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独白

　　眼看着巨蛇的獠牙就在眼前，穆平身体向后一仰，生生在半空中旋转了一个角度，一脚踩上巨蛇的獠牙，用力一蹬，又向上方蹿了一截儿。一个转身，跨坐在巨蛇头上。巨蛇獠牙没有刺中穆平，喷射出的毒液溅在了穆平的小腿上。

　　脚下的鳞片潮湿光滑，穆平试图用双腿夹住蛇头，却并没有成功。巨蛇感觉到头顶的异物，左右摇晃着脑袋，穆平把全身的重量压在蛇头上，屁股仍不住往蛇颈的方向滑。

　　穆平亮出爪子，死死抠住巨蛇鳞片之间的缝隙，稳住了身子，忽然感觉小腿上有种灼烧般的刺痛，低头去看，被毒液溅上的左边小腿内侧的裤子已被腐蚀掉了一整片，裸露的皮肤也有一小片变得血肉模糊。

　　巨蛇迅速一摆头，穆平整个身子在空中甩了一圈，只靠一只手死死抠住蛇头，指甲传来一阵剧痛。来不及处理小腿的伤口，穆平脚下使力，在蛇头上一蹬，身子借力向前冲去，手中牙璋直直插入巨蛇的一只眼睛。

　　巨蛇吃痛，整条身体都翻滚起来，穆平左手两枚指甲被连根拔起，手上登时失了力道，右手却死死握住牙璋不放。

　　牙璋刀刃很短，在蛇目之中卡的不太牢靠，支撑不住穆平身体的重量。“砰”的一声，穆平被巨蛇甩得直飞出去，撞上院子一侧的屋顶，瓦片哗啦啦一阵乱响，屋顶破开一个大洞，穆平直直坠下，后心在大梁上重重撞了一下，摔在地下的一堆碎瓦当中，手中兀自握紧了牙璋。

　　康小白听到动静，睁开眼睛，只看到翻滚的巨蛇，没见到穆平身影，他倏地站起身，四处寻找穆平，口中念诵的咒诀却仍未停。

　　穆小猫……该不会被巨蛇吞入腹中了吧，不知道他有没有中毒，还来得及吗？

　　随着最后一句咒诀出口，康小白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向了法阵正中。他心系穆平安危，略微分神，一口舌尖血喷出之后，只觉胸口一堵，跪倒在地，喉咙一甜，又是一口血呕了出来。

　　嗷的一声虎吼，骑着老虎的大汉凭空出现在院子里。大汉睡眼惺忪，搔了搔后脑勺，茫然看了看四周，目光落在康小白脸上。“又是你？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他□□老虎又吼了一声，皱着鼻子嗅了嗅，低头看向自己的前腿。康小白呕出的一口鲜血，正喷在老虎的前腿上。老虎焦躁地在地上刨了刨前爪，抬腿伸出舌头舔去了血迹。

　　“参见宗布大神。”黑白无常齐齐转过身来，黑无常收了手中锁链，白无常的羽扇仍拿在手中，二人一同躬身，向那大汉行了一礼。全然不顾四周众鬼蠢蠢欲动。

　　“少来那些繁文缛节。”宗布神不耐烦地打了个哈欠，外袍随意披在身上，露出半截胸膛，他却丝毫没有感觉到冷。“把你们一个个教成这样，冥君真是无趣，。”

　　黑无常低着头没有作声，白无常抬头笑道，“宗布大神说得是，黑无常便深得冥君真传。”黑无常皱了眉，暗中看了白无常一眼，仍没说话。

　　穆平后腰接连撞了两下，落地时又被后腰挂着的东西硌了一下，躺在地上直不起身来。一时甚至无法分辨身上的疼痛来自于哪里。他左手尝试着碰了碰腰间，轻轻触到，手指便疼的一哆嗦。他把左手举到眼前看了看，指尖的利爪已被他收了回去，食指和中指的两枚指甲已经完全翻了起来，只剩根部一小段还与手指相连，轻轻一碰便是钻心地疼。

　　牙璋上黏糊糊的，沾满了鲜血与粘液的混合物，连右手上也溅了一些。穆平摸索着把牙璋在衣襟上抹干净，放入衣袋，又胡乱擦了擦右手掌，扭头去看小腿上的伤口。

　　原本只有婴儿拳头般大小的伤口已经又大了一圈，仍在向四周的皮肤蔓延，好在并不太深。穆平撕去伤口周围的衣物，一咬牙，右手的利爪便往伤口上挖了下去。

　　把毒液侵蚀的皮肉都割了下来，整条小腿已鲜血淋漓，穆平被屋内的墙阻隔了视线，不知道康小白那边的情况，生怕自己的声音打断了康小白请神，死咬着嘴唇没有出声，下唇被他咬出了深深的两个血洞。

　　穆平用撕烂的裤子胡乱擦了擦小腿上的血，简单地包了一下伤口，无意间碰到左手翻起的指甲，又是疼得全身一震，他试图把指甲连根拔出，刚一用力便疼得手抖，只得放弃。平复了一下气息，穆平撑着地面站起身来，复又把牙璋握回手里，慢慢推开了门。

　　门刚被推开了一半，一支闪着金光的箭便从他眼前飞过，准确地插入扬起半个身子的巨蛇的另一只眼睛。

　　金箭插入蛇目，势头不减，从蛇头之中穿过，留下了一个血窟窿，之后便消散了。巨蛇在地上翻滚着，一时尘土飞扬。又是一支金箭飞来，一箭射中蛇颈，蛇头整个被射了下来，掉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蛇身还在扭动，速度却逐渐慢了下来。

　　“宗布大神，您……”康小白焦急的声音想起，却被宗布神豪迈的大笑打断。“急什么，你那个小朋友，不是好好地在那边吗？”

　　“白哥。”穆平喊了声，推门跑向康小白，“我没事，没受什么伤。”康小白这才看到奔出来的穆平，他原本怀疑穆平被巨蛇吞下，一直紧盯着巨蛇，虽没见到蛇腹有什么凸起，却仍阻拦箭指蛇颈的宗布神，担心误伤到穆平。

　　康小白毫不犹豫，迎着穆平跑过去，伸长胳膊把人揽入怀中抱了一下，又稍微拉开些距离，上下打量穆平，“你的腿怎么了？”

　　穆平把左手背在身后，笑了一下，“一不小心，溅上了几滴蛇毒，我已经处理过了，没事了。”康小白蹲下身子，轻轻掀开穆平扎在腿上的布条看了看，见他的腿伤看着有些吓人，但确实只是些皮外伤，沾到毒液的地方也都被处理干净了，这才放下心来，起身握住穆平手腕，“还好你没被巨蛇吞下去。”

　　“白哥，你可以再多相信我一点的。”穆平的左手被康小白拉过去，翘起的指甲在自己衣服上蹭了一下，指尖忽然传来的疼痛还是让他没忍住皱了下眉。

　　那表情康小白看得分明，他拉起穆平的手，变了脸色。虽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伤，休养一段时日便能重新长出来了，但看着穆平那两片整个翻起来的指甲，还是让康小白有些心疼。

　　穆平把手腕往自己身前拉了拉，“没事，过几天就长出来了。”

　　康小白还想说话，宗布神开口了，“小鬼，看来你的功力没有什么长进啊。你这点灵力，还未等我收拾了九婴，我就得回去了。”他手中大弓拉满，上面三支金色箭矢直指九婴。赤利站在一旁，腰刀驻地，两边的袖子都被火烧尽，露出两条光光的胳膊。

　　孩童哭声大作，九婴的九条颈项不住在空中扭动，当中男童头颅尖声尖气道，“夷羿，别以为现在你还能占到什么便宜，你也只能斩杀脩蛇那种货色，当年的帐，也到了清算的时候了。”

　　四周风声忽然大作，苏凤的声音响了起来。“夷羿，这么快便又见面了，你该不会忘了我吧。”燃烧的大树被狂风一吹，火势更旺，蔓延到了一旁的屋子，半边天空都被火光照亮。天空中掠过巨大的黑影，双翅一展，无数鸟羽于半空中疾射而下。

　　康小白一道火柱挥出，还未烧尽头顶鸟羽便已熄灭，穆平不顾左手的伤，双手连抓，顷刻间两手便握满鸟羽，没有一枚射到康小白身上，自己肩头却被一枚鸟羽擦过，留下一道血痕。赤利腰刀举过头顶，“铛铛”数声，脚边鸟羽斜插了一地。

　　宗布神动都未动，鸟羽接近他的一瞬便自行消散。“大风？”他抬头看向天空，“还不是手下败将？”

　　说着三枚箭矢同时射出，九婴三条颈项齐齐落地，孩童头颅发出几声尖鸣。断掉的颈项处，很快又长出新的头颅。

　　“小鬼。”宗布神重又拉起了弓，上面却只搭上了一支箭矢，“灵气这便耗尽了？看来这次真是连裤子都要输光。”

　　他□□老虎不安地吼了一声，转头盯着康小白，露出一口尖锐的牙齿。九婴的火网已喷了过来，宗布神手中长弓顿时化作盾牌，挡过了这波攻势，口中低声道，“小鬼，机会难得，我送你一卦如何？”

　　什么？康小白皱眉，不知宗布神何意，正思索间，狂风愈刮愈烈，鸟羽宛如漫天箭矢飞来。宗布神手中盾牌暴长，一时间将几人都笼罩在盾牌之下，阻住了大风的这波攻势。他不等康小白回答，又加了一句，“雷在地中，复。”

　　白无常一扇子挥向身边阴魂，高声道，“宗布大神，您这可算是舞弊，就不担心我们禀告冥君？”

　　宗布神大笑一声，“你我本在同一条船上，再说了，我还怕冥君那老古板不成？”白无常回身望了黑无常一眼，黑无常头都不抬，挥舞着手中链条，像是根本不曾关心他们说了些什么。

　　“就算我不提，那边的黑鬼也不会说么？”白无常收回羽扇在胸前摇了摇，“曦城此劫死伤太多，怨气愈盛，这样下去，鸟儿更加不好对付。”

　　宗布神手中盾牌似已支撑不住，不时有鸟羽从中穿过。赤利已近力竭，手中腰刀击飞两枚鸟羽之后，被一枚后方射来的鸟羽穿透后背，钉在了地上。

　　“白哥，你怎么了？”穆平替康小白挡住了几轮攻击，被一枚鸟羽擦着脸颊划过，他来不及擦一擦脸上流下的血，一脸担忧地看向康小白。康小白却只是站在原地，双目虚虚看着空中出神。

　　康小白没有听到穆平的话，脑中想的，全是宗布神适才说的那一卦。

　　雷在地中，复。

　　“震下坤上，坤为阴而顺，震为阳而动，阴极而阳生，动而以顺行，往返无穷。”康小白喃喃念着，双目忽然一亮。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宗布神手中盾牌消逝，狂风中无数鸟羽疾射而来，九婴的火网也已尽在眼前。宗布神一直盯着康小白看，没有错过他眼中一瞬的光亮。

　　“小鬼，你对抗的，不过是你自己的一部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