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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露（下）
静。
白牡丹的雍容香气与苏合香同样纯白无霭的孤香交织在一起，闻之貌合神离。
或许正因太安静。貌似两人谁也没在意此刻茶屋里还有弄玉的存在。或者，是直接可以当做旁若无人。
与此同时，弄玉也没有特别惊讶的样子。起码没惊讶到大叫或是连连上来就劝的地步。视线只在突然闯入的双方身上折返了两次，或许连两次也没完全，就继续坐在原地收拾茶几、继而执起小银剪子专注修剪起花枝。尽量弱化存在感，什么也没发生一般。
几步之外，两人当着她面对峙起来。
灵雎是有些意外，因为听起来卫庄的语调照样是抗拒一切问题，但蹲下看他时他俯下的眼神却毫无厌烦或是被惹恼的意味，虽然来不及细看，也可以确定仍然是淡漠的，但性质完全不同。
这令她理所应当产生了一种事情并非坏到如此地步的错觉。
于是边站起边揉了揉手腕方才被抓过的地方余痛未消，什么嘛，还是做妹夫的，一点也不温柔。
可正当她内心其实是略有欣喜的站起，再度直视卫庄的时候，灵雎觉得他面上浮现的表情改变了，没有任何过渡与修饰，不自然到几乎无法连贯，这使她直接忽略了手腕的疼痛。
“明明是你先把我牵涉进来的好吧？”
很明显了，灵雎指的是他俩当下这个地步。不过这也是她愣了一会后作出的反应，对于卫庄在短短一刹那的表情变化她仍是毫无头绪。
就像那时候他的那个眼神一样。
“到此为止。”
这四个字的音量低沉的叫人怕是要以为他是自言自语。
由于一时无法领会卫庄寻常简短字眼里包含的沉重意味，叫她一时不敢贸然开口。
“我放开了。”
直到这句，语气依旧是很确信，其实也有些前言不搭后语。灵雎琢磨一会方料想他可能指的是方才抓腕的事，思绪才有点松懈。
“你，松手。”
由于方才起身时卫庄表情变化之快叫她几乎怀疑起自己的眼睛，因此下一刻她就步至拽住他袖，目光一瞬也不离他面，当然卫庄的高度并未因此而降低。
“我发现你很奇怪诶，”
“为什么总是这样？”
灵雎将命令置若罔闻，当即提出最大的疑问。
她并未应声松手，尤其是周旋过后疑惑还是一点未解，更觉得或许近距离观察有助于她判断这个男人到底在想什么：
“成日里紧张兮兮的，明明这里什么事也没发生啊。”
灵雎扬起下巴，投射出的目光带有明知故问的轻松感，连她自己都没注意，说话时的表情其实是带出了一点不满。
不满于包括卫庄在内一个个谈起事来都“高度机密，严禁外泄”的神情，虽然心里其实也不是不能理解。当然她和旁人的了解时间也不过一月，所以其实小情绪主要还是冲卫庄来的。
此刻男人可以说是完全恢复了，异常冷静的面容并未明显排斥这次的问题，一言不发垂眸不做声的样子叫灵雎还以为他是听进去了，于是试探着小声道：
“为什么就不能像在镜湖那样……”
“别再试图寻找我在镜湖的影子，毫无意义。”
可这次他直截打断。
瞧俯视视角下的稚净脸蛋看来还是想问“为什么”，灵雎刚张出一个疑惑的嘴型，旋即就被卫庄以审视过后的目光自负而略带蔑然地轻而易怼了回去:
“你自己现在又是什么样子？”
仿佛对灵雎当下的反应很中意，男人不介意再添一句：
“你这样的，根本没资格要求别人。”
苏合香的气味有些呛人了，或许是因为一直没开窗，空气无法流通。
修剪花枝的手臂隐隐酸胀，咫尺之外，弄玉依旧无法完全领会灵雎是怎么做到从一开始就直视卫庄的，不过起码现在她也应该放弃了，毕竟这些字眼一开始听起来就让人觉得没有下文了。
可是在她余光看不到的地方，少女夕时夕逝般的琥珀色瞳仁只因被戳穿而剧烈收缩了一下，却并未收回原本的目光。
不过某种程度上她的预感到底还是实现了。
不等卫庄去拂，却是灵雎自己先放开了。
她松开手并不是因为恐惧或是被要挟或说服什么的，只是由于单纯的惊异。
因为竟然…全都……被他说中。
若放在很久以前，可能会因此而羞愧痛哭吧。
不久前还在劝说芍倾不必太在意旁人眼光，可这一刻，自己又何尝不是太过在意。
甚至，为了不被人揣度出偏好，连衣服都刻意不去穿自己喜欢的颜色，不簪喜欢的花，甘愿习武，而不一味沉迷于自己明明感兴趣的史书典籍，歌舞琴棋，……
究竟还有多少，是内心之中一直在装作避之不及。
“不管怎么样，我说什么问什么也没妨碍你什么吧？”
终于她垂首，这话听起来无疑已经是垂死挣扎了。无论怎么样，觉得对方说的有道理，都是争论失败的预兆。
呵，当众揭老子黑历史难道还不算？？
“既然过往并不美好，也就没有再为人所知的必要。”
尤其，现在连人是谁都认不出来。
无能。简直无能至极。
灵雎这个微低垂着头的角度正好给人以绞尽脑汁怀念的机会，然而还是有点难以接受眼前作不怕死生龙活虎仰着鹅蛋脸向他的少女，和八年前那个又矮又瘦扁片儿弱鸡似的头也不敢抬大气不敢喘一个劲只会哭、哆嗦和复读师父无聊教诲的小丫头片子有任何关联。
其实至今他也不太门清当年怎么就沦落到被那么个丫头片子以那种可笑方式救命的地步。
究竟是胆大妄为还是胆小如鼠啊？
如此思索，对灵雎此刻所言难免当成了耳旁风，卫庄意识听到时她在说这话：
“而且你干嘛把他们关在外面，什么话不能当着人面说？？还有你刚才……”
“继续妄图指责我的话，现在最好闭嘴。”
然而即便是只听了个尾巴，还是照怼不误。
“闲的发慌，就去帮人整理花枝。”
这是他出门前的最后一句话。语气听不出是在说一件在他看来原本无聊的事。灵雎这才回过神来弄玉一直就在旁边操着剪子其实已经是在维持剪枝动作。
“噢。”
整理花枝这种事，仿佛很久没做过了。自从离开镜湖之后。
也不知道想着什么她走到弄玉身边坐下，没什么话说，只是有些机械地手指摆弄着玉版白牡丹错落雍容的花叶。
诶奇怪，为什么他一句话就能让她炸毛或是立刻平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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