窄的巷干燥无比，人也如空铁壶干烧。用的自然是焚着冥纸的火，比黄土还要干枯的火焰，路过的窗下，偶尔飘入耳一声婴儿的啼哭。听起来十分白嫩可爱。与祭祀时的哀哭同样动听。
每天都有生命在消逝，同时，新的生命又总诞生。
少女深蹲拾起半截焚成银灰色的黄纸，趁未熄灭撒进火堆里，暗红色的火舌一舔一舔，贪婪地吞噬着，火光蔓上她微白的面庞，不同于血丝的异样潮红，如果这时她肯笑一笑，实在不像是在祭奠。
火却还烧的灼热，脸也滚烫，热浪撩到眼周，像小时候拿手剥完了青梅又揉了揉眼睛，几乎逼得想落下泪来。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真的可以用来被祭奠么？若真如此，为何，直到眼看着成了灰烬还是念念不忘。本该很容易就控制住，想也徒劳无功的一切。
今日会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吧，与倾儿，与子房，没有给任何人留下余地；而与卫庄，两人关系可能会就此走进死胡同。
很可笑不是么，不久之前还因为某种执念劝他要像在镜湖的时候那样。要是知道早晚都会往沟里拐，才不会自不量力。
此刻肩上披散着的被称为头发的东西，杳无装饰，过分散漫显得无所适从，甚是想念早上那支还没戴热乎的发簪。
先前不自觉压制的思绪不知为何在这一瞬间全涌了上来，似失去控制乱飘的发，在脑中张牙舞爪。
天色只在祭奠之火蹿过的天际被割出一色浅浅红光，而其余的辽阔天幕，不过是乌成一片，教人神鬼难辨。
那就别再挽回了。没有其他办法。
她又回到最初的样子，没有朋友。心境却无论如何也不复从前，至少从前她从未感觉孤独。
至于回不去的地方，灵雎决定不再踏回原地。
“咦？”
“是天仙妹妹？”
提着灯笼的年轻女子自不远处疾疾奔来，待跑近时她又惊又喜，提灯的手腕高高扬起，在灵雎面上左照右照：
“这么冷的天，你怎么一个人站在风口里呀？”
迟顿片刻，才醒觉是在同她说话，灵雎微眯了眼，冲着娇媚面庞回以同样辨识的目光。
本是沿着马车来时的路线还，却没想到这么快已回到原地。
头痛的厉害，一时间甚至不知自己身处何地。入夜气温骤降至冰点，她那仅存的一身单薄宫装如何能抵挡，却仍能纹丝不动的立着，任这厉风凌乱她的发丝。
空气沁凉如冰，脸上热的如火烧一般，浑然不觉。
“好在妹妹是回来了，若再不来，玉姐姐可要急死了。”
说着，绣珠便拉她手，冰凉的小手，一触即甚心疼，顾不得问，绣珠连连褪下自己的外裳披在灵雎身上，无心碰到了她微薄肩头的体温，才发现整个身子早已冻僵了。
“妹妹可是冻坏了？…怎么忘穿绵衣了？还是在路上让强盗抢了？？……”
灵雎澹澹摇头。脖颈僵硬。
她目视绣珠的眼神有些茫然的发怔，直直的像要把她给看穿似的，瞬也不瞬。
“妹妹…我脸上……是有什么不好的东西吗？……”
被盯的心虚，绣珠不自然地以手障面，雪白双颊不觉浮起浅浅一抹薄红。
她这一娇羞，灵雎看得则更入神。
小姐姐真是好看。要是每天都能看到这么人美心善的小姐姐还能和她玩死也值了。
见她几乎是痴了，自始至终一个字也不吐，绣珠只好意会成某灵是受冻过度暂时丧失了语言功能，也不多问，揽着她就往厅里走，某灵则是一秒变了顺毛驴，小姐姐一搂就给搂进去了。不费吹灰之力。
桥豆、、说好了再也不回来的呢。也不造这话是谁说的╭(╯^╰)╮。
被这般仙女似的姐姐亲昵拥入，幽幽抬眸，今晚的紫兰胜境也别具一股风情，竟不似在人间，真如入了仙境一般，人亦个个列了仙班，到处都是欢笑，只听得到欢笑，人世间再没有这样的地方，犹如含着温柔怅惘的珀色双眸，仿佛在诉说一个甜蜜的梦境。
苏合香的出众气味不知何时飘入了鼻，还未走进遍可视满目的红罗斗帐、绡金卷羽，一如从前冶艳华丽，濯然生辉。依旧是正厅迎客的排排红烛高烧，灿如星光。用的是特制紫铜雕青鸾翔飞云的烛台，烛火点的久了，那冰冷的铜器上积满了珊瑚垂累的烛泪，红得触目。
通上阁楼的游廊两侧自然是一水的纯白牡丹，硕大的花盘慵慵如春睡的美人，重重叠叠的花瓣薄如轻盈绢绡，一瓣一瓣簇拥着，极尽瑰丽怒放之姿，花香浮漾，无声无息便濡染了裙裾摇曳。被成排成列的烛火间或一晃，顿时红的红，白的白，分外分明。
花火辉映间，绣珠先打发了丫头知会弄玉，徵羽又病了好不容易听劝睡下。正打算依照规矩趁着人多眼杂顾不得注目的间隙直接送灵雎到后园，却不想还是被阁楼上闲聊望风的小姐姐们眼尖给瞅见了，顷刻之间，身边就围了四五个女孩子：
“呦，天仙妹妹怎么悄没声就来了，也不和咱们姐妹说一声~”
“妹妹是从外头来的么？怎么手这样冷？”
“是啊脸都冻红了，快上来烤烤火~姐妹们快拿热腾腾的茶来~”
小姐姐们边说爱惜地抚着灵雎面孔，像是触摸着一件稀世珍宝，灵雎不避不躲，任其挨个轻柔抚摸，双手也被人捧在掌心反复揉搓呵气生热。
眼见围着的姑娘越来越多，绣珠见状不对，连忙低声道：
“好姐姐们，有话咱们到后面说，这儿人太多了不好…”
“那就上去，边烤火边说，茶都备下了~”
“是啊是啊~”
“来吧来吧~”
绣珠待要再说，便有姊妹连声接口道：
“妹妹刚来，后园也未必准备了。我们上面有现成的热茶热酒，这时候来吃正好~”
“可是紫女姐姐临走前还吩咐…”
“难道你要让妹妹平白到后边等着？这儿有我们呢，管叫放心，妹妹这个点好容易来一回，总不至上去吃口茶还能吃出毛病了？没你事了，伺候爷们去，这有我们就是了~”
“不是这意思……”
“妹妹你说好不好？”
灵雎自打一进紫兰轩的门就自动默认了是在仙境的幻梦之中，再无一点凡忧俗愁，在场的全是仙人仙女，她个个都喜欢，又哪有说不的？
呵，正如头一天见她们的感觉一样，若她是个男人，有一天死了一定是因为色迷心窍。
“好啊。”
一直面无表情的呆若木鸡，这时候猝不及防她笑了一下，露出尖尖的虎牙犹如势欲进食的小兽。
于是绣珠说什么作用也不大了，直接被挤到人后，姐妹们招呼揽着灵雎纷纷引上阁楼。
黄榆木制的门槛连带台阶本是极气派的，但正如韩非先前所说，比起紫檀木的确是又软又滑，加上两侧摆的盆景，上到最后一级拐角处，不留意差点被花盆绊了一跤。
“公子，来抓我呀~”
身后阁楼走廊隐约传来女子勾人的笑，在正处喧闹笑语的阁楼中听不太真切。
“小浪蹄子，小爷看你往哪跑！”
有人蒙着眼睛穷追不舍，而这时被推到最后的绣珠似乎也遇到了状况，貌似是被那公子错抱了，灵雎听到她略带无奈的温柔解释跟着驻足回头。
“走吧妹妹~没什么大不了，她会处理好的。”
说着，牵住灵雎手疾走几步，也是不想惹是非，待好容易进了茶室，进门，却是酒香胜似茶香。
“这屋子是摆了兰花吗？怎么有一股兰花的香气？”
“妹妹的鼻子可真灵啊，茶香都叫遮不住兰花酿的香呢。”
一见灵雎她们进屋，除了在醅酒的，其余的小姐姐皆一脸新鲜劲地请稀客到炭盆边坐，同时上茶。
“今夜有盛会，怎能少了美酒？”
“盛会？”
“是啊，今日原是小雪，天却晴的不得了，这不大伙都变着法祈雪呢。”
“唔。”
并不急于啜饮，只将半烫茶杯握在手心，脚搁在错金暖笼上渥着取暖。灵雎会意，其实与祈雨差不多，民间大多会举办一些巫术或祭拜等仪式，只不知紫兰轩也会有安排。
“对了，这个点，妹妹往日都不来的，今儿怎么想着过来了，可是想我们了？”
这话本是玩笑着打趣，灵雎却哽了一下，紧眨了几下眼睛，接着用力点了下头。
“妹妹半天也没见喝一口茶，可是不合口么？”
旋即又恍然笑，
“也是，被兰花酿的奇香一熏，再香的茶也没味儿了~”
“是啊，要是紫女姐姐酿的，闻着就更不一般了。”
“这不是紫女姐姐酿的吗？”
“姐姐近日忙，怎有工夫酿那么多？不过配方都是现成的，姐妹们依样画葫芦，胡乱酿一通也就罢了。”
“谁胡乱酿了？我们对着时辰都一分不差的！”
专注醅酒的小姐姐不甘回头争论。
“不信你问天仙妹妹，是不是光是气味就差远了？花香太浓，紫女姐姐酿的都很清淡，我都闻出来了。”
“而且滚的太久太烫了，你看酒沫都要溢出来了。”
“还不是你们一个劲说话…叫人分心。”
“这个……我是没闻出来，似乎酒的味道都差不多，或只是浓淡不同？……”
原本就头痛，小姐姐们你一言我一语，灵雎听的更有些迷糊，也无余力多作细分辨。
“妹妹尝尝就知道了，我敢保证味道也不一致！”
说着，裙裾一摆，就新盛了一壶，又一阵风也似的倒一杯给灵雎递到嘴边，自己也斟上呡了一口。
众人见状亦兴致勃勃，纷纷围炉坐成一团，斟满细品。
“味道…尚可，就是回味淡了些，入口花香又过于浓郁了，反倒盖过了酒本身。”
“不过再逊色也有个底子撑着呢，相较寻常俗品，这已是极好了。”
哈，看来小姐姐们一个个都贼挑剔灵敏的味蕾。
“妹妹觉着如何？”
灵雎一向不喜饮酒，方才大家举杯的时候只有她一个酒杯不往嘴里只往外送。
眼下小姐姐们尤其是酿酒的小姐姐正以一种近乎渴求的眼神齐刷刷望向她，嘴角的笑容也因这期盼认可而有些僵硬，再说大家都喝了不喝也不好，于是草草吹了吹，索性硬头皮一饮而尽：
“嗯，我觉着挺好。”
说实话没尝出啥味。可能是舌头也冻僵了。而且好像被烫到了。不过回味的确不涩，再回味甚至还有一丝清甜。
“哈哈，妹妹既觉着好就多饮几杯，我给妹妹满上~”
“不、不用！”
“？难道不好喝？？”
“啊…我是说，还是我自己来……”
灵雎想了想还是生怕伤她们心，但也不好每次都叫别人斟酒，于是道。
小姐姐们自然是喝惯了的，灵雎只在一旁静静看着她们边喝酒边说说笑笑甚是欢愉已觉心满意足，几轮下来，自己已渐渐与空气融为一体。
“噫，妹妹这样喝酒的吗？在酒桌上闷头痛饮的可是要罚的~而且，也太没趣了~”
“那你说个有趣的呗~”
敏珠眼珠转了转，随即提裙绕过姐妹径直到灵雎面前：
“我教妹妹一个妙法儿，妹妹听可好吗？”
女子悄声俯耳，弯下身子在少女耳畔絮絮说了些什么，直至少女眼前仿佛有一瞬的飘忽，旋即渐次通明，薄醉的唇点染鲜润饱满的红晕，自唇心缓缓荡出一个弧度，似在空气之中如水漾开，温柔至极：
“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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