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独白

　　“你该不会要闭关几个月，炼制丹药吧。”朱明笛笑了声，问。穆平瞪大了眼睛，“怎么会？你当是炼长生不老药吗？至多不过几个时辰而已。”

　　朱明笛眯了眼睛，虚虚看向穆平身后，“长生不老药，我倒真没见过。服了五石散在街上狂奔的人，机缘巧合，见过几次。”说着看了刁达一眼。刁达一个人闷着头发呆，似乎并未留意朱明笛说了什么。朱明笛收回目光，微微叹了口气。

　　“这宅子里，有个丹房。”莎莎突然开口。小小的半透明身影飘在墙边，昏暗的光线之下，若不细看，几乎看不清楚。“我刚刚看到的。”

　　“谁？”康小白的灯还燃着，刁达循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脸色一青，后退了半步。过了一会儿才犹豫地开口问，“那是什么？”

　　莎莎从墙角飘了出来，小小的身子浮在半空，径直飘到刁达面前，与他对视。刁达鼻翼微微抖动着，眼睛一眨不眨，嘴唇抽了两下，没有发出声音。小鬼呲牙笑了。

　　“别吓他。”朱明笛伸手，作势要弹小鬼额头。小鬼对朱明笛有几分惧怕，悻悻转身又飘回了角落里。刁达松了口气，“这是什么东西？”

　　“鬼。叫莎莎”朱明笛笑道，“人死了变成鬼，鬼投胎又变成人，很奇怪吗？”刁达愣了下，又看了小鬼一眼，不自然地转开了目光，“他说这里有丹房，那就可以炼制解药了。”

　　穆平已收拾了药材，蹿到了小鬼旁边，当即便想让莎莎带路。康小白嘱咐了句，记得设下结界，小心别被人发现了。

　　等穆平吱呀一声关上了门，康小白看向朱明笛，问，“等隐灵散的毒借了，我和赤利要对付苏凤。接下来，你们有什么打算。”

　　朱明笛看了刁达一眼，“刘镇田这事，与苏凤也脱不了干系。刁达明天去见易虬云，把刘镇田的部署都报告给他。你们要怎么对付苏凤？也许我帮得上忙。”

　　“我有个想法。”康小白说，“苏凤在曦城布下阵法，用整个城的怨气为养，不如到时我们分头行动，我和赤利去找苏凤，你们带着莎莎，把曦城四周的阵法破了。”

　　“那穆平呢？”朱明笛笑吟吟地，望着康小白。康小白叹了口气，“别取笑了，穆平自然跟着我。苏凤这阵，布在曦城之外约三十里处。莎莎去过两处阵眼，余下几处，你应该找得到。”

　　朱明笛收了笑意，点头同意。赤利与刁达也并无意见。康小白忽然想起承平商店之事，“刁达，拳会那两人，恐怕受到了胁迫。今天带人来承平商店的，不知是他们中的哪个。”

　　“他们怎么样？”刁达握紧了拳头，“有没有被拷打？”

　　“那倒没有。”康小白回忆起在巷口看到的那几人，看不出其中哪个像是受了伤的模样。“大概只是以家人性命相逼，不像是用过刑的。”

　　“得想个办法，把他的家人救出来才行。”刁达手指捏得喀喀作响。朱明笛抬手轻轻搭在他的拳头上，不动声色地把刁达的手按了下去，“别急，他们暂时不会有事，解决了苏凤和刘镇田，自然便救得出他们的家人了。”

　　几人商议过了，各自找了个地方休息。赤利没过多久便鼾声如雷，倚在刁达怀里的朱明笛抬起头来，翻了个白眼，在偏房四周设了个结界，拉起刁达的手捂在自己的耳朵上。

　　老狐狸明明随便施个小法术，便听不到赤利的鼾声了，偏偏要做这样的事。康小白看得有趣，他把灯抄在手里抱着，手指遮住的灯光在对面的墙上落下斑驳的光影。谢哥说，这灯芯用鲛油浸泡，可长明千年不熄。他只当谢哥说笑，如今看来，说不定是真的。

　　康小白缓缓把头向后仰，抵在墙上，合上双眼。赤利就坐在他身边，鼾声从康小白的右边不断传来。渐渐的，他觉得这鼾声穿过了自己的身体，不知飘向何处去了。等此间事情一了，和穆平一起去大海边吧，说不定能见到鲛人呢。都说鲛人的眼泪会变成珍珠，也不知是不是真的。穆平会喜欢珍珠吗？

　　任凭思绪胡乱飘着，康小白放缓了呼吸，握着灯的手指已经僵硬，膝盖以下的小腿也有些发麻，他试着动了动脚趾，脚趾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根本感受不到它们的存在。

　　早起的鸟儿叽叽喳喳地聒噪，把窗外浓墨一般的沉寂撕开一条缝隙。康小白睁开眼，想起身到窗边看看，却发觉自己站不起来。他扭头看了看身边的赤利，赤利的头以近乎折断的角度垂向身后，大张着嘴，胡子随着呼吸微微颤抖。

　　看起来一副没有心事的样子，康小白微微笑了，自己曾经也觉得，日子就会这样平淡如水地继续流下去，什么时候也开始有烦恼了呢？大概是认识穆平之后吧。

　　门被推开了一条缝，穆平带着一股寒气钻进来，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莎莎比他更快，已经飘到了康小白面前，焦急地指着他怀里，抱怨道，“都怪穆平，非要去看热闹，天都快亮了。”

　　穆平摸了摸头，“白哥，你不知道我发现了什么……”

　　康小白打断了他的话，“穆平，你到我衣袋里把陶罐拿出来，先让莎莎进去。”穆平脸色变了，冲过来先抓住了康小白的手，“白哥……你没事吧……都怪我，我该早点回来的。”

　　“先让莎莎进去。”康小白见穆平半跪在他身前，低了头只顾用手心搓着自己的手背，心里像是燃起了一团火，身上的寒气似乎都被驱散了几分，只想伸手把小猫揽进自己怀里。

　　穆平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翻着康小白的衣袋，抖着手拉开了陶罐上的塞子。

　　“小心。”康小白眼见不好，出言提醒已来不及了。陶罐口处冒出一团白雾，在屋里散了开来，穆平忙伸手去抓，手指从雾气中穿过，摸了个空，雾气顺着门窗之间的缝隙溢出，很快便消散了。

　　雾气一散，莎莎便急不可待地钻进了罐子里。穆平垂头丧气道，“对不起啊，白哥，让雾鱼逃了。”康小白轻轻摇头，“逃便逃了，我留着也没什么用。”

　　这么一闹，屋内几人也都醒了。只有赤利仍旁若无人地打着鼾。朱明笛在穆平进门时，睁开眼看了看，又把头埋回刁达怀里。这会儿刁达也被吵醒，朱明笛只得伸个懒腰，起身活动了一下，“解药炼好了？”

　　“嗯。”穆平忙伸手到衣袋里掏，一个小瓷瓶从衣袋边缘滑了出来，穆平脸一红，忙伸手去接，指尖从瓶身上划过，瓷瓶被他手指一推，向旁边飞了过去，被康小白坐着的椅子腿挡了一下，落在康小白脚边，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这是什么？”康小白低头看去，穆平早上前一步，俯身拾起瓶子揣进衣袋，结巴道，“没，没什么，不是这个。”

　　刁达扶着墙站起来，在朱明笛耳边轻声道，“你给他的吧，带坏小孩子。”朱明笛笑着对他挤了挤眼睛。

　　穆平摸出一个盒子打开，里面是三颗小指头般粗的褐色丸药。穆平拿起一颗喂到康小白嘴边，康小白张口含了进去，浓郁的苦味在口中弥漫开来。康小白赶忙用力将丸药咽了下去，丸药滑入喉咙，带着淡淡的暖意。

　　穆平见康小白闭了眼睛，皱起眉头，急道，“白哥，怎么了，是这药有什么不对吗？我是按照那本书上说的，一步不差地炼制的，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才是啊。”

　　康小白呼出一口寒气，“没，只是太苦了。你是不是放了不少黄莲？”

　　“没有啊。”穆平拍了拍衣袋，“我该到灶房偷点儿糖的，怎么没想起来。”康小白笑道，“不要糖，你过来，我跟你说。”

　　穆平不明所以，凑过去把耳朵贴在康小白嘴边。朱明笛站在一旁，眼看着穆平耳朵渐渐红了，露出会心的一笑，转身对站在他身后的刁达使了个颜色。刁达了然地点头，伸手揽住朱明笛的腰。

　　康小白一句话说完，穆平的耳根已红透了。他盯着康小白的眼睛，两人的鼻尖几乎要撞在一起，嘴唇抿的死紧。

　　“开玩笑的……唔……”康小白一句话没说完，就被穆平堵住了嘴。淡淡的苦味在两人唇舌间弥漫，穆平的睫毛颤动着，在康小白脸颊上轻轻扫过。康小白一只手放开了捧着的灯，揽住穆平的腰，把人拉向自己怀里。

　　屋子里的鼾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四周一片寂静。两个人的心跳声被无限放大，穆平不知怎的，耳边响起在奕文社听过的梆子，心跳的声音和梆子的节奏重合，穆平不由得笑出声来。

　　“苦吗？”康小白松开了穆平，问。

　　穆平摇摇头，这才想起屋里还有别人，心里一惊，转头看向朱明笛。朱明笛和刁达并肩站着，见穆平望过来，笑着努努嘴，示意穆平看看自己身侧。

　　赤利微张着嘴，看着穆平与康小白，两条粗眉高高挑起，眉头几乎凑在一起。穆平在康小白肩膀上推了一把，后退几步，吞了口口水，艰难地开口道，“赤利哥……刚刚……我们……你看见什么了？”

　　“看见什么？”赤利的眉毛跳了跳，“你们刚刚……这是怎么回事。”

　　被朱明笛和刁达看见倒没什么，这二人整日卿卿我我，穆平都已经习以为常了。可偏偏被赤利看见，明明进门时赤利还睡得很香，怎么会突然醒了？穆平摸不准赤利对此是什么态度，犹豫着不知怎么开口。

　　“赤利哥，就是你看到的那样。”康小白看了穆平一眼，转头对赤利道，“我可能比你年长几岁，不过跟着穆平，叫你一声哥也是应该的。”

　　“什么？”赤利显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一双眼看看康小白，又看看穆平，最后看着神色如常的朱明笛与刁达二人，问道，“你们都知道？”

　　“嗯。”朱明笛答了一句，见穆平尴尬，便转移了话题，“穆平，你刚刚进门时说，发现了什么？”

　　一提起这事，穆平“啊”地叫了一声，“莎莎带我去丹房，我见那里炼了一炉丹，便把火熄了，丹药取了出来。原本制这解药也用不了多少时候，解药练成之后，我又把那炉丹药放了回去。”

　　“没加点儿什么料？”朱明笛笑道。

　　穆平兴高采烈道，“还是朱老板了解我，自然是要加的。我在那丹药里，揉了些鼻屎进去。”

　　赤利大笑出声，朱明笛抿嘴轻笑，刁达也弯起了嘴角。只有康小白的脸皱了起来，“你刚刚给我吃的药丸里，没加什么料吧……”

　　“欸？那怎么会。”穆平接着说，“我刚想走，就有人来取那丹药了。我有些好奇，就跟过去看。你们猜我见到了谁？”

　　“谁？”赤利十分配合地出言询问。康小白道，“别卖关子了，快说。”

　　“我跟着那人，到了一进院子。院子里人好像不少，我便在外面偷听，让小鬼进去看看。那人敲了敲一间大屋的门，冲里面喊，刘将军，该服药了。”

　　“刘镇田？”刁达上前两步，抓住了穆平双肩，用力的晃了晃，“你是说，刘镇田，现在，就在这间宅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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