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独白

　　一辆马车在前往曦城的道路上奔驰，马蹄在路面上敲击出嗒嗒的声响，几匹马儿的鬃毛在风中飘动，鼻孔喷出长长的白雾。

　　车里坐着五个人，都没有开口说话，狭窄的车厢内始终笼罩着一种压抑的气氛。

　　朱明笛从上了马车之后就没有说话，在刁达试图拉他坐在自己身边的时候甩开了刁达的手，一扭身子坐在了穆平旁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刁达的脸黑的像锅底一样，拳会的二人识趣地坐到了另一边，没有开口搭话。

　　若是平时，穆平身处这样尴尬的气氛当中，早就忍不住要找些话题了。可这时他心里想的都是康小白，一上马车便望向窗外，脖子都僵了也没转一下头。

　　康小白一个人回了曦城。他带走了旦增的铃铛，也就是说，他要和赤利一起，去找雪山下镇压的魔。而这件事情，他不想让自己知道。

　　穆平没有生气，只是陷入了对自己深深的失望。

　　明明这件事与自己相关，康小白却宁可独自去解决，甚至还与朱明笛串通好了骗走铃铛，就连刁达都知道，只瞒着他一个人。

　　或许自己再勤奋一些，变得更强一些，康小白就不会再觉得自己是个累赘了吧。

　　窗外的树一棵棵飞向身后，有些特别高大的树枝上，结着硕大的鸟巢，但却没有看到鸟儿的踪迹。马车上的帘子被穆平掀开了一角，风从窗口刮进来，割得嘴唇有些疼痛。

　　穆平舔了舔嘴角，尝到了一丝血腥味。他觉得有些不甘心，在雪山与赤利的比试明明是赢了的，虽然他使了点小手段，可赢了就是赢了。康小白就那么肯定，自己一定会拖他们的后腿吗？

　　一旁伸过一只手，把帘子遮上了，顺势搭在了穆平肩上。朱明笛懒懒地说，“别看了，吹得我头疼。你现在想再多也没有用，不如等见到你白哥，亲口问他他是怎么想的。”

　　穆平垂下头，朱明笛手下用了点力，让穆平的头靠在自己肩上。他没理会一旁刁达直勾勾射过来的视线，声音却提高了些，“至少你白哥是不想你有危险，可不是自己铁了心不听劝，一心去送死。”

　　此话一出，邱张二人面上又难看了些。只是他们知道这少年与刁达关系匪浅，此番有求于人，只好忍气吞声。

　　“明笛……”刁达忍不住了，“你别这么说，我也不希望你有什么危险，我……”

　　朱明笛哼了一声，“对，你是让我什么也不做，眼睁睁看着你和你的好兄弟同生共死。行了，别解释了，你们有什么打算，说来听听。”

　　这话是对着邱张二人说的，二人对视一眼，姓张那人说，“我们原本打算，等刁大哥回到曦城，再去劝说拳会大哥，让他改变主意。如果还是不行，就让兄弟们去投奔易虬云将军，一同守城，无论如何不能放刘镇田进城。”

　　“这就是你们昨天商议一晚上想出的主意？”朱明笛冷笑一声，“如果拳会大哥不愿意改变主意呢？”

　　“那就软禁他。”刁达说，“还有他的几个心腹，一并交给易将军处置。”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朱明笛的目光在几人脸上转了几圈，“就算你们软禁了拳会大哥，也难保城内没有别的内应。不想让刘镇田进城，那不如直接去杀了他。”

　　“可……只有刁大哥有如此身手。”张姓那人道。

　　“所以你们商议的结果，是让刁达去暗杀刘镇田？”朱明笛皱眉道，“没必要骗我，刁达也知道，我如果愿意帮忙，这事还有些希望。凭你们几个人也想杀刘镇田？别做梦了。”

　　“明笛，我就知道你有办法。”刁达声音中带着几分喜色，“你愿意帮我们了？”

　　朱明笛斜斜瞄了他一眼，“不愿意。”

　　刁达眼角的笑意还没展开，便僵在了脸上。朱明笛又看了一眼刁达的表情，才慢慢道，“你记着，我不是愿意帮你们，我是不愿意看你死。”

　　“我知道，我知道。”刁达道，“等曦城这事一了，我就退出拳会，你不是说要关了承平商店去别的地方吗？我跟你一起去。”

　　“什么？”邱张二人一同惊道，“刁大哥，你要退出拳会？”

　　穆平也抬起了头，看向仍搂着他肩膀的朱明笛。朱老板的店开了那么多年，从他到曦城时起，那店就开在那里了，虽说那店看起来也没赚什么钱，可为什么突然说关就要关了？

　　康小白也说过类似的话，要离开曦城去别的地方，这是与朱老板说好的吗？

　　朱明笛叹了口气，“关店的事以后再说吧。等回到曦城，你们还是去找你们的拳会大哥和易虬云，不过无论结果如何，都不要去想暗杀刘镇田的事。我们要等两个人。”

　　朱明笛手指在穆平肩膀敲了敲，“你也是，回到曦城什么都不要做，找你白哥的事，交给我。”

　　穆平被戳中了心思，他的确是打算一回到曦城就与这几人分开，先去找到康小白。朱明笛这么一说，他只得应了，低声道，“我也不知道要到哪里找他……”

　　“说不定你一回家就见到他了呢。”朱明笛笑了一声。也不知道康小白这几天查到什么没有，等到见了面再商议吧。

　　黑胖子走后，康小白在黑暗中迷迷糊糊又睡了一会儿，被通道中传来的脚步声惊醒了。

　　一盏灯笼的光亮由远及近，周修雅的脸出现在铁栅门外，微光中有些扭曲。康小白坐直了身子，抬头望着周修雅。周修雅原以为康小白会说几句求饶的话，怎料康小白一言不发，只好咳了两声，恨恨道，“苏姐要见你。”

　　苏姐是谁？康小白挑了挑眉，周修雅身后的黑暗中，轻笑了一声，走出一个人来。这笑声康小白有些熟悉，却不记得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女子。

　　即便灯光幽暗，也难掩那女子的美貌。见康小白直直盯着她，苏姐掩着嘴又笑了一声，柔柔道，“你是谁？为什么来找周修雅的麻烦？”

　　她一开口，康小白忽地记起了对方的身份。这女子，就是从城西乱葬岗，把九婴带走的人。

　　“这要问他了。”康小白哼了声，“是他先抓走了我的小徒弟，我上次一时大意被他逃了，现在找到他自然不能放过。”

　　苏姐还没说话，周修雅先急了，“说什么大话，现在是你要求我放过你吧。”苏姐一根手指抚上周修雅的唇，轻轻点了一下堵住了了他还没出口的话，“我记得，你还废了周修雅养的五只小鬼，逼得他差点没命。你的小徒弟也没吃什么亏，给我一个面子，这事就算揭过去了如何。”

　　“给你一个面子？”康小白扶着墙站起身来，与苏姐对视，“你是谁？”

　　“哦？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了。”苏姐看清了康小白的模样，眉毛一扬，“上次打伤小蛇的，好像也是你。”

　　“九婴伤人在先。”康小白冷冷道。

　　“伤人？”苏姐像是听了个校花，吃吃笑了一阵，“伤人与你有什么干系？小蛇饿了，自然是要吃人的。难道他要吃的小妖怪，是你什么人？”

　　康小白没有回答，苏姐细细打量了他一番，道，“饿了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换个地方聊聊如何？”

　　周修雅急道，“苏姐，这人杀了便是，要和他废什么话。”

　　苏姐面色一变，“我的话你都不听了吗？”说完又甜甜地笑了，“我可舍不得就这么杀了他，谁叫他长得这么好看呢？开门，带他出来吧。”

　　周修雅面色阴沉，一手拎着灯笼，另一手摸出钥匙开锁，钥匙狠狠撞在锁孔边缘，发出刺耳的声音。康小白迈出门去，没理会周修雅愤恨的目光。苏姐对着康小白扬了扬手，康小白便觉眼睛被什么东西遮住了，陷入完全的黑暗之中。

　　周修雅在他身后推了一把，康小白踉跄几步，周修雅从他身旁经过，打着灯笼走在了最前
　　面。康小白听着身前二人的脚步声，慢慢跟在后面，默默记着脚下路程的长短。

　　眼睛上有些麻痒，像是有细细的硬毛在皮肤表面摩擦，他试图伸手去摸蒙在眼睛上的东西，摸起来不知是什么鸟的羽毛。脚下的道路开始倾斜，越走越高，头上吱嘎一声，有风吹进来，但依然看不到光亮。

　　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腕，拖着他往前走，手上力道很大，像是要把他的手骨捏碎一般。这大概是周修雅。康小白被拉着又走了一段，脚下踢到了什么东西，险些绊倒在地，身旁传来周修雅幸灾乐祸的笑声。

　　眼睛上的东西被解开了，康小白没来得及看到那东西的样子，只看到一只纤纤玉手从他面前拿了开去。苏姐指了指一旁的桌子，“坐。”

　　大概是将军府内的某间屋子。康小白看了一眼四周，屋子不大，靠墙放着一张矮榻，屋子正中摆着一张方桌，两侧放了两把椅子。另一侧墙边放着个博古柜，柜子是空着的。

　　苏姐从矮榻上拎了个垫子，坐在方桌一侧，抬手露出一截白玉般的手腕，手指轻轻碰了碰桌上的一把茶壶。“茶冷了，重新沏一壶来。再拿点点心。”

　　周修雅站在门边，拧着眉没动。

　　苏姐抬头看了他一眼，康小白只觉胸口一滞，整个屋子里忽然充满了强大的气场。周修雅后退了一步，甩了康小白一个白眼，推门出去了。

　　“聊什么？”关上的门带起一阵寒风，门边挂着的帐子卷动。康小白没能从门缝中看出外面是哪一进院子。他没有在桌子边坐下，站着看向苏姐。

　　这女子实在生得漂亮，看周修雅刚刚的反应，显然是因为这女子要跟自己聊聊，迁怒上自己了。康小白心里有些想笑，连九婴都对这个苏姐十分忌惮，区区周修雅怎么入得了她的眼。

　　“见到我之后还这么冷淡的人可不多啊。”苏姐也没再劝康小白坐下，“还是说……你更喜欢毛没长全的小娃娃，就像……那个小妖怪？”

　　为什么又提到穆平？康小白心中有些警觉，可穆平此刻还与朱明笛在一起，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才是。“你要找我聊什么，和他有什么关系？”

　　“本来没有关系，不过也可以有点儿关系，你来决定。”苏姐好像很开心，“你没必要与我们作对，不如考虑一下，和我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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