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独白

　　穆平愣住了，看看黑白无常，又看了一眼盛满粘稠液体的掌心，一张脸涨得通红。目光扫过康小白裸露的胸膛，哎呀一声，一把拉过被子掩在康小白胸前，手中的液体洒得到处都是。

　　“谢哥，范爷。”康小白见穆平窘迫，开口道，“可否请二位先回避一下？”

　　白无常贼兮兮地拿出羽扇遮住了半张脸，露出一双眼睛，犹盯着康小白不放。“怕什么，你光屁股的样子我们也不是没见过，从头黑到脚，就和这黑鬼差不多。”

　　黑无常咳了一声，拉了拉白无常衣袖，穿墙出去了。

　　穆平立即跳下床，抓起帕子胡乱擦了擦手，拎着衣服就往身上套。“白哥，他们什么时候见过……你光屁股的样子。”

　　康小白掀起被子，不紧不慢地理好了身上里衣，接过穆平递来的衣物边穿边说，“我也不知道，不如一会儿你自己问他。”

　　穆平哼了一声，手心黏黏的让他有些不舒服。他匆匆丢下一句，“我去洗个手。”便推门往外跑。经过站在院内的黑白无常身边，脸上又是一红，头都不敢抬便跑了过去。

　　“真没想到。”穆平一走，白无常便迅速地从墙外又穿进了屋内。“第一次见就觉得这小妖怪十分有趣，没想到你会为他做到这个地步。差点儿被你那张无欲无求的脸骗了。”

　　康小白听了，斜睨了黑无常一眼，道，“起初我也没想到，现在回头想想，说不定是谢哥言传身教的缘故。”

　　白无常吃了一惊 ，转头拍了拍黑无常肩膀，“我听错了么？这家伙，现在竟然会消遣我们了。你是不是也该学着点儿？”黑无常一侧眉毛高高挑起，没接白无常的话茬，“说正事吧。”

　　穆平洗过手回来，恰好听到了黑无常这句话，站在门口不知该不该进来。康小白向他招了招手，穆平这才走进了房间，老老实实在床边坐下，与康小白保持了一点距离。

　　“说吧。”康小白左手轻轻搭上了穆平的膝盖，抬头看着白无常。“需要请二位坐下吗？”

　　“你对待上司也太无情了。”白无常摇了摇头，并没有坐下，“就从那个赌注说起吧。不知你注意过没有，你在幽冥可是个名人……名鬼。”

　　康小白指尖在穆平膝盖上轻轻敲着，随口“嗯”了一声。这冷若冰霜的样子在白无常眼里才是常态，“从你诞生之日起，幽冥便开了一场赌局，带头的便是冥君和那位宗布大神。以宗布神的个性，几日内便搅得幽冥无人不知，我们两个自然也跟着掺了一脚。这些年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呢。”

　　“赌的什么？”康小白的声音毫无波动，仿佛听到的是别人的事。

　　“赌你。”白无常直直盯着康小白，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知道为什么生死簿上没有你的名字吗？不只因为你是鬼仙，你原本就不是九州大地上的生灵。”

　　穆平听得一愣一愣，看一眼白无常，又看一眼康小白。不是九州大地上的生灵，那是什么意思？难道白哥还有什么其他的身份？

　　自己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康小白原以为自己早已不在乎这件事，此时听白无常说起，仍忍不住抬起头看向白无常，脊背挺得有些僵硬。

　　“宗布神赌你虽非生于九州，但先天便有火灵之气在身，定能将阴阳五行融会贯通。冥君则意见相反。这事并无先例，这二位大神又争执不休，最后冥君将你带回幽冥，用冥河泥土重塑了你的身体，以五百年为限，与宗布神打了这个赌。”

　　“这么说，宗布神赌赢了。”康小白没有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顺着白无常的话问了一句，“宗布神以那头老虎为赌注，冥君的赌注又是什么？”

　　白无常诡异地笑了笑，“自然是谛听。昨夜我们刚将曦城之事回禀冥君，宗布大神便拎着酒坛子冲了进来，把冥君灌得烂醉，当场便把谛听带了回去。你们可要小心些，那位大神对听辨人心没什么兴趣，若是闲来无聊，派谛听出来听墙角也说不定呢。”

　　“哦，那谢哥自己也该多加留意才是。”康小白道，“我还有一事好奇，谢哥你的赌注是什么？”

　　“自然是赌上这个黑鬼了。”白无常指了指黑无常，哈哈大笑，“若我输了，这黑鬼便要去给冥君做一百年的贴身侍从，若我赢了，冥君须得给我二人放上一百年的假，任我们四处逍遥去。”

　　“那你……”康小白挑起眉毛，从白无常的态度当中，他猜不出白无常押的是哪一边。

　　“自然赢了。”白无常摇头道，“原来在你眼中，我竟也是那么古板的人吗？倒是这黑鬼赌输了，他胆子忒小了些，不敢与冥君赌，只与我赌了一局。若他赢了，便不许我再随便与旁的男鬼搭话，若我赢了，任凭我与谁搭话，他都不得多一句嘴。”

　　说着，白无常身形一晃，便坐到了穆平身边，伸手搂住了穆平肩膀，笑道，“就算我现在与这小妖怪勾勾搭搭，那黑鬼也拿我没办法。”

　　黑无常一张黑脸几乎隐入黑暗之中，只有一双精光闪闪的眼睛愤愤瞪着白无常。穆平只觉一股阴气袭来，身上鸡皮疙瘩起了一层，他不敢推开白无常，又被黑无常一脸杀气地瞪着，双脚都有些打颤。

　　“白哥……”穆平求助的眼神看向康小白。康小白知道白无常故意装模作样给黑无常看，胳膊只是虚虚搭在穆平肩上，并没有真的碰到。可那亲密的姿势看在眼里，还是让康小白有些不爽。他一把甩开白无常的胳膊，把穆平拉到自己身边，搂住了穆平的腰。“谢哥，你要与旁的男鬼搭话跟我无关，我的人你还是别碰的好。”

　　“啧啧。”白无常颇为无趣地起身，踱开了两步，“既然如此，我们便先走一步，不打扰二位一度春宵了。”

　　“等等。”康小白抬头，“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忘了说。”

　　“你真的想知道？”白无常表情终于认真了些，“现在这样有什么不好么，曾经的那个你已经死了。如果你知道了，说不定就不是现在的你了。你现在重视的一切，可能也不再重要了。”

　　重视的……是指穆平吗？如果知道了以前的事，会觉得穆平不重要了吗？康小白的目光闪烁了一下，看了穆平一眼。穆平恰好也在看他，二人目光对视了一瞬，还是穆平先移开了目光。

　　“谢哥，我也想知道。”对上白无常的目光，穆平还有点儿胆怯，声音却很坚决。康小白握紧了穆平的手。

　　“我知道的也不多。”白无常耸耸肩，不再坚持。“真想知道，有空去洛水之畔的肴山看看。也不知你当年如何误打误撞，撞到宗布神的老家去了。如何，还有别的事情没有？”

　　“既然你这么说了。”康小白道，“那就再问你最后一件事。你说有一桩因果，让我来曦城，这因果说得是谁？”

　　白无常看了穆平一眼，咂舌道，“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瞒着他。”

　　康小白攥着穆平的手不放，正色道，“只要他想知道，我什么都不会瞒他。”

　　“你尸身所在之处，有一具小女孩的焦尸，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的确是因你火灵而死。”白无常叹了口气，“她转世投胎，生在曦城。只可惜，生死簿上与你相关之事全无记载，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我也不知。”

　　“没关系。”康小白微微笑了下，看向穆平，“就算生死簿上记上了那么一笔又如何？我自己就是那个变数。”

　　白无常捂住了眼睛，“我也算看着你长大，怎么没见你对我温柔一次。算了算了，我与你范爷四海逍遥去了，你也不必再回幽冥了。再有什么捉鬼的事儿，便喊牛头马面那两个家伙帮你吧。”

　　话未说完，黑白无常的身影逐渐变得透明，最后一个字出口，他们便消失在了空气中。

　　“还这么神神叨叨。”康小白伸了伸腿，想要站起来活动一下，被穆平拉住了手，复又坐了回去。

　　“白哥，如果你知道了以前的事，会不会……”穆平小心地挑选着合适的语言，生怕没能说清自己的意思。

　　康小白却不等穆平说完便打断了他，“不会。”顿了顿，他又接着说，“你若担心，我们便不去什么肴山，那些事我丝毫没有记忆，也并不想知道。”

　　“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穆平急道，“我是想说，如果那时候，你要去别的地方，有别的什么事要做，那我……我都陪你一起去。”他看着康小白，双眼一眨不眨，声音却越来越低，“我现在不会拖你的后腿了，应该能帮上你的忙。再说了，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好做，闲着也是闲着……”

　　康小白听穆平越扯越远，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明显。这笑容让穆平更为紧张，说话都变得结巴起来。康小白一把将穆平揽进怀里，让他的脑袋埋在自己胸口，小心地避开了他的左手，右手从穆平腋下穿过，轻轻拍着他的背。

　　穆平声音闷闷的，从康小白胸前传来。“白哥，你说什么都不会瞒我，是真的吗？”

　　“是。这次回曦城的事，是我最后一次骗你。别担心，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偷偷跑到别的什么地方去了。”

　　“你现在这么说。”穆平没有抬头，“说不定你知道了以前的事，就不会这么想了……”

　　“我说了，那就不去肴山……你怎么了？”穆平的声音有些不对，康小白想要低头看清穆平的脸，穆平却紧紧抱着他不肯抬头。

　　康小白好容易抬起了穆平的下巴，眼前的人鼻尖红红的，竭力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红红的眼角却出卖了他。康小白轻轻擦去穆平脸上残留的泪水，手指拂过他的脸颊，指尖干燥温暖。

　　“哭什么，嗯？”康小白的声音低沉，穆平一时间忘了呼吸。二人的脸逐渐靠近，眼看着嘴唇就要碰到了一起。

　　“哎，我竟然睡了一整天，你们醒了吧，我听到声音了。是不是该吃晚饭……”赤利的大嗓门在门外响起，门被一把推开了。二人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齐看向门口。赤利瞪着眼站在门外，一只手悬在半空，还保持着那个推门的姿势。

　　穆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饿了，吃晚饭吧。”

　　“一千一百二十三、一千一百二十四……”银元撞击的清脆声响让穆平回过神来。康小白已数完了银元，伸手去取盒盖。盖子被他丢得远了些，康小白往前蹭了蹭，穆平被他拉得弯了弯腰。

　　康小白把铁皮盒子盖好，松开穆平的手，翻了个身。穆平眼中，正看到一副康小白慵懒地躺在床上的场景，他吞了口口水，回身迅速闩上了门。

　　“赤利哥，你先吃。不用给我们留了，灶上还有。”

　　赤利一个人对着一桌子菜，听到穆平的喊声，表情古怪地看了一眼正房的方向，默默拿起了筷子。

　　幸好瓷瓶里还有一半，穆平扑到康小白身上时想，下次要跟朱老板多讨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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