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独白

　　院内虽有守卫，奈何只是些普通人，怎么拦得住穆平与朱明笛。穆平在二人身上贴了隐身符，顺着墙边溜进来，贴在大屋窗户下面听着屋内动静，一边轻声问朱明笛。

　　“朱老板，给他们施下幻术，大摇大摆地进来不就行了？”

　　朱明笛啧了声，“太耗灵气，一两张符能解决的事，为什么要那么麻烦。”穆平只是随口一问，短暂地点了下头，“里面的人，好像在睡觉。”

　　“那正好。”朱明笛轻笑。就在穆平仰着头研究如何把窗户打开时，朱明笛站起身，大摇大摆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哎，门忽然自己开了，你就不怕被人看到？”穆平连忙起身追上，不满道。“怕什么？”朱明笛慢条斯理，“就不能是刘镇田自己打开的吗？”他脚步轻轻，径直走到刘镇田床前。

　　屋内四处生着炉子，一进门便感觉到热浪铺面，地下铺着厚厚的地毯，脚步声被吸得干干净净。床前的帐子没有放下来，一眼便能看到上面仰躺着的人。

　　“这人……真是刘镇田？”朱明笛走到床前，皱着眉犹疑道。穆平从他身后看了一眼，二人都不曾见过刘镇田，只是床上那人面色蜡黄，紧闭的双目深深凹陷，发青的嘴唇微张，干燥起皮。若不是被子下面的胸口轻轻起伏，倒像是死了一般。

　　“这……看来不用刁哥出手，刘镇田也活不了几天了。”穆平道，“说不定是吃了太多莫名其妙的丹药，这是要早日升仙呢。”

　　睡梦中的刘镇田双眉紧紧拧在一起，发出了一声□□。有人隔着被子推了推他的手臂，他想睁开眼睛，身体却仿佛被什么东西压住，眼皮也沉重万分。他用了好一会儿才艰难的睁开眼，看了一眼站在床边的人，恨恨道，“苏凤……你来干什么？”

　　可惜，在苏凤眼里，刘镇田这话说得毫无气势，不过是一个失败者最后的不甘。刘镇田在她眼中看出了轻蔑之意，叹息一声，转过头盯着屋顶。

　　“还能干什么？来看看你。”苏凤笑着开口，仿佛一个前来探病的老友，“你该更高兴一些才是呢，再过不久，整个曦城，甚至整个关中的气运，就都是我们的了。只等你的人开始攻城，城内的阵法就要发动了。”

　　“是么，那就是今晚了……”刘镇田嘴唇微微开阖，声音几不可闻。“我女儿呢？你把我女儿怎么样了？”

　　朱明笛与穆平对视一眼，刘镇田的人可能今晚就要攻城。

　　“你女儿？她可宝贵得很，谁敢让她出一点事？”苏凤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诧，仿佛这一切她全不知情。“不是早跟你说了，你女儿生辰极好，阵成之时，是要拿她血祭的。用女儿的一条命，成全父亲的大业，那不是对养育之恩最好的报答么。”

　　穆平看不到幻术中发生的一切，只见到刘镇田深深呼出了一口气，把眼睛闭上了。朱明笛不在意小金铃的死活，只盼刘镇田能多说出一些有用的信息。幻术只能激发出人心底的欲望与恐惧，刘镇田不知道的事情，幻境中是不会出现的。

　　“别以为阵法将成，就没人奈何得了你们。”刘镇田忽然开口了，虚弱的身体中仿佛爆发出了最后的能量，声音也提高了几分，穆平被他忽然喊出的话吓了一跳。

　　“布阵的是我的人，攻城的也是我的人，你们什么也没做，你以为这样就逃得过天劫了吗？”刘镇田胸口迅速地起伏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怕什么，可笑我当初竟然相信了你的鬼话，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天选之人，甚至还把女儿送到你们手里。现在这阵还未发动，若是我死了……”

　　“别做傻事。”苏凤声音之中有一瞬间的焦急，她眼波一转，又笑了起来，“再过不久，曦城便要易主，占据这兵家必争之地，总有一天整个九州都是你的。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可想清楚了。”

　　“想得不能更清楚了。”刘镇田看向苏凤，双目圆睁，“你们便等着天雷吧。”他似乎想要掀开被子，但只是在被子里动了动，并未成功。忽然双眉紧蹙，痛苦地哼了一声，脑袋无力地斜斜垂向枕边不动了，只有一双眼仍紧紧盯着苏凤。

　　朱明笛叹了口气，上前掀开了被子看了看，又把被子盖上了。“走吧。”

　　“怎么？”穆平望着刘镇田的脸，又看了朱明笛一眼，忽地几步跨过去，把被子整个掀开了。刘镇田小腹上，深深地插着一把匕首，涌出的鲜血渗透了衣服，在白色的里衣上洇开鲜红一片。

　　穆平握着被角的手抖了抖，无力地松开了。“死了？还……有救吗？”

　　“救他作甚？”朱明笛挑眉，“之前还说要暗杀他呢。你脑子里装的是一大盘葫芦鸡吗？刚认识你的时候你不是挺机灵的，怎么认识康小白之后越来越蠢了？爱情真是让人盲目，他看上你，说不定也是眼盲了。”

　　穆平低头默默听着朱明笛的嘲讽，目光对上刘镇田的双眼。那对浑浊的眸子里，瞳孔已经散了，却仍执拗的不肯闭上。穆平想替刘镇田阖上眼睛，手抖了抖，还是放弃了。

　　“匕首上有毒，救不了的。”朱明笛眼尖，见了穆平的反应，淡淡说了一句，“可怜，以为自己女儿还没死，想用自己的命换？没用的，即便他死了，也不会有什么天劫，白白搭上一条命而已。也好，我想知道的事情，已经知道了。”

　　“小金铃……死了？”穆平想起曾经从这宅子中救出的女娃，白白胖胖，衣着华贵。即便被绑到此处，吓得不轻，也仍未失了礼节。送回去之后，跟在将军夫人身后向他行礼道谢，甚是乖巧可爱。那个女娃已经死了？

　　朱明笛在穆平额头上弹了一下，“不知道，不过我猜多半死了。阵成之时，苏凤要拿她血祭。可惜刘镇田以为攻城之后才会发动阵法，还当他女儿活着呢。别想了，一介凡人，自有命数。多活几年，等她投胎，说不定你还能遇见呢。看你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喜欢的不是康小白，是这个小金铃呢。”

　　穆平被逗乐了，短促地笑了声，“朱老板，你这是在……安慰我？”

　　“啧，真抬举我，我是为你白哥抱不平。”朱明笛撇嘴，“他可能还不知道，自己养了个小傻子。”

　　“那你呢，养了个瓷锤？”穆平成功被转移了注意力。二人从屋子里出来，避开四周守卫，原路返回。走出了院子，四周便已没人了，穆平终于找到了机会，把那个心里盘桓多时的疑问问出了口。

　　“朱老板，刁哥知道你的身份了？”

　　朱明笛脚步顿了一下，回身把穆平拉到回廊一根柱子后面，“怎么，你是不是说漏了什么？这么喜欢葫芦鸡？”穆平愣了愣，推开朱明笛，“我可什么都没说。可看刁哥的样子，好像都知道了，他知道你是只老狐狸吗？”

　　“不知道啊。”朱明笛后退了一步，“我只说我们都是修行之人，就像你这个天英山陆少一样。万一全说了，把人吓跑怎么办。”

　　二人复又往回走，穆平觉得好笑，“朱老板还会担心人跑了不成？”朱明笛不以为意，“当然担心，好不容易找回来，怎么能让人跑了。你不也担心你白哥忽然有一天不告而别么？”

　　当然担心，担心到恨不得从早到晚跟在康小白身边。穆平抿嘴笑了笑，就连朱明笛这老狐狸，都会有这样的担忧，那白哥呢？康小白会担心自己有一天不见了吗。

　　随口闲聊着回到几人藏身的小院，朱明笛一进门就凑到了刁达的身边，这会儿屋里几人都知道了他们的关系，朱明笛自然也不用避嫌，伸手便搂住了刁达的腰，脑袋在他肩膀蹭了蹭，“告诉你个好消息，你要暗杀的那个人，自己死了。”

　　穆平看了他们一眼，有点羡慕，刚走到康小白身边，还没抓住他的手，就听到身旁传来重重的一声咳嗽。赤利在一边不自然地转过头去，表情僵硬，穆平只得悻悻缩回了手。

　　康小白十分自然地抬手环上穆平的肩，手指在他肩膀捏了几下，只当看不见赤利的一张黑脸。“怎么回事？刘镇田死了？”

　　穆平把适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幻境里发生了什么，穆平也并不十分清楚，朱明笛偶尔替他补充了几句。屋里静静地沉默了一会儿，刁达茫然地开口问道，“你们说的天劫，是怎么回事？”

　　这事穆平也不知道，闻言看向朱明笛。朱明笛倚在刁达身上，脚尖在地上画着圈儿。“我就是想知道，苏凤为什么要找上刘镇田，若是因为天劫，那便说得通了。苏凤要的不是一个曦城，恐怕这里只是一个开始，她还想要整个九州。关于天劫，康小白应该知道得比我更多。”

　　康小白听到天劫之时，便明白了苏凤的目的。他看了眼一脸疑问神色望着自己的穆平，亲昵地揉了揉他的头发。“穆小猫，你知道，世上万物是有命数的，强行逆天改命，有违天道。这命数也不是不能更改，话本子里不是常有行善之人，又多增了几年阳寿之事吗？”

　　幽冥鬼使，也偶有以阳寿与人做交易之事，若被发现，定将重罚。康小白在幽冥三百年间，也只听说过一次。

　　“像苏凤那样的大妖，要这一城人命自然不难，但若是所为太过，要整个九州大地生灵涂炭，自然是要遭天劫的。”康小白吸了口气，“她需要一个傀儡，替她做这些事，自己逃过天劫。死了一个刘镇田，她还会找下一个。”

　　“他们怕什么，现在我知道了。”朱明笛笑笑，“希望明天晚上，能把这事情了结。我还想换个地方，继续开我的店呢。”

　　不过，就算没有苏凤，九州各地军阀混战，想找个安静开店的地方，怕也不太容易。朱明笛看了刁达的侧脸一眼，心中叹气。若让他对世间战乱撒手不管，只与自己离群隐居，这个人，怕是不会愿意的。

　　一天的时间很快便过去，刘镇田的死似乎并没在这间宅子里掀起多大的波澜。天色暗下来，康小白把陶罐交给朱明笛，望了一眼窗外的黑雾。灵气恢复之后，他已能看到笼罩在曦城上空化不开的怨气。

　　朱明笛接了陶罐，懒懒散散看了一眼刁达，“刘镇田虽然死了，他的军队还是要攻城的。我们有正事要办，旁的闲事你可别去管。”

　　刁达点头应了。黑胖子把几人带到地道入口，没走出多远，地道分成两条，几人要开始分头行动了。

　　“阵法一破，我就来找你们。”朱明笛看了康小白一眼，“那之前可别死了，你的遗孀，我绝对不帮你照顾。”

　　康小白笑了，“先担心你自己吧。阵法被人动了，苏凤不会放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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