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独白

　　城北，地道的出口在一间破旧的民房之中。刁达抬起头顶的木板，向上望了望，四周一片漆黑，隐隐传来些人声。

　　小鬼从刁达身边钻出来，径自飘向屋外。刁达看不见莎莎，只觉得身边忽然传来一阵寒意，转瞬即逝，不由得打了个寒噤，谨慎地左右看了看。

　　“没事，出去吧。”朱明笛轻轻推了刁达后心一把。“堡子里没人。外面的动静是刘镇田的军队，离这里还有段距离，我们躲开就成了。”看了一眼刁达挑起的眉，朱明笛又加了一句，“小鬼出去看了，他说的。”

　　话音未落，刁达便向朱明笛身边凑了一步，朱明笛就势拉起了刁达的手。“走吧，先破坎位。那地方康小白去过，过了这么久，应该已经被修复了。”

　　将军府内的地道出口没有人把守，若不是几人已来过这里，真要以为将军府是一座空宅。穆平走在最前面，没有四处张望。他把那柄白玉制成的牙璋握在手心，另一只手描摹着衣袋中铃铛上雕刻的花纹。铃铛上的灵气通过他的指尖流入，却没能让穆平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

　　朱明笛的那句玩笑话，让穆平心里有些担忧，一路上几次想问康小白，却又不敢。

　　康小白紧跟着穆平，脊背挺得笔直，双手插在衣袋里，衣袋很深，他的指尖堪堪可以触到衣袋中的一叠符纸。

　　出发前，他已将画好的符分了一部分给穆平，让他折成三角，必要时可以当作暗器使用。
　　赤利与他们拉开了几步，跟在后面。看似随意，一只手却始终搭在腰刀的刀柄之上。

　　他们走的，是之前来救康小白时，周修雅故意带他们走的那条路。若无意外，苏凤应该就在那里。

　　天色黑得有些吓人，宅子里一丝灯光也无，没有风，耳畔却一直响起呜呜的风声。曦城上空凝滞不动的怨气，缓缓流动起来，康小白抬起头，便能看到一个由黑气组成的巨大漩涡悬在天空。漩涡的中心，正是他们所在的将军府。

　　“白哥，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穆平忽然停下脚步，侧头问，“好像有喊叫声，还有……火枪的声音。”

　　“火枪？”康小白只听到了风声，他闭了眼仔细地听了听，风声当中确实隐隐有人声传来，模模糊糊听不清楚。“我知道了，是你放跑的雾鱼，它复制了远处的声音。刘镇田的人已经在攻城了。”

　　穆平记得，那日周修雅带他们来到了一面影壁之前，被朱明笛发觉了他的意图，几人当即折返。如今，他们再一次站在了那面影壁之下。

　　“这里？”康小白上下看了一眼影壁，“确定是这里吗？我没感受到妖气，这里也没有结界。”

　　像是在回答他一般，康小白刚说完，影壁前的空地当中便凭空卷起一阵狂风。这风来得很急，一时间风中砂石滚滚，穆平猝不及防，被迷了眼睛，忙低头去揉。

　　康小白喊了句，“别慌，别分开了。”狂风吹得几人晕头转向，不时有碎石瓦片击打在他们身上，虽说不会受伤，撞上一下也有些疼痛。康小白试着拈出一张符咒，击向风中，却不知道被风卷向了何处，没有一点儿动静。

　　风中忽然传来尖锐响声，赤利“锵”的一声拔刀出鞘，在几人身前舞成一团刀花。康小白只觉眼前闪过道道刀光，“铛铛”声不绝响起，小臂长的羽毛横七竖八插了一地。

　　舞了一阵，赤利力有不逮，几人周身立时露出些许缝隙，几根羽毛射了进来。康小白想替穆平去挡，穆平却把他推开，双手在空中迅速抓了几下，把羽毛抄在手里，掷在地上。羽毛瞬间被卷入风中不见了。

　　“白哥，别担心我。”穆平手一伸，手指钳住一枚正射向自己胸口的羽毛，“现在该怎么办，难道要坚持到那鸟把自己的毛拔光？”

　　风从四面八方刮来，几人身处漩涡中心，看不见外界的情况，更无从分辨苏凤的位置。康小白手指连弹，火球击中几根羽毛，还未落地便在风中燃烧起来。灰烬缓缓向上空飘了一段，才被风卷走。

　　风是从哪里吹起来的？康小白抬头向上看去，只看到一片黑暗。上面……没有风？康小白决定试一试，他运起灵气，聚集到自己双掌，沉声道，“穆平，往前一步，掩护我。”

　　“嗯。”穆平竖着耳朵，仔细地听着风中动静，手上动作不停，又截住了几片羽毛。眼睛瞥见一枚羽毛射向赤利后心，伸手去接已来不及，穆平急忙把手中羽毛掷出，两片羽毛在风中相撞，还未落下便被吹走。

　　穆平松了一口气，自己终于不用躲在一边等着康小白的保护，能够派上些用场了。他不敢松懈，快速地看了康小白一眼，康小白却并没看他，双手齐齐向上一挥。双手挥出的火柱在头顶汇成一条，直直冲向天空。

　　半空传来一声闷哼，四周风势渐渐小了下来。

　　“苏凤受伤了？”穆平喜道。康小白手心里仍握着火球，借着这光亮，四周景象逐渐清晰起来。瓦片散了一地，院中大树的树根有一半露了出来，斜斜倒向地面。黑暗之中，不知何时多了些人影，向几人身前包围过来。

　　赤利以刀驻地，重重地喘着气，眼睛死死盯着那些人影。穆平四处看了看，疑道，“这些是什么人？苏凤呢？”

　　“不是人。”康小白一只手伸到腰间，解下了挂在腰间的灯，点燃之后俯身放在几人当中的地上。“小心别碰到这灯。”

　　人影逐渐靠近了些，穆平看清了面前几人模样，失声叫了出来，“厄贼，什么东西。白哥，这……难道是鬼？”

　　当先那人一身军装被深红血迹染得斑驳，胸前破了个大洞，已无血液流出。双目圆睁，大张着口，似乎在发出痛苦的呐喊，却没有声音。旁边的是个小个子，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模样，满脸血污，一只耳朵只剩下一半，半条手臂也不翼而飞。穆平左右张望，面前这些人大都穿着军装，无一不是一副惨相，受了这么重的伤，不可能还活着。

　　“是鬼，刚死没多久。”康小白足尖在地上迅速画了个法坛，燃起的灯正置于法坛中心。他掏出一张符在灯上点燃，语速飞快。“你们拦上片刻，我要搬个救兵。”说着口中喃喃念起了咒诀。

　　赤利一刀挥向身前，刀上附着的灵气在黑暗中划出一道金光。当先的几条鬼影扭曲了一瞬，向后退去，身影变得模糊了些，却并未消失。

　　“太多了。”赤利又是一刀，皱眉道。穆平也已掏出符咒，向众鬼聚集之处挥去。炸响之处，几条鬼影随之消失，却有更多的鬼涌上前来。

　　“赤利哥。”穆平一手握着牙璋，一手手指夹着符咒，犹疑道，“这鬼的数量……是不是变多了？”

　　康小白咒诀念完，平复了一下气息，道，“这些就是攻城时死去的人。时间越久，死人越多，这里的鬼就会越来越多。我方才已给谢哥范爷传了口信，就让鬼来对付鬼吧。”

　　“你说谁是鬼？”法坛之中，有两个人钻了出来。比起四周的鬼影，黑白无常的身影十分清晰，与活人无异，看他们脚下，却没有影子。

　　穆平忍不住向康小白的脚看了一眼，脚下影子实实在在映在地上，火光中轻轻晃动。

　　“谢哥，范爷。”康小白打了个招呼，向白无常道，“自然是说你，把它们带回幽冥，原本是你分内之事。”

　　黑无常点了下头，不发一言，白无常四下看了看，“你求人帮忙的方式还真特别。这里怎么回事，这么多鬼？”

　　康小白一时也来不及从头说起苏凤的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等等慢慢说吧。”

　　黑白无常出现后，四周围着的鬼影登时后退了些，又不敢离开。黑无常当先冲了出去，手中挥起长长的铁链，鬼影来不及躲闪，被铁链击中的，当即消散。白无常向着另一方向缓缓走出，手持羽扇轻轻挥动，驱散四周阴魂，动作更优雅了几分。

　　二位鬼使速度虽快，奈何阴魂仍不断增加，一时围在院中的鬼影也不见少。更有些阴魂，被施术者法术控制，虽有黑白无常在，仍蠢蠢欲动，想要靠近康小白等人身边，却逃不过空中挥舞的铁链和羽扇。

　　“康兄弟，你与幽冥鬼使还有些交情？”赤利持刀立在身前，眼望四周，自从撞见二人接吻之后，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与康小白说话。

　　康小白心知赤利是关心穆平，这才有此一问，说不定仍担心穆平被自己骗了。这会儿也不是解释的时候，康小白便只淡淡说了句，“略有些交情。”

　　“略有些交情？”白无常与他相隔不远，听得一清二楚，“你这么说，就连那边那个黑鬼也要伤心的……小心！”

　　不用白无常出言提醒，康小白也看到了东方亮起的火光，熊熊烈火形成一张巨网，当头向几人罩来。康小白双手连挥，火焰在空中相撞，康小白唤出的火焰当即消散，他后退一步，口中已有一丝血腥气蔓延开来。

　　“九婴。”康小白不敢大意，此时自己修为虽稍有提升，却仍无击败九婴的把握，何况暗处还有个不知藏在何处的苏凤。要对付这两个大妖，仍需请出那位大神相助。

　　孩童的嬉笑声逐渐靠近，一个男童的声音道，“又是你们？上次被你们逃过了，这次是要送上门来给我吃吗？”说着大口一张，头颅裂开，一道水柱迎面击来。

　　赤利不等康小白动作，一跃而起，挥刀正面迎上。刀刃上凌厉的灵气与水柱相撞，水柱登时被劈开，仿佛下起漫天大雨，穆平与康小白的衣服被浇得尽湿，凉凉的地贴在身上。

　　康小白就地盘膝坐下，“赤利兄弟，麻烦拖延片刻，我……”

　　“你又要搬救兵了么？”赤利大笑了声，挥刀迎上九婴的下一轮攻击。一时四处火焰纷飞，被风吹倒一半的大树被火焰击中，燃烧起来。

　　康小白片刻便画好法坛，运起冥府宗布秘法。这法术他曾用过一次，此刻心里更多了几分把握，咒诀念至一半，穆平忽然尖叫一声，大喊道。

　　“赤利哥，小心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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