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独白

　　“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康小白刚打算拒绝，就听到门口传来的脚步声。嘴边的话被他换了一句，“周修雅这人挺好的。”

　　门吱嘎一声开了，周修雅举着个托盘，侧身从门缝中挤了进来。诧异地看了康小白一眼，没说什么，把茶壶和几叠点心摆在了桌子上。又替二人倒了两杯茶，磨磨蹭蹭站在一边不想走。

　　苏姐冲着他摆了摆手，周修雅不情愿地出去了。

　　“别想着挑拨我们。”门外的脚步声远了，苏姐才伸手把额边垂下的一缕碎发挽到脑后，慢慢地说，“我们从来就不是敌人。坐啊，是要我亲自来扶你坐下吗？”

　　康小白这才坐了，端起面前的热茶喝了一口，一股暖流顺着喉咙流下去，康小白觉得稍稍暖和了些，又喝了一大口，把杯子捏在手中没有放下。“直说吧，你是谁，想让我做什么？”

　　“不尝尝吗？味道不错。”苏姐伸手从一个盘子里拈起肉干放入嘴中，慢条斯理地嚼着，又喝了口茶。“我在城北丢了几只小鬼，放出去的小猫也没回来，这事也是你干的吧？”

　　“是我。”康小白点头，“你们在曦城布下这个阵，是要做什么？”

　　苏姐侧头，眼睛微微眯着，瞥向康小白，似笑非笑，“我还没有问你，为什么要破我的阵，你倒先问起我来了。算了，告诉你也没关系，就当这是我的诚意。在曦城布下这个阵，当然是为了把这一城的人，养起来吃啊。”

　　康小白皱了眉，盯着桌上摆着的肉干，心里一阵厌恶。幸好没吃，也不知道这是用什么肉做的，听苏姐的意思，就算是人肉也不奇怪。

　　苏姐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笑道，“你该不会以为这是人肉吧。放心，人肉，我们还是喜欢吃新鲜的。怎么，你不吃人肉？”

　　康小白沉默地摇头。他并不惊讶，无论是九婴，还是猰貐，自然都是吃人的。面前这个苏姐的身份还不确定，但从刚刚蒙在自己眼睛上的羽毛猜测，多半是某种鸷鸟。

　　“妖生来就是要吃人的，有什么不对？”苏姐边说边替他斟满了茶，观察着他的反应，“我们即便不是同类，却也不应该有什么矛盾。”

　　“你们要吃人，吃便是了，布下这个阵又是为何？”康小白问。

　　“这一城的人，明明陷入了绝境，却又逃不出去。那些绝望、怨恨、贪念、恐惧……就会成为强大的力量，这难道不是更好的食物吗？”苏姐粉嫩的舌尖轻轻舔着嘴角，脸上神情像是正在谈论什么风雅之事。

　　原来是这样。康小白低垂了眼，盯着手中的茶杯。苏姐脸上的表情让他恶心。若这些上古大妖之是想吃人，他倒不觉怎么，但苏姐的目的，是要把曦城变作一座死城，强行扭转一城人的命数，与天地之道悖而行之。即便自己没有误打误撞地插手，幽冥也不会坐视不管。

　　他没有出言反驳，只是低头思忖了片刻，复又抬起头来。“这与我无关，我无意插手，更不会帮你。”

　　苏姐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神色，“哎呀，心有灵犀也不过如此。只要你不插手，就算是帮了我这个忙，等到阵成，我便邀你与那个小妖怪共享如何？”

　　“不必。”杯中的茶有些凉了，康小白把茶杯放下，淡淡道，“我答应不插手，可以把我的东西还给我了吧。”

　　“你不需要，你的朋友也不需要吗？”苏姐站起身来，绕过桌子走到康小白身前，“我替你问问他如何？”说着手腕一抖，伸到康小白面前，指间夹着一只纸猫。那纸猫不停扭动，想要挣脱出来。这纸猫与康小白被困之前看到的那只用的不是同一种纸，穆平这是又给他传什么话了？

　　“他好像急着要找到你呢。”苏姐手一松，纸猫倏地从她手中钻出来，飘落在康小白的腿上，开口道，“白哥，我知道你回曦城了，我来找你。”

　　穆平回曦城了？怎么会，朱明笛不是答应会看好他吗？康小白脊背浮起一层冷汗，热茶带来的些许暖意早已消失无踪，就连手指都有些僵硬，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苏姐像是很满意康小白的反应，带着笑意道，“不想让我亲自去问他，那就委屈你在这里再待上几天吧。别急，不会很久的。”

　　“我已经答应不会插手了。”康小白把手指收入手心握着，指尖似乎已没有了知觉，像握着千年不化的坚冰。“让我走。”

　　“好好休息。”苏姐转身推开了门，一脚迈出门去，回头道，“哎呀，瞧我这记性。还没问过你叫什么名字。”

　　康小白冷冷与她对视，心知即便自己答应了对方的要求，她也定不会让自己就这么离开。自己身上没了灵气，硬碰硬可不是什么好办法，不如表面上服个软，慢慢再想逃出去的办法。

　　“白平。”脱口而出的，是穆平给自己起的名字。回忆起来，这名字从康小白自己口中说出来，还是第一次。

　　苏姐笑了笑，“苏凤。”说着回身轻轻掩上了门。

　　周修雅站在院子的另一端，面色有些难看。见苏凤出来，喊了声苏姐。苏凤几步走到他身前，压着嗓子不耐烦道，“什么事？”

　　苏凤的态度让周修雅有些心惊，他抬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屋门，小心翼翼地说，“从他身上搜出了些东西，我替苏姐收着了，原本想今日一并拿来，可是……方才我回屋查看时，东西已经不见了。昨日还在的，一定是被他的同伙取走了。”

　　“哦，我当是什么事。”周修雅已做好了被苏凤斥责一番的准备，不想苏凤不以为意，只是摆了摆手，“不过一只小跳蚤，成不了什么事，已经去跟着了，你就别管了。”

　　周修雅应了声是，站在原地目送苏凤离开，苏凤也不回头，忽地笑了一声，道，“下次可要记得，看不住的东西就不是你的。”

　　也不待周修雅回答，苏凤加快了脚步，身形一晃便凭空消失。周修雅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苏凤把门掩好后，康小白仍坐了片刻，才站起身来走到门口，伸手轻轻推了推门。

　　有结界。康小白默默叹了口气，回到矮榻边坐下了。身体的寒冷让他感觉腹中空虚，看着桌子上几碟肉干，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伸手去取。

　　穆平现在应该是安全的，他只是让纸猫给自己传了个消息，不能说明什么。有朱明笛在，不会让穆平贸然跑出来找他。不知黑胖子和老黄有没有把铃铛偷出来，见到赤利没有。苏凤看起来并不知道朱明笛和赤利的存在，只要黑胖子能在苏凤发觉之前，把消息告诉朱明笛和赤利……

　　康小白想着，缓缓闭上了眼睛。明明希望在穆平发觉之前，把事情解决了回去找他，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

　　在回曦城的路上，趁着停下来解手的功夫，穆平偷偷放出了纸猫。朱明笛不许他独自去找康小白，穆平虽有些不情愿，却也并不打算偷偷溜走。他想着，如果白哥知道自己回曦城了，也许会回到家里等他。

　　进了城门，马车的速度便慢了不少，穆平心急，掀了帘子向外张望。街边家家户户屋檐下面都挂着大红的灯笼，喜气洋洋的，穆平看在眼里只觉得心烦。一片大红色中，挂着些白色的条幅，看上去颇有些不和谐。

　　“期成曦城和平，拥护刘镇田将军进城。”穆平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了条幅上面的墨字。对面姓邱那人哼了一声，道，“是个啥和平会搞的鬼。易虬云将军御下甚严，那群所谓士坤无处搜刮，一直希望刘镇田回来。仗着刘老狗进逼曦城，易将军无暇他顾，急着跳出来表忠心呢。”

　　穆平听了几句，无心理会，仍探头探脑向外张望。刁达忽然道，“今日街上的人似乎比平常多了不少。”穆平随口答道，“过年大家闲来无事，上街逛逛有什么稀奇。”

　　“不对。”朱明笛凑到他身边来，向外望了望，伸手指着路边几人说，“你看那背着包袱的几人，还有前面推着独轮车的，有老有小，一家子都在这里了。这不像是出门闲逛，倒像是从其他地方来避难的。”

　　穆平张了张嘴，看那几人都背着包袱，互相拉扯着，四处张望的样子，朱明笛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

　　刁达应道，“我也这么想。我们从西边一路过来，倒没看到有什么难民模样的人。不过今日进城盘查时，确要比往常严些。也不知道刘镇田的军队现在到了什么地方。”

　　朱明笛转回头，伸了个懒腰，“等等去问问就知道了。就算难民说不清楚，和平会里，总有人知道吧。先回承平商店，大家一起商议一下。”

　　“朱老板。”穆平道，“我……要回家一趟。”

　　朱明笛皱着眉想了想，仍觉有些不放心，只得看向刁达，“那我先陪穆平回去。你带着这两位兄弟去承平商店，可别轻举妄动，不要办不成事，还把自己人搭进去。”

　　刁达倒答应得很痛快，说他们只去打探一下城中现在的状况，晚上碰个头再决定下一步打算。刁达这人虽然执拗，答应的事却言出必行，比起穆平，还更让朱明笛放心一些。

　　“那就这么定了。我先陪你回去，如果你白哥不在，就给他留个消息，让他到承平商店与我们汇合。”

　　穆平咬着嘴唇点了头。马车在广济巷口停了停，让穆平和朱明笛下了车。穆平几乎是狂奔到了自家门口，看着门上的那把锁愣了愣神，才想起从怀中摸钥匙。

　　门上的锁挂得好好的，白哥是不是根本没有回来过？

　　“别急。”朱明笛双手揣在大衣袋里，懒洋洋地说，“你白哥回来还用得着走门？先进去看看再说。”

　　穆平开了锁，也不顾钥匙还插在锁孔里，推门就冲了进去。朱明笛叹着气收起了钥匙，便听到院子里传来一声惊讶的喊叫。

　　“穆老爷，你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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