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明月·但愿人间无死别

作者:晓板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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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暴露(上)



      今日晨起无风。

      太阳被闷在滚滚的云层里,天的脸色涨红。

      仿佛斜阳方落,晨雾骤起。

      暮春时节,倚在西墙避风处庭院一角的桜树下,茕影疏渺遗世,指尖剥着八重桜的淡黄深红的花蕊,神情专注而温柔。蕊乃花香根骨,纷纷扬扬落在女子水色净裙,褐绯长发并未似寻常命妇那般生硬挽起,只是款款漾漾伏在肩头,几上陶罐,不时有新鲜的蜂蜜味道甜丝丝入鼻。偌大的府邸,庭院深深,没有侍女,亦无嘈杂,斜阳筛入一缕清浅若金,光影的离合中,洁净的一天一地,仿佛始终都只有她一个人。

      墙那头起了窸窣,是又有谁家的淘气包翻墙而入吗?

      女子一瞬涌上惊讶与怜爱的目光,却又在细察过后眉细细颦,似有心要郑重了几分,看住眼前孩子的小花脸道:

      “非儿,”

      说来奇怪,无论时隔多少年,脑海里这声“非儿”一旦自她口唤,几乎要立时勾人泪目。

      真是难以置信,她原本不是生而妖冶的祸水之姿,原本她只是穿着最家常的衣裙,亲手为夫君准备一份最家常的点心,如此宜室宜家,却又怎能如此容光夺魄。

      “你不是答应婶婶,再也不和人打架了吗?”

      无人应答。

      数步之外,遥立一男一女,皆是一身素服,四柱檀香,追随而立,很安静。

      是静极了。遥遥可闻远处连天衰草里埋没不知名的虫儿有气无力地鸣叫着。

      这个场景,自她嫁入侯府那一日起,该已看过无数遍。可以说,比之这世上任何一个女子的容貌,都不曾及得上此时此刻此个被称之为“婶婶”的女子此般刻骨地烙在她此生记忆的如此三分。

      “侯爷,…”

      极轻忐忑的男声蓦然入耳,却被远远隔在园外。

      “这个地方的规矩,你不知道么。”

      女子脚步渐渐近了,柔婉声线中那份不怒自威却也愈可听清:

      “侯爷在悼念婶夫人,什么事非要挑这个时候回禀。”

      “菱主见谅,”

      “是郡主…”

      兆菱面前,防微本欲如实禀明,可悄一仰起的眼触到数十步开外男人雪白无埃的素服一角,终是欲言又止。

      “什么郡主?”

      兆菱皱眉。

      “兆菱,先退下。”

      身后传来男人的话相当简短,却足以决人去路。

      “…是。”

      樱唇微张,却是一时无言,略顿了顿才回了句“是”。

      她是唯一被允许陪他一同悼念婶婶的人。然而即便如此,也并不代表她便有资格知晓全部真相。
      傅兆菱这声“是”微显吃力,却不是不恭敬的。渐渐地她退开数步,退到比防微所立处还远的地方,退到出了这个雪衣堡中唯一能看到花的地方,而视线中远远可见他身边水色衣裙的女子笑与身形亦随之逐渐涣散,稀薄,透明,最终破灭,肉眼可见只剩下唯一牵萦着不知从何而来的一缕纯白发丝,黯然飘落于地。

      一根白发能承载一个人的多少回忆,恐怕这世间永无法可衡量。

      天,快要亮了。

      今日的确是起的极早,昨日和倾儿约得是辰时三刻,事实上卯时将尽之时灵雎即已经在茶室静候了。对此,某灵把这全部归功于是与弄玉同住的效果。而且神奇的是今早起来她的落枕也好了许多,起码不用歪脖。

      由于时辰尚早,紫女纵是会早韩非芍倾他们一步先到,然而除了茶室这边,前厅的账目也总有三四日没结了,加之还有接下来与赵国方面的交流,弄玉自然要先去帮忙,于是灵雎一个人在茶室里待着,静是静,却也着实是无趣的很。

      室下四下环顾,茶室还是一如既往,不过许是韩非素日待惯了的地方,又或许这里还有旁人要拜读,架上不免放着他的几本闲书,且就那么大喇喇摆在明面上,想必也不是什么机密要务。左右也是无事,与其干等,倒不如看书好打发晨光,而且韩非的书恰好她也只是听子房说起过而从未曾读,不免好奇。

      而茶室邃暖,空气却是滞闷,又有苏合香飘来荡去的,大清早待久了难免犯困。于是携了书卷,出门走几步到了廊下,风过牡丹雍容甜香扑鼻,不觉神清气爽,由始拜读。

      不知是过了多久,一阵斜风卷过,不觉周身生了一层隐隐恻恻的寒意,伸手想掩上扑棱的窗,才发觉自己原是站在了廊下。

      “灵雎姑娘今日好早,”

      女子正看的指发冷,忽闻侧后方人声惊动,若她这一回头看到的是张良还好,却偏是走在前面的卫庄,迎面就是他那八风吹不动的面孔,女子容色更如遭霜冻,手指陡地一松,书简“啪”的一声直掉在了地上。

      “出了何事?”

      一早即遇这番变故,少年不免有些讶异,待再看时,见灵雎面色已大半恢复正常,唇角微微上浮,但那算不上是微笑。

      “很少见你露出这种慌乱的表情。”

      说着,俯见方才落地的竹简,拾起,阖卷的同时悄悄瞥了眼卷名:

      《外储说右上》。

      “这是韩兄年前的存卷,何故一大早想起看这个?”

      这卷书的分册极多,光看书目自然不明就里,然而粗略一翻,印入眼底却是赫然一个人的名字:

      吴起。

      有一瞬的惊异,少年却也不过是浅浅眯起丹凤眼,又很快恢复了然于胸的平和神情,相视卫庄,俱是了然,温润面庞遂只凝上了一分安抚笑意:

      “原来是看到杀妻求将,怪不得要害怕。”

      “吴起?呵,”

      即便是提到前朝记载所谓的常胜将军,卫庄面目仍有淡淡轻蔑之色:

      “虽然一生未有败绩,却也不足为道。”

      似是晨起有雾匀他面上,恍若一面高镜澹澹,看上去倒还不算是冷漠以极,论调却一如既往:

      “能在情势之下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判断,决情定疑,倒是他唯一值得一提之处。”

      “绝情定疑?”

      灵雎讶异。

      定疑或许还称得上是优点,别的,还真看不出来。

      由于同音字的缘故,尤其从语境上看,很容易将这二字混淆。若非子房对于鬼谷的崇学有所耳闻,恐怕也要心生二解。

      “这也算是可取之处么?”

      说话间,灵雎怅怅靡适,更觉心凉,已不愿再于廊下多逗留,于是转身便往屋里走,却在同时掩起淡漠眉眼间不以为然。

      “灵雎姑娘有何高见?”

      身后张良与卫庄亦随之而入,

      “没什么高见,”

      灵雎喟然道,三人默然,围几而坐。

      “只是起初读到‘其母死,起终不归。曾子薄之,而与起绝’我尚觉是曾子为人太过刻板,还以为吴起自愿舍弃家中安乐,独身在异国闯荡,这人或许是个有志气的。”

      “而后发现并非如此?”

      灵雎澹然摇头,却是甫一冷笑出来:

      “吴起初到鲁国毫无根基,亦无人脉,而田居不但赏识他举荐他,还将女儿嫁给她,可算是他的贵人。而他却反恩为仇,为一己荣光竟忍心杀死发妻,以致后来欺君叛主。可见他不仅无情,而且自私凉薄,更非忠义之辈。”

      其实又何止是自凉薄?

      齐人攻鲁,鲁欲将吴起,吴起取齐女为妻,而鲁疑之。吴起於是欲就名,遂杀其妻,以明不与齐也。

      简直是丧尽天良,灭绝人性。

      说着轻叹,有些自疚的神情,怃然为间:

      “亦可见自古以来,儒家的夫子们虽古板陈腐了些,但看人却是极准的。”

      张良浅浅颔首,似深以为然,遂却也摇头,跟着道出无奈之处:

      “儒家自古乃是圣贤集聚之地,自然非比寻常。不过,世间圣贤解决不了的事情,却也不少。”

      言下之意,也是为劝诫灵雎不必对历史的某段过往绸缪过深。

      “既然无法解决,弑妻只是他的出路之一,不过是,他选择了最愚蠢的一条罢了。”

      由于一心念着卫庄方才那句“绝情定疑”就已觉骇人听闻,加之先现听他轻描淡写把“弑妻”说成是出路,心中更寒,有那么一瞬间,灵雎简直要把卫庄的影子与吴起重合起来:

      “就算解决不了,也不能就当成没这回事了吧?”

      少女目睫中有一瞬灼灼的光,唇边的愤愤之色却越发沉了。

      “有没有这回事,很重要么?”

      片刻的缄默,余音却未绝。

      先前进门即焚的苏合暖香,瞬息缭绕茶室,相对而视,却几乎是对面相失。

      “换言之,你为什么读书?”

      由于把之前的某句话记得太清楚,以至于挺长时间以来对于面前女子的一切表情措辞对他而言总习惯性地不以为忤,虽然他也确实是察觉到了她的某种变化。

      “读书为解惑,为修身养性,因为蒙昧,所以要读。”

      灵雎神色一滞,没料他突有此问,但不答也不好,只得如实道。

      “这就是你读书的重点?”

      卫庄挑眉,事实上这时候他越针锋相对反倒不一定是不以为然。

      “如果只是这样,呵,倒不如不读。”

      “卫庄兄…何出此言?”

      张良与灵雎俱时凝神与他,然而卫庄谁也不看,只将那卷《外储说右上》合在手里,继而徐徐展开,银仄仄的眸子抬也不抬,眸光广寒,倒是看得有点津津乐道:

      “别人读书或许还有点益处,”

      灵雎眼风跟着落在卫庄手中书卷上,忽然有点纳闷怎么自个儿方才看了半天的书倒像主人原本是他似的。

      “你读书却只为自己,不为国家,此为不忠;”

      男人一边浏览一边漫不经心讲话,书卷自他手中越展越开,仿佛这丝毫不妨碍他进度:

      “为读书而冷落亲友,悖逆伦常,此为不孝;”

      “为私欲而不求众享,只为自娱,此为不仁;

      “读完书就排除异己,质疑朋友,此为不义。”

      话说长了难免口渴,他拾起杯盏,却见空空如也,于是看张良,颇有点指使找茶的意欲,却也坐实了他一心三用的本事,眸光却倏然直视灵雎:

      “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事,你为何要做?”

      这几句话看似不经意,用字也不多,然而难破之处在于,上纲上线极为精准,给她帽子扣的极大,且语势极强,如果不知道他的真实目的,很容易就被带到沟里。

      而显然灵雎是就快要被他唬住了,然而即便顾不上挑刺,所幸她还记得揪住了一个点:

      这里……有亲戚朋友(1)需要她孝顺的吗??

      难不成还指的是…妹夫???

      一旁张良但笑会意,当下起身向外头侍女寻茶,心下却在斟酌方才之语,仿佛丝毫没留意自己已经被卫庄指使了的事实。

      而表面上看卫庄是反对灵雎读那些史书不错,可他又何曾是看重什么忠孝仁义之人?灵雎姑娘看问题或许的确还做不到如他那般客观全面,可这理由也未免冠冕堂皇。却又不知为何,无端联想起《内储》里韩非的另一句话:“吾闻明主之爱,一嚬一笑,嚬有为嚬,而笑有为笑。”

      只消片刻,回至原位,他道:

      “其实良一直以来见灵雎姑娘嗜读史书典籍…也并非不好。只是除却诗辞,若论长卷,似乎,女子偏爱上古神谕或是现世佳话多些。”

      灵雎正琢磨如何答他,忽闻雕花深粉花鸟紗门被人缓缓推开,渐次露出橙黄衣衫的女子肤色玉华,微微漾起的笑容缥缈不定:

      “张公子所言,别说是妹妹不爱看,弄玉看了都觉得腻。”

      说着,眸光并不逗留在张良面上,只依次传各色茶点上来,候在一旁:

      “茶晚了,还请公子见谅。”

      许是这些日子以来人难得聚齐的缘故,早茶亦准备得格外丰盛,茶香且冽,珍肴杂错,入口甘芳,并异常馐。

      弄玉边亲自摆了各色茶点边道,灵雎则在一旁帮忙倒茶。

      “神怪虚幻,尚有不少奇伟瑰丽之处引人探究,玄妙无比。”

      女子罕有如是执言,而此刻她说这话,更只是直视张良那一看就是饱读诗书的儒雅面孔,却也竟丝毫不娇不怯:

      “而公子方才所言现世佳话,在我看来,却可说是,无一可取之处了。”

      “哦?”

      少年点漆似的目一闪明光,果然他对标异骇俗之言还是难掩兴趣:

      “从未听过这样的见解,良愿闻其详。”

      弄玉随他言坐下,灵雎不自觉挨近她几分。

      其实张良是很少目注丽者,只是不禁被弄玉这话引得注意,倒并没露出十分惊讶的样子,仿佛并不是惊讶这话本身,而是讶异于它是出自眼前的弄玉之口。

      “公子所言女子盛爱的现实佳话,无外乎是……其实姐妹们闲时也常读,起初是津津乐道,然而读的多了,却是诟病越多。”

      女子原本欲言又止,秀美的面孔上闪过一丝挣扎过的痛楚,她原本不必如此多话,可也说不清是为谁为何,旋即还是开口:

      “虽不能说全然,但十中8/9,那些佳话中的男子不是当世豪杰就是盖世大侠,纵无功名,也需胸怀大略,累得一身的英豪武功;而女子则为王侯将相之女,自幼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芳名动天下。且二人往往是一见钟情,缘故不是英雄救美便是凤台选婿,再后来女子或是家族败落或是与男子私奔,二人从此相随相守到白头。”

      或许是无关于任何人,她只是单纯地再表达对于一些事自己的看法。仅此而已。

      “失真的故事原本苍白,竟还有人乐此不疲,荒废心性,实乃荒唐。”

      张良唇角的弧线随女子之言勾勒出无意一般的清傲轻笑,旋即苦笑:

      “这样的人,实不在少数。”

      丹凤眼眸光试图在她面上探寻,不过不得不承认现在的他对于探寻女子的想法的确还稍欠火候,尤其是较之自己年长的女子。而只听她又道:

      “其实只需略一思索,便可察觉荒谬。且不论当世世道诡谲莫测,战火丛生,是否有闲隙谈情说爱,纵是有,只消那男子若真为当世奇雄,岂会为一己私情而荒废天下大业?那女子若真是名门闺秀,如何却屡屡与男子私会,又何来的芳名?”

      说着,不禁星眸直视张良,语意柔缓得如同绵绵的雨丝:

      “其实莫说是女子,就连张公子你,若非现在有阿灵、卫庄大人或是其他众人在侧,又如何能与陌生女子单独相对?且莫说是宫门王府出身的大家小姐,就连我们这身份,令祖父怕亦是不会允许的吧。”

      “实不相瞒,祖父实则对良时常出入紫兰轩之事诟病良多。”

      少年一叹,羽玉眉眉心隐忧迟迟不肯退散,似是唏嘘,抑或是感慨良多:

      “良原先只道弄玉姑娘一向只言风雅,甚少开口论及当世之事,今日这番话,恐怕会要羞煞当世矫揉胡吢之俗笔了。”

      弄玉笑着推脱,语气却是自矜:

      “只是一时兴致,公子莫怪。且恐怕今日,亦是最后一次了。”

      灵雎默默听了半晌,又闻张良所言,知他虽然和气,却从不随便讲谄媚或是逢迎的话。

      而弄玉所言她无疑是赞同的,不仅如此,还有更无穷无尽的追思与新的迷茫:

      “而且,即便如此,又如何能保证,相知相伴之后,就不会遇到艰难险阻,安安稳稳过下去,真的那么容易就能相随一生吗?”

      尚沉浸在弄玉方才之语未能自拔,少女垂下眼睑,低声喃喃,晨曦的雾霭镀上鸦翅般乌纤的睫:

      “或许是我,不能做到食髓知味,”

      “那些故事将结局说的太过轻易而圆满,我倒觉得,很难自圆其说。”

      灵雎仍旧垂眸,不知为何想起师父,那个唯一让她对人世间情爱初有雏识的女子,她的凄楚经历显然与传说所言截然不同。

      “所以说,与其这些佳话看多了,自降品性,倒不若多读些前人史实,以史为诫,何况读史本就使人明智。”

      不经意的一点关怀积蓄眉间,女子不动声色将灵雎话端截住,旋即又引到读史上来。

      以她现在的身份,是紫兰轩的烟花女子,虽是以琴艺拔得群芳头筹,但这不妨碍她这个身份最擅长的就是如何尽善尽美地表达客人们想听的话。更重要的是,毕竟是干净女儿,有很多话她能说能议论但灵雎不能。

      “所以,这就是你乱读史书的理由?”

      他们说了半日,卫庄始终是不置一词,未及他现下却忽然发问。

      不过也是,谈到这种话题,也难怪众人会自动就把他视作空气。

      “就算是我乱读,也不能因此就无视读史的好处吧?”

      灵雎再次不悦,只是忍气尽量不表露。

      “我并没有无视,你不要无事生非。”

      呵,还真是擅长倒打一耙。如果这都不算无视,那索性你干脆把“无视”两个字从《尔雅》上给抠下来得了。(2)

      “再说,我只是不喜欢读方才说的那些书,也不能就证明我就是乱读(史书)……”

      正要下说,忽闻长廊中脚步轻而急促,不禁止口。

      看来是该着这会子吵不起来。

      少女自是破门直入,来势汹汹,而且她看上去似乎很生气的样子,礼都不顾行了,径直就跟灵雎边上坐下,气息极其不顺道:

      “气死我了!”

      “刚下马车,就有一条恶狗扑上来咬我!”

      为平气息,她饮一口茶,只是似乎收效甚微:

      “我这今早新换的裙子,全让它给我扯破了!别让本公主知道是谁家的狗,否则……”

      到底顾忌着卫庄在场,出言不敢太过无稽失了颜面,也没好意思说那条狗紧跟着就被她一脚给窝残了。

      如此一来,眼下反倒是灵雎这边,完全看不出此前她自己还和人赌气过,一面关切汲汲替她顺着气,一面指着那撕破处学着以芍倾平日的口吻故作轻松道:

      “不就是一身衣裳么?平日里顶大方的公主殿下,为这点小事大动肝火,传出去可要叫大伙当笑话听了~”

      众人闻此言皆笑,芍倾听她拿自己说过的话堵自己,倒也不好意思再生气了。

      然而紫女,显是前厅的事还没忙完,至今未见人影。韩非却是自打进门见倾儿炸毛就没敢造次恐再激她怒,而眼看着天灵灵地灵灵的灵雎姑娘几下就给她心情收拾好了,也是心喜,于是恢复平日满血状态,掂量起几上一角放着的自己的著作就开始狂刷存在感:

      “呦,几日不见,一个个就都……这么思念在下?!人还没来就迫不及待先翻起书了,让非猜上一猜,到底是谁~~~这么想我啊~~”

      也真是九公子,跟冷宫待那么久,这偶尔一放出来还是那么活蹦乱跳的,丝毫没有冷宫待过的颓丧痕迹。

      而自表面上看去,却也同样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方才书卷上些字字锥心的的确确是出自他手,几乎令人疑惑书卷作者与面前嘻嘻哈哈大大咧咧甚至有点癫癫狂狂的公子哥当真是同一个人?

      只是听了他这话难免心虚,也实在不想再因看书的事再起争端,灵雎正想找辙搪塞过去,抬眼忽见几上正中盛放的一盆玉版白的牡丹花,旋即甜笑满颊道:

      “姐姐,我最近瞧紫兰轩廊下的水仙皆换成了白昙与白牡丹,可这些花不仅名贵……而且并非是冬令之花,并不宜养活呀。”

      弄玉会心一笑,如何不明灵雎意图,遂忙机警道:

      “非常之花,自然是留以待非常之客。”

      “非常之客?”

      “什么人要这么大张旗鼓的?”

      而且这大张旗鼓提前了少说也有半个多月了。

      然而放眼过去,在座除了她与芍倾,余下之人面色只是如常,并无什么波澜。

      得,看样子这里似乎只剩她与芍倾两个不知道。

      “妹妹可曾听说,赵国邯郸,烟雨華年?”

      灵雎垂眸思索片刻,依旧茫然摇头。

      “诶?!烟雨華年你都不知道?”

      按说宫规森严,她这做公主的也是不该知道,可架不住她哥时不时就跟她这耳朵边上犯花痴啊。

      “烟雨華年是邯郸城里最大的,也是七国最大的汤泉池林呢!”

      弄玉点头,接她话续道:

      “燕蓟妃雪阁,郢陈奈何天,东郡醉梦楼,邯郸烟雨華年与新郑紫兰轩并称‘七雄五雅’,皆乃各国境内第一风雅之地。”

      说着,微微停顿,又道:

      “这白牡丹与白昙,原也是烟雨華年的心水姑娘最爱的花。”

      “然后呢?”

      “所以,如果有人为搏这位心水姑娘一笑,自然要投其所好。”

      一旁卫庄见韩非既来,这里也已没什么对他而言有价值的消息,于是眼神示意韩非跟着即要走。谁知韩非听了心水姑娘名字,扯住卫庄衣袖就是不叫走,反正多听几句话又费不了多少时间。

      见他这副德行,卫庄也没别的话说,只将目光挪向别处,仿佛故意要让人知道他很不耐烦。

      “说起这位,想必殿下是如雷贯耳了。”

      弄玉却只当这一切从未发生,继续对芍倾道。

      这次换芍倾茫然,想了一会,旋即与灵雎面面相觑:

      “嗯??我什么时候熟识过赵国的人?没有的事吧……”

      弄玉垂眸不语,只无意一般对着光线,比着自己留得寸许水葱般纤细修长的指甲,上面的栀子花瓣点染的极其精致,而二女见状,俱已同时惊觉,异口同音:

      “凤梨?!”(3)

      “你说凤梨要来?!!!”

      芍倾十分激动,倏然直起身板,这一激动,越发显得她小小一张脸涨红似一朵新绽芍药,只是竭力忍住要拍桌狂笑。

      “倾儿,女孩子家对人直呼其名是对人不敬。”

      韩非在背后的反抗在女孩子们火一样的热情背后显得更加微弱。

      “可是凤梨不一样啊,很多女孩子做梦都想见到他呀,……阿灵你说是不是?”

      虽说她还是最喜欢最喜欢卫庄没错,可这不妨碍她作为一枚小粉丝对于凤梨的那些瓶瓶罐罐的一片赤诚热爱,再说本来饭圈爬墙也很正常啊。

      “不是啊……”

      虽说灵雎是很想帮腔,却也只能苦笑,她明白芍倾有时说话做事就是这么风风火火的,自己确实也对凤梨和他的一系列享誉七国的畅销专利很感兴趣,可她什么时候说过做梦都想见到凤梨了??

      “诶?,凤梨来韩国你难道也一点不期待吗???”

      芍倾也是相当不解,开始也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表达不清,或是夸张了情绪。

      “也不是一点也不啦…”

      “这么说……………“

      芍倾心里是越说越觉得邪乎,想起昨日在弄玉那灵雎又是脸红又是撒娇的,莫不是她真的是喜欢女孩子的吧??

      “难道阿灵你从小到大,就从来都没有什么特别崇拜或是有生之年很想见上一面的人吗?”

      “啊?……”

      灵雎愈发好奇,本想再多听听烟雨華年的事,不料又自然而然就被芍倾给带跑偏了,只得由着她话折回思索,只是这一思索,连已含在唇角的笑容也不禁僵固了:

      “有…啊……”

      “有?!”

      芍倾原本想了灵雎这不咸不淡的性子若说没有倒也没什么大不了,还真没料到她这么耿直竟然说有。而正是此番惊讶使她忽视了面前少女此刻有些不住战栗的瞳仁。

      “那是…谁啊???”

      听了半天,直至听她们再不聊及心水姑娘了,韩非兴致也不觉跟着减了大半,旋即就要起身与卫庄一同离开,哪只膝盖才弯起不到一半,左侧小臂倏觉一紧,却是突然就被卫庄拽住袖子又一把扥回座上,简直可以说是跌落,男人面上却还云淡风轻,索性端起茶盏轻啜,浅浅阖目养神,韩非桃花眼惊的贼大,暗中观察待了得又有一会,卫庄看上去却还是毫无解释之意,于是使劲揣摩这意思难道是……

      他要喝茶???

      注释:(1)亲戚朋友,此处指有血缘关系或是嫡系血亲关系的亲友。
      (2)《尔雅》,中国最早的一部解释词义的书,系中国古代的词典。《尔雅》也是儒家的经典之一,列入十三经之中。
      (3)谐音,江湖诨名/爱称。原名封离,与后文提及“封掌柜”、“封富婆”、“封天仙”、“首富大人”exc.俱同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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