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独白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蛇啊……穆平无奈地想。好在这一条看起来比较正常，除了大了一些，似乎并没有特别之处。

　　面前的大蛇足有井口般粗细，轻松便可吞下一个人。通体覆盖着黑色的鳞片，只有整个腹部呈黄色，火光映照之下，腹部的黄色更为醒目。

　　耳边孩童的笑声和哭声交织成一片，九婴一边与赤利缠斗，九颗颈项上孩童的头颅还在不停斗嘴，赤利紧紧握着刀柄，一言不发，挥刀的速度却渐渐慢了下来。

　　巨蛇一双猩红的眼居高临下看着几人，口中悠闲地吐着蛇信。康小白仍念着咒诀，赤利应对一个九婴便已显吃力，无暇顾及身后的巨蛇。穆平一咬牙，向旁边跑出几步，巨蛇的脑袋随之转动了一个角度。

　　穆平见巨蛇的上半身紧绷，长长的蛇尾蜷曲起来，嘴巴微微张开，随时有可能扑上来，心里一急，手中接连两枚符咒弹向蛇颈。

　　短短一瞬，巨蛇被两枚符咒击中，符咒在蛇身之上炸出一团火光。几片碗口般大小的鳞片被掀翻，巨蛇吃痛，扭动着身子，忽然尾巴一弹，上半身直直冲向穆平，嘴巴越张越大，隔着一段距离，穆平都能闻到巨蛇口中的腥臭之气。

　　一股灼热的腥气喷在脸上，穆平一动不动，紧盯着那张能一口把他吞下的大嘴。

　　再等等，还不是时候。穆平手中紧紧攥着牙璋。适才符咒一击，只让巨蛇的鳞片掉了几片，几乎没有造成什么伤害。巨蛇全身被鳞片包裹，唯一的弱点，只有两只露在外面的眼睛。

　　穆平打算等巨蛇靠近之际，迅速躲开，蹿上蛇头攻击它的双眼。虽说有些冒险，但穆平对自己的速度有些自信，巨蛇身形巨大，必然不如自己灵活敏捷。

　　“躲开。”康小白口中念着咒诀，双眼却一直看着穆平的方向。见巨蛇直扑穆平，上半身几乎抻成了一条直线，一口便能将穆平吞入腹中。穆平却只是呆呆站着，毫无反应，心下焦急，不顾剩余几句便可念完咒诀，大喊着让穆平避开。同时一道火球击中了蛇头。

　　蛇头被这一击打得向一旁偏了开去，从穆平身边擦过，重重地摔在地上。蛇身扭动了几下，上身复又抬了起来，眼睛看向康小白。

　　穆平在蛇身倒地的一刻便已跃起躲开，但巨蛇此刻已经把注意转移到了康小白的身上，任穆平挥手叫喊了几声，蛇头都没动一下。

　　康小白一张五雷符挥出，口中默念咒诀，符咒直击蛇头。巨蛇大口一张，把那张符咒吞进了腹中。这下正合康小白之意，巨蛇吞下符咒，却没有任何感觉，晃晃脑袋，正疑惑间，半空五道天雷，一道接一道，劈在巨蛇身上。

　　巨大的身躯在雷鸣声中轰然倒地，漫天尘土飞扬。穆平用衣袖遮住了脸，眯缝着眼看去，尘土中巨蛇的身躯剧烈扭动，身体数处被劈得血肉模糊，蛇鳞散落一地。

　　成功了？穆平放下手臂，还没来得及高兴，巨蛇迅速扬起了身体，黄色的腹部已经变得鲜红。蛇口大张，两根倒弯的蛇牙之中，隐约也亮起了红光。

　　“有毒。”康小白喊了声，从地上跃起，脚下踏着罡步，双眼紧盯着大蛇的举动。短时间内，他没有足够的灵气再次召雷，只能先与巨蛇周旋。

　　“白哥，我能拖上一会儿。”穆平瞄准巨蛇身上受伤之处，又是几道符咒挥出，“你是要请出上次那尊大神相助吧。”巨蛇伤口被再次攻击，疼得缩了缩，扭头寻找穆平的位置。

　　赤利已经快撑不住了，络腮胡子被火焰燎去了大半，半边袖子也已燃烧起来。他就地打了个滚，压灭了身上的火焰，呼呼地不住喘着粗气。

　　“白哥，我会小心的，相信我。”穆平一边跑，一边喊道。他绕进院子一侧的回廊，手中不断射出符咒吸引巨蛇的注意，巨蛇扭过身子，向穆平奔跑的方向追了过去。

　　“小心蛇牙的毒液，千万不要被碰到。”康小白虽不放心穆平，可见赤利模样，恐怕撑不了太久，只有尽快请宗布神前来相助。他平复了一下气息，盘膝坐下，闭了眼睛不看穆平，复又运起冥府宗布密法。

　　穆平躲在柱子后面，看着巨蛇靠近，伸手到衣袋中，摸出了最后一枚符咒。他的胸口急促地上下起伏，指尖微微有些颤抖。再等一会儿，必须要为康小白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巨蛇的双眼如亮起的两盏红灯，迅速地靠近。穆平估算着距离，深深吸了一口气，符咒脱手射向巨蛇颈部的伤口。

　　就在同时，穆平跳起身来，双腿在柱子旁的美人靠上一蹬，整个身子已跃在半空。巨蛇似乎没被炸开的符咒影响，一摆头正面迎向穆平，獠牙正对着穆平的方向扎了过来。

　　“好了，去下一处。”朱明笛与刁达已破去两个阵眼，一路并未受到任何阻碍。刁达直起腰来，活动了一下肩膀，“也不知其他几人现在如何了。”

　　“担心他们，那我们便快些解决，回去帮忙。”朱明笛说着，拉起了刁达的手臂。下一处，该破伤门。

　　脚下大地忽然震动起来，朱明笛微微侧头，感受着脚底传来的震动。终于来了。

　　他知道康小白的用意，几人若分头行动，穆平不愿与康小白分开，自己也定然要把刁达放在自己眼皮底下看着才会安心。相比之下，与苏凤的正面对决自然要危险得多。康小白这样安排，是为了保证刁达的安全。

　　在普通人之中，刁达的拳脚功夫已经不俗，可遇见大妖，他仍没有招架之力。即便现在，朱明笛也并不想让刁达与来者正面交锋。他看了刁达一眼，刁达表情严肃，显然也已发觉了异样。

　　朱明笛一手背在身后，偷偷掐着手印，口中轻描淡写地说，“有东西来了，先躲一躲。”说着手掌在刁达面前一挥，率先躲在了一棵大树背后。

　　刁达也去寻了个隐蔽处藏身。莎莎用双腿勾着朱明笛头上的树枝，倒垂下来，“朱老板，你对他用了幻术？”

　　“嗯。”朱明笛不欲隐瞒，“你勾着树做什么，明明不需要。”

　　小鬼抬头看了一眼双腿，慢慢滑了下来，小腿从树枝中穿了过去。他在空中翻了个跟斗，又恢复了脑袋朝上的正常状态，幽幽地叹了口气，“以前我就喜欢这样玩的。”

　　“早点投胎去不好么？”地面震动得越来越明显，是从曦城的方向传过来的。朱明笛一伸手，一根玉笛不知从何处出现，横亘在他的掌心。

　　他摸了摸玉笛，凑到嘴边，修长的手指按上笛孔，摆了个吹笛的姿势，却并没有吹出声。

　　“害我的人还没有死。”小鬼没有看他，“我也不想去投胎。”

　　“留在这里，你又要做什么？”朱明笛手指在笛孔上按了几下，不等小鬼回答，他把手中笛子在空中一挥，风吹过笛孔发出了微微的响声。“来了。”

　　一头硕大的野猪从林子当中冲了出来，一身黑毛中夹杂着褐色的花纹，四肢着地便有一人般高，两根长长的獠牙高高扬起，向着朱明笛撞了过来。

　　“这么大的野猪？”小鬼高高地飘了起来，附身向下看去。朱明笛轻松地跳开几步，躲过了野猪的冲击。“小娃娃没见过世面，这可不是普通的猪，这叫封豨。”

　　“封豨又是什么？”小鬼嘟起了嘴。

　　“是……”朱明笛没想好如何解释，豨在古语中，是“巨大的猪”之意。封豨也是上古之妖，常居于水泽之中。相传这东西每次出现，空中便有黑气相随，是连日大雨之兆。“你见过这样的猪？就算是猪，那也是一头大猪。”

　　小鬼确实没见过一人多高的猪，那封豨从朱明笛身旁冲过，四蹄在地上刨了刨，转头又冲了回来，鼻子里发出哼声，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大猪不也是猪。”小鬼想学两声猪叫，狠吸了几下鼻子，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做鬼连声猪叫都学不来了吗，小鬼有点郁闷。这郁闷没能持续多久，一团乌漆嘛黑的东西从他的头上跃下，直直从小鬼身体当中穿了过去。

　　朱明笛一转身，又躲过了封豨的獠牙。他听到了小鬼的尖叫和头顶传来的风声，一矮身向一旁错开了几步。耳边“锵”的一声，封豨与凿齿的獠牙撞在了一起，两只大妖同时后退了几步，对视一眼，随即便打成了一团。

　　凿齿看准时机，从树上扑下，明明刚刚还在这里的朱明笛却不知去了何处。他一抬头，眼前依旧是方才那片树林，朱明笛和封豨那头花猪却都不知去向。淡淡笑着站在他身前的，分明便是苏凤。

　　“没用的黑猪。”苏凤的发丝随风轻轻飞舞，“连几只小老鼠都搞不定，捉了几天都没找到，还让人家在房梁上闹腾。我简直后悔把你从烂泥中捞出来。”

　　她动都不动，却不知从何处飞来一枚鸟羽，正正打在凿齿两枚门牙的夹缝中。那地方前几日才被苏凤的鸟羽击中过，凿齿好不容易才拔出来，这几天牙齿都有些隐隐作痛。他恼怒地低吼了一声，后退了几步，想要反扑上去，却仍有些怯意。

　　“算了。”苏凤口中犹在说个不停，“留着你也没用，先解决了你，再去收拾那几只小老鼠。明天还能直接吃烤肉。”说着手一挥，又是几片羽毛射了过来。凿齿忍耐不住，后腿一蹬扑了上去。

　　朱明笛斜倚着树干，抱着手看着两只大妖争斗，嘴角微勾。小鬼在他头顶飘来飘去，不时凑近了去看，封豨的獠牙和凿齿的长牙撞击在一起，于黑暗中迸出火花。

　　“不过是让他们自相残杀，你何必对刁达用幻术。”小鬼看了一会儿，见两只大妖一时分不出胜负，看得有些腻烦，飘回来问朱明笛。

　　“一个普通人而已，知道得太多，有什么好。”朱明笛看了小鬼一眼，“若是有个万一，害他受伤了，就更不妙了。”

　　“我以前也是个普通人啊。”小鬼抱怨了一句，“你这么厉害，还怕保护不了他么？”

　　“没那么容易。”树林上空黑云聚集，不时有闷雷炸响，眼看便要下起一场大雨。朱明笛抬头看了一眼天空，走到刁达身边，在他周围张开了结界，把二人笼罩在其中。光秃秃的枝干无从遮蔽即将落下的雨水，这样的天气里被大雨浇透，必定是要着凉的。

　　刁达倚坐在树下，双目紧闭，显然已深入幻境，丝毫没有发现不远处便有两只大妖兀自颤抖不休。他一手在地上的枯草中虚虚地抓着，口中喃喃地说着什么。

　　朱明笛适才的注意力一直在封豨和凿齿那边，没有注意刁达在幻境中看到了什么。这会儿听了几句，便愣住了。

　　刁达颤抖的双唇中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音，朱明笛甚至不用担心被小鬼听到什么。刁达的眼睛一直没有睁开，面上几乎没有任何表情，但朱明笛却仿佛从中看出了一丝悲伤。

　　“明笛……我知道你有太多事情没有告诉我，即便到了现在，也仍有很多事瞒着我。但我不敢问你。我不过是个普通人，如果我什么都知道了，你是不是，就要走了？”

　　哗啦——大雨倾盆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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