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明月·但愿人间无死别

作者:晓板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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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难平


      “我……”

      最后一口蟹粉酥被匆匆吞掉,灵雎不慎将张口欲辩的话也一并咽了下去。

      芍倾则当时就和某灵一起愣了。片刻她瞅了眼子房,他也有些意外,即便今日之事是有不妥,可方才已险些遭了团灭,再加上拜访长辈、吃饭又过了小半天工夫,大家谁也再没提这事,想来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的确本该如此,按照常理发展。只可惜两人都不走寻常路。

      “看来,你是生怕人不知你的行迹。”

      本是他那极惯常的奚落,只是碰上方才还自欢声笑语的温室中出的笑才尤觉寒。男人眉眼危机四伏,仿佛面前之人此刻是笑是哭对他而言并无太大差别。

      “这个……真不能怪阿灵,”

      新月弯眉眉心微蹙,芍倾听着不对,一步抢到灵雎前面,虽然对着卫庄还是紧张,手臂却下意识挡她身前拉住她手道:

      “是我一心想叫她跟我一起来玩,再说…有那么多侍卫跟着,她还穿了我侍女的衣服,我觉得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心头一团暖意,灵雎乖巧在旁听着,心下很是感念芍倾仗义,唇角呡出好看的弧度,只在一旁不住的点头。卫庄懒见她俩互为帮腔,一副不管你多少人说多少话就他最有理的不容悖逆,脸色却愈发森冷:

      “宫女出宫的名录、批次乃至细枝末节,都必然会有记录。倘或要查,可以有一百种查法。”

      略顿,他眸光不再定于一处,而是冷冷一一扫众人面,令人不知目标是谁。

      “自以为能探知每个人的内心,你还远没有那个本事。”

      灵雎原本是有些自责,可卫庄话说的露骨,还很含沙射影,却又一时很难弄清影射的是谁,心虚的同时难免稍有恼羞成怒:

      “我什么时候自以为……”

      卫庄面前,她话就没说完过。不是被打断就是被嘲讽,再不然就是闪到一边作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自古韩国相府按律法,郡守以下官员跪迎,朝臣执拜帖方入。而你,一个身无寸诰的平民女子,却能轻易踏入,王族反倒成了掩护。结果,无非只为向人昭示,你身份特殊。”

      至此,卫庄骤然停顿,面容阴郁到底,鼻间发出意味不明的哼笑声,那种哼笑比皮笑肉不笑给人的感觉更为瘆人。

      “既然身份特殊,就该安分守己。”

      灵雎本还一直保持张口欲辩的状态,听了他这话,却不知为何,已微启开的桜唇又悄无声息地兀自呡紧。

      真到这种时候,这种地方,实则一句也容不得人反口,因为,那只会令处境更加难堪。

      “先前的宫女我已授意日落之前到位,现在,此地可以保证万无一失,至于你,”

      低沉的尾音停驻许久,卫庄始终面色自若。待清眸一扬,有风乍起,迷了众人眼,他却只是收紧了眉峰,迎风的眼睫欲来无尽风雪:

      “惹出的麻烦,自己了。”

      天真是寒了。

      以至于男人一字一句道出那些字眼所牵动的肌肉并不多,却还是不住有轻浅淡薄的白气自他薄唇吁出。那气息尚有温度,与正仰面迫视他的女子虽不言语的唇齿间由于气息起伏过盛以至呼吸紧紧交缠在了一起,融为一气,一同虚无缥缈,继而,徐徐升腾,薄云一般在二人头顶盘亘不去,直至再不言语了,方终散去。

      倒真是凭实力证实了什么叫被气得头顶冒烟。

      只可笑那呼吸尚有温存,而人,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做到哪怕一丁点的相融。

      目光停驻在少女被寒风扬起的芙蓉色宫装长裙的裙摆上,芍倾心疼不已。她想说点什么,可才冒出想法,举目她望住灵雎茫然无措的脸,忽然生出一丝快意。不知为何,竟忽然就想看她被卫庄那样训斥,被无视,甚至是讨厌。那种无论说什么做什么对方就是无动于衷的感觉,那种绞尽脑汁也靠不近看不透的滋味,真想让她也尝一尝。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想过为什么就不能干脆没有这个人?她的出现太过意外,如果,…如果她从未出现,世上从来就没有这个人,会不会一切就都会不一样?

      可她立刻自责怎么会有如此矛盾的近乎恶毒的想法?自己万万不能失去这个朋友,毋庸置疑,也无需掩饰内心是真的喜欢阿灵。

      她宁愿是颠倒过来。灵雎哪怕在她面前对卫庄的态度表露出一丝的郁闷或在意,甚至干脆翻脸也好,宁愿是自己反过来去安慰她。可偏偏一点也没有,什么表现也没有,她连他亲手写的棋谱都能轻易拱手送人。

      一直克制不要多想。而如今,之所以选择旁观,也是想看看卫庄对灵雎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尽管庄看上去并无异样,态度却实则一直不明确。嘴上严加管教,紧要关头却有出乎意料的举动,就算再怎么无礼的字眼细琢磨里面明明就是夹杂关注的意味;相形见绌,阿灵倒没那么复杂,对谁都真诚有余戒心不足,规矩起来甚至有点排外,不过也许这也并不是真的。除非她真的很擅于演戏。

      可若真如此,……又实在可怕。因为她看不穿阿灵平时一口一个“妹夫”叫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什么。

      恩人?朋友?还是……庄,阿灵…你们之间,究竟维系着一种怎样的关系?

      可无论怎样,目前这种关系还不算太坏。至少,如果可以,恳求上天让他们一直维持这种体面的疏远。

      她只求能和她一直做朋友,谁都不要变,永无恩断义绝那一天。

      不过这些,以灵雎目前,是万万无暇去想。她盯着卫庄许久,始终一言不发。可以说是突然之间安静至极;如斯阒静,卫庄则侧过了脸,他不会允许一张女子的脸在眼前停留太久。

      渐渐她敛容,只侧过头,甫出屋时的笑此时此刻依旧凝在稚嫩的面庞未曾完全消散,只是琥珀般纯美易碎的瞳扫过众人面,唇际的笑意却愈深了——

      现在她最后悔不是私闯相府,而是那日无心坦露了昔年之事。不该如此草率就将真情脱口而出。

      好在不是和盘托出。

      只是那时候,原本以为就算坦诚相对,即便有朝一日儿时深种的阴翳之花当真重生在阳光之下,大家也不会放弃她,至少,她还是能和他们做朋友。

      原本,原本以为只要和他们成为朋友,就真的可以放下形骸之外的种种,彼此之间全无间隔,然而即便如此,横在眼前这道无形之界,也永无轰然倒塌的一日。

      而卫庄的话令人如此清醒,事实并非如此。

      终究是她错了。

      从小师父便说,女儿家名节最重要。这种事或许本身还没什么,可一传十十传百,无论最后到了谁的耳朵里,只会越传越难听。

      过去的事…如果被他们最终了解…那种任谁听了也会唾弃的过去……

      几乎未及留意倾儿与子房的目光,唯有卫庄俊极冷极的脸嵌入视线。不知为何,那种看穿一切的眼神令她感觉无处藏身。

      太过在意来之不易所谓朋友的看法,如果狠的下心抛却……是啊,那样的话,一切就不存在了。

      风未定,吹得男人背后重重珠帘泠然作响,徒生出一种冷寂的空灵。为取“镇心、定志、安魂”之效,相府的珠帘全系浅绿幽幽的碧玺珠串成,颗颗浑圆大小一般无二,淡淡的珠辉流转,隐约如月华流光。望得久了,人也心平气和许多。

      少女笑容愈加疏离,渐渐凝成一个嘴角支撑的僵硬弧度。她脸上有难掩的异样潮红,胸口气息不定,额头滚烫似焚。

      堂外静得寥落,张良立在一旁静睹此番变数,却实则看不出什么,唇角含着的笑意似泯入水中的洁白雪花,悄然不见,神色倏然寂寂,唯认定此刻灵雎内心绝不如她表现出来的这般平静。

      可为何一句也不为自己剖白?

      原本是那般伶俐鋭敏的女子。

      那日紫兰轩初见,少女无限悲凉犹自含泪的笑。现在她的眼中杳无泪意,一如此时背后晴空万里无云,却深知,其实也只是那么一点了解,她的笑,反倒一下拉开了与在场所有人的距离,成了近乎突兀的隔离,从而愈发觉得,卫庄的话又何尝不是,对于她,乃至任何与其相关,自己又何尝不是一无所知。

      “灵雎姑娘前来探视,也是一番好意,”

      只是,无论真相何如,如果是她自己不愿说,那么作为朋友,他就永远不会问。

      “其实既然来了,不如请殿下与姑娘先到侧厅歇息,倒是无妨,……”

      “不必了。”

      被庭下穿堂的冷风刮的久了,脸颊边缘也蔓生出点点血丝,于是原本已然苍白的心境,也足以被轻而易举的一并忽视了。

      其实若要告别,论礼,也该先去拜别府中长者,虽然她现在连张开地一面还未见过,不过,她已经倦了。从没像现在这么倦过。

      再也不想掩饰了,不想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给人造成她很大度的错觉。

      北风未歇,盈满风袖,一轮凛似一轮,掠过时撩起鬓发松散,颈之上的任何却纹丝未动。唯一支祉祚满福玲珑簪上玉石颗颗分明夺目,衬的容色纯净似六棱雪花般姑射真仙,却当真冰冷如绝美珠饰。

      可惜再美,这张脸也只能存在于他的余光之中。永远如此。

      灵雎道完这句,缓缓退了两步,再退几步,直至察觉堂外再无退路,再往后,便是一望尽收三十七阶汉白玉阶。

      所以,还是逃避么?

      为何要一次次地逃走?

      这么多年,难道就没有一点长进么?

      曾经不告而别从谷中逃离,一口气直接跑出了魏国,难怪掘地三尺也无觅处。这次,仍是可笑地以为正面逃避就能解决一切?还是只要逃避就可以当作从未发生?时间留给你的究竟是什么?你留给别人的又是什么?所谓的不相信任何人,还是你只想到了自己的不幸?对于曾经给别人造成的深憾,只是不屑一顾。

      不知何时他侧目回望,俯视她只欲抽身而唯恐不得的身影,眼神一如既往的冷傲。

      你忘记了谁都不要紧——

      思绪却被强行中断了。再深,就会扼制不住。

      不见来时路,她亦不曾回视后路,只拿足尖虚步去探,始终垂眸,一步一步拾阶下的艰难,却不停顿,直至完全退到庭下,才稳稳立住,仿佛那才是她可立足之处。少女背脊挺直,倏然仰起的面容绝美,笑犹未尽,一展广袖宫装翩跹扬起,双手已交叠着高置于额前,足尖后撤半步,双膝触地。

      因不擅此等缛节,膝盖弯曲触地之前都有些重心不稳,却也心知是最后一遭。然而此礼重而非寻常,是上可朝君上下可对夫君,起点自腰而非颈,是整个上半身俱以同时躬了下去,其间颈不可曲,直至额前掌心稳稳触地,成了一个深而完美的弧度,朝着众人,以及他们背后象征着无限权力倾轧与璀璨身份的相国府邸,深深拜倒,神色端然而深重的一礼。

      继而站起,转身,敛笑,兀自离开。

      对于这个地方,抑或其中之人,深深的,未必敬却甘愿远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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