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独白

　　冷。像浸泡在黑暗冰冷的冥河水中，四肢僵硬，脑袋一阵阵的胀痛。这会儿晃晃脑袋，说不定能控出一地河水来。

　　不，河水早该结冰了吧。全身的血液说不定都冻住了。

　　康小白睁开眼睛，看了看四周的环境。他被关在一个逼仄的小房间里，一道上了锁的铁栅门，把他和一条狭窄的通道隔开。

　　没有一点光亮，好在康小白早已习惯了幽冥的黑暗，勉强还看得清楚。他躺了一会儿，转动了一下脖子，后颈相当配合地发出了咔的一声响。康小白撑着地坐起来，倚着背后的墙，好歹找回了四肢仍长在身上的感觉。他轻轻吐了一口气，蜷缩起膝盖收入怀中。

　　并没有暖和多少。身上的火灵之气仍然无影无踪，恐怕便是他吸入的那口黑烟的功劳。身上的衣服仍好好地穿着，康小白伸手在衣袋中掏摸，衣袋是空的。符咒、装着小鬼的陶罐、旦增给的铃铛、挂在腰间的灯……全都被拿走了。

　　当然什么都不会留给他。不知道这还是不是将军府内，自己又昏迷了多久。康小白抬头看了一眼铁栅门上的锁，连尝试的欲望都没有。现在手上没有一点力气，把锁扭断是不太可能了。

　　房间里没有吃的和水，康小白脑袋向后仰着，后脑轻轻抵在墙上。周修雅把他关在这里，总不会想要让他在这里饿死。只要有人送吃的来，就有机会逃出去。

　　至于要怎么办，康小白没想好，见招拆招吧。他有点儿郁闷，还没弄清事情的全貌，自己先被困在这里了。不知道赤利来了找不到他会怎么办。

　　赤利？赤利要到哪里找他？如果赤利能找到铃铛所在的位置……

　　康小白挺直了背，得想个办法通知赤利，不能打草惊蛇。他四处看了看，小声地喊了几句，“黑胖子？煤球？”

　　“老爷！”黑胖子声音中带着几分惊喜，“老爷您要问我什么？”康小白眯着眼睛，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好容易在地面上看到了一个蹦达的煤球。

　　“怎么不过来？”这煤球平时不是总蹲在别人身上吗？康小白扬眉，黑胖子没被周修雅发现，那就有办法通知赤利了。

　　黑胖子犹豫了一下，说，“老爷，您身上太冷了……”

　　“算了。”康小白又把膝盖往怀里收了收。“周修雅没发现你？我醒了这么久，你怎么没动静？”

　　“老爷说有事问我才让我说话……”黑胖子尴尬地笑了两声，“我逃得快，周修雅没发现我，他把你身上的东西都拿走了，我跟着他一路到了这里的。”

　　“这里还是将军府吗？”康小白问。“我昏倒了多久？”

　　“是咧。”黑胖子点头道，“这是将军府地下的密道，不知道通向什么地方。已经过了两天了，老爷没醒，我不敢去查看。”

　　康小白侧着头思索片刻，“你出去，喊上你那些徒子徒孙，替我做几件事。”黑胖子连连答应。康小白又想了想，缓缓开口道，“第一件事，探查一下这个地道，都有哪些出口，把路线记清楚。”

　　“哎，没麻达。”这事不难，黑胖子应了。

　　“第二件事，我要你帮我找个人。”康小白皱着眉，黑胖子没见过赤利，又不知道赤利什么时候到，这要黑胖子怎么找？还是得想办法把铃铛拿到才行。

　　“找谁？”黑胖子没等到康小白的吩咐，问道。

　　“这人……你没见过。是穆平的朋友。”康小白冰冷的手指搭在额角，寒气太重，没了火灵的压制，脑子都快冻僵了。“大概和我差不多高，比我壮些，可能带着一把长刀。”康小白试着回忆赤利腰间佩刀的样子，除了很长之外什么都没想起来。他叹息了声，说，“他叫赤利。”

　　“到哪儿找？”黑胖子问。

　　“不……知道。如果他现在不在曦城，那就是在来的路上。”康小白手指揉着额头，“这是第三件事。你还记得我身上带着的那个铃吗？”

　　那个铃铛黑胖子很熟悉，上面的灵气很浓郁。康小白把铃揣在衣袋里的时候，黑胖子就喜欢钻进里面。“周修雅把铃拿走了。”

　　“第三件事，就是找到周修雅从我这里拿到的东西，拿到安全的地方。”康小白说，“赤利会找到这个铃铛，你等着他来找你，告诉他这里发生的事情，让他想办法救我出去。”

　　“没麻达。”黑胖子先是答应了，紧接着又跟了一句，“老爷，你那些东西……我拿不动啊。”

　　拿不动……康小白脑袋一阵一阵地发晕。“好歹你也是个妖怪，你……”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去找老黄。”

　　飞头獠没什么妖气，应该会在被发现之前，把那些东西偷出去。“其他的东西如果带不走也就罢了，最重要的是先把铃铛带出去。”

　　眼下，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康小白把脑袋又靠回了墙上，全身微微发颤。不知怎的，他仍有些不放心，在黑胖子离开之前，还是补了一句，“周修雅可能和那些大妖有联系。见到赤利，让他千万不要莽撞。我自己也会想办法出去。”

　　黑胖子跳了几下，落在铁栅门上，回头问，“老爷……不需要告诉穆老爷跟朱老板吗？”

　　“不要。”穆平应当还在刁达家里过年，知道自己被困在这里，一定会忍不住冲过来的。“千万别让穆平知道。”

　　本该在刁达家中过年的穆平，这会儿已经在回曦城的路上了。

　　他们一行五人，除了朱明笛和刁达，还有那日在厅屋中撞见的两个人。那二人一个姓邱，一个姓张，都是刁达在拳会里交好的兄弟。大年初二从曦城急急赶到刁达家中，为的正是刘镇田的事。

　　拳会大哥面上说是还在考虑，私底下已答应与刘镇田合作，在他攻城之时，想办法打开城门，迎接刘镇田入城。只是瞒着他们几个反对的人。怎料手下一个弟兄喝多了酒，不小心把这消息透露了出来，被邱张二人知道了，去找大哥理论，反被揍了一顿。

　　朱明笛站在厅屋里，沉默地听完了来龙去脉，也不听刁达解释，对邱张二人道，“这事你们该去报告易虬云将军，刁达不能跟你们回去。”

　　那两人对视一眼，姓张那人道，“已有兄弟去报告易虬云将军了。只是城中守军不足，又有许多兄弟回去过年，易将军也无法控制住所有人。刁大哥在兄弟中素来有些声望，这才想让他回去，说不定兄弟们还能听他的话。”

　　朱明笛鼻子里哼了声，刁达握着他的手腕，把他拉到一边，低声道，“明笛，我早跟你说过，这事我不能不管。何况若像你所说那样……”他看了一眼邱张二人，没把话说出口，“总之我得回去一趟。”

　　朱明笛一甩手，挣开了刁达，淡淡道，“既然如此，我便不打扰几位谈正经事了。”说着转身便走。穆平尴尬地对刁达比了个手势，示意自己与朱明笛先走一步，几步跨出门去，追上了大步回房的朱明笛。

　　“朱老板，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啊？”朱明笛没回他与刁达住的屋子，径直推门进了穆平那间房坐下了。穆平后脚跟进来掩上了门，见朱明笛仍一副气哼哼的模样，小心地问道。

　　“不关你的事。”朱明笛瘫在椅子上，伸手去桌子上摸了半天，才想起自己早就不抽水烟了，桌上也没放着他以前常用的那个水烟壶。

　　穆平方才没头没尾地听了一耳朵，差不多也知道，朱明笛不想让刁达掺合进拳会的事。以朱明笛的道行，解决一个刘镇田不是什么难事，大不了替刁达杀了刘镇田就是，何必这么生气？

　　见朱明笛不肯开口，穆平坐到炕沿上，劝道，“朱老板，你这是生的哪门子气？不就是刘镇田要攻城吗，要是刁哥想阻止，你去把刘镇田宰了不就行了？”

　　“哪有那么容易……”朱明笛哼了声，两条长腿搭在桌子上，整个人向后仰着，闭上了眼睛。“算了，你别管了，刁达那个牛脾气，我得陪他回去一趟。你就待在这儿，照看一下元秋，我们没几天就回来。”

　　“我和你们一起回去啊。”穆平不解道，“元秋也一起回去就是了。你们都走了，我一直住在这里算怎么回事啊。”

　　朱明笛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向穆平，“你白哥回来该找不到你了。”

　　“给他留句话就是了。”穆平道，“或者让纸人传个话。说不定把纸人烧了，真的能去幽冥呢。”

　　朱明笛抖着腿，一时不知该怎么说。康小白一定不想让穆平在这个时候回曦城，可是刁达和自己都走了，穆平自然也不愿意留在这里。不然……一起回去？可是元秋怎么办，不该在这时候把女娃带回曦城去的。

　　找个什么借口，让穆平愿意带着女娃留在刁达家里呢？朱明笛皱着眉想。还没想出个结果，窗外笃笃两声，有人在窗棱上敲了几下。“明笛，我们谈谈。”

　　朱明笛把腿从桌子上放下来，又坐了片刻，起身跟着刁达回屋去了。

　　很快，隔壁便传来激烈的争吵声。起初是朱明笛在说话，刁达低声应了几句，渐渐声音也高了起来。穆平无心偷听，可那声音一直往耳朵里钻，也让他听了大半。

　　“明笛，你知道我不能丢下兄弟不管。”这是刁达在说话。“刘镇田是什么货色你也知道，如果让他重回曦城，大家要过什么日子？无论如何都不能眼看着他进城，我早跟你说过，这事我必须去。”

　　“呵，我也早跟你说过，这事不简单，不是你们能够阻止的。有人给刘镇田撑腰，你们根本不是对手。即便是这样你还是要去，刁达，你是不是根本不相信我？”朱明笛的声音高了几度，穆平听到有东西被砸碎的声音。

　　“有人？有人给刘镇田撑腰？”刁达似乎也动了气，穆平仿佛能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声。“真的是人吗？你不是普通人吧？你从一开始就没跟我说实话，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达哥。”朱明笛的声音放缓了些，“你先听我解释……”

　　“你别说了。”刁达道，“我不明白，你们明明有能力阻止刘镇田，却什么都不做。我不会要求你做什么，这是我的事情，就算阻止不了，我也得去。”

　　穆平听得心里一惊。这么说来，刁达已经知道朱明笛的身份了？应该不是自己说漏了什么吧，他才不想被朱明笛做成葫芦鸡。

　　朱明笛叹了口气。“我知道了。达哥，你都知道了些什么，我可以给你解释。”

　　“我不知道你的身份，但你们都不是普通人吧？”刁达声音稍稍低了些，但穆平仍听得清清楚楚。“你，那个康小白，或者还有穆平？就说康小白带走的那个铃铛……”

　　“达哥！”朱明笛脸色变了，忙出言阻止。穆平已冲过来撞开了门，一脚踩在地上的碎瓷片上，却恍若未觉，颤着声道，“你说什么？铃铛被白哥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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