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独白

　　钥匙在穆平那里。康小白看到大门口挂着的黄铜大锁时，下意识地让开了一步，等着穆平上前开门。

　　顿了一顿，他想起穆平还在刁达家里，和一大家子人一起热热闹闹地过年。

　　黑胖子从康小白领口探出头来，摇头晃脑地喊，“老爷，别等啦，穆老爷不在。”康小白哼了声，弹了黑胖子一指头。黑胖子见势不对，早一头扎进康小白衣服里去了。

　　康小白只是打算吓唬一下黑胖子，见黑胖子老实了，自己却也觉得无趣。他又看了一眼大门，慢慢从正门绕过，翻进了院子里。

　　堂屋的门也上了锁，康小白手指搭在上面轻轻用力，铜锁喀一声断了。如果穆平在这，一定又拿出铜丝开锁了吧。不对，开自己家的门用什么铜丝？康小白苦笑了一声，坐在床上，也没点灯，就在黑暗中查看了自己的伤口。

　　除了腿上的伤要养上几天之外，其余的伤口并无大碍。康小白倚坐在床头运气，又想起了穆平。自己不在，穆平怕是又要偷懒不肯修炼了。

　　明明只有一天不见，想到他的次数是不是太多了点？

　　穆平这一天过得颇为无聊，刁达家里的规矩，大年初一是不能出门的。一早醒来，康小白早就走了。和刁达家人一起吃了早饭，明明身旁还是同昨夜一般热闹，穆平却没了说话的心思，匆匆吃完就回了房间，仰躺在炕上发呆。

　　朱明笛上午来过一次，和穆平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穆平眼睛盯着窗外，说什么都是几个字几个字的蹦。

　　“你可真行。”朱明笛气的乐了，上前对着穆平的大腿就是一巴掌。“你白哥才走了没一会儿，你就这副德行，又不是不回来了。”

　　“啊？”穆平转过头来，脖子咔的响了一声。他伸手捏了捏脖子，皱着眉看着朱明笛，“他不回来？”

　　“谁说不回来了。”朱明笛被穆平的反应弄得没脾气了，“我说他又不是不回来了，你犯得着这样吗？”

　　穆平翻了个身，把枕头拉进怀里垫着下巴，闷声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以前也不这样啊，好几天见不着也没什么，现在这样，明明已经该知足了。可是……”

　　朱明笛啧了声，“贪心不足。”说完打了个响指，凑近穆平身前，拖长了声音道，“小豹子，要不要我替你白哥安慰你一下？”

　　穆平懒懒瞥了他一眼，全身一震，一头撞上了一旁的炕桌。他愣愣看着眼前的人，那人还穿着朱明笛的衣服，刚刚说的话也是朱明笛的声音，可那张脸……那是康小白的脸。

　　“要不要啊？”康小白的脸用朱明笛的声音说。

　　“你你你你……”穆平伸手指着他的鼻子，“你……还挺像……”

　　窗外忽然有人咳了一声，刁达在外面喊了一声，“明笛。”穆平眼睁睁看着面前康小白的脸又变回了朱明笛的样子。朱明笛眉梢一挑，指着穆平低声说，“敢说出来，就等着变葫芦鸡。”

　　脚步声渐渐小了，朱明笛跟着刁达回屋去了。穆平躺下来，方才头上撞到的地方隐隐作痛。朱明笛这么一闹，穆平觉得自己更想念康小白了。

　　白哥现在应该已经到幽冥了吧，这会儿他在做什么？帮着黑白无常拘魂儿吗？穆平想象了一下康小白手持着铁链，冷着一张脸说“你阳寿已尽，跟我回幽冥”的样子，笑出声来。要是拘魂儿的鬼差像白哥这么帅，穆平觉得自己一定愿意去幽冥的。

　　傻笑了一阵，穆平翻身坐起，从抽屉里翻出一张宣纸，利落地撕出了一只纸猫。他亮出爪子，在纸猫嘴的位置戳出了一个洞，喃喃道，“也不知道你去不去得了幽冥。要是能找到他，你就告诉他，白哥，我想你了。”

　　纸猫活动了一下四肢，顺着窗缝儿钻了出去，被屋外的风吹了几个跟头，顺着风飞走了。
　　穆平这才感觉到有些羞耻，他又瘫到了炕上，抬起双手捂住了脸。没什么，也许白哥根本就收不到呢。

　　康小白睡了一个安稳的觉，放在床头的铃响了一声把他惊醒了。他一手遮着眼睛，在床沿坐了一会儿，侧头看了一眼肩上的伤，已经愈合了。

　　铃又响了，是赤利传来的消息吗？出发了还是快到了？康小白伸手拿过铃铛晃了晃，没有声音。昨天的衣服被划破了几道口子，还被他自己撕下了一块，已经不能穿了。他打开自己房间的柜子，里面只有几套□□制服。

　　穆平给他买的几身衣服，好像都带到刁达家里去了。康小白皱了皱眉，慢吞吞走到穆平房间里，在柜子里翻了翻，挑了一身看起来肥一些的穿上了。

　　还是有些紧，肩膀绷着，裤子也略微短了些。不过没有短太多，穿着倒也没关系，看来穆平的腿还挺长的啊。康小白活动了一下肩膀，收拾了下准备出门。

　　白天小鬼不能出来，只靠他自己去找阵眼太耗时间，康小白打算等到晚上再说。他在街上随意逛着，打算随便找点儿东西填填肚子，再去茶馆坐坐，看看能不能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一个报童从他面前跑过，磨得黑亮的棉袄破了几个洞，露出结成一团的棉花来。他举着一叠报纸，大声喊着，“号外！曦威将军任命讨贼联军总司令！易虬云将军限期撤出曦城！”

　　曦威将军？康小白停下了脚步，叫住了报童，“给我一份。”

　　报童抽出一份报纸，却没递到康小白手里，吸着鼻涕道，“先生，大过年的，给十个铜元吧。”

　　康小白点点头，伸手去衣袋里摸，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今天穿的是穆平的衣服，衣袋里除了他出门前揣进去的东西之外，没有一文钱。

　　就算是他自己的那身衣服里，也没有钱。那个放着他全部身家的铁皮盒子，出发前往刁达家的时候被一并带了去，现在还放在他和穆平住的那间屋子里。

　　他走的时候把需要的东西都带上了，偏偏忘记了带钱。

　　报童见康小白手探入衣袋半天不动，只当他嫌贵，举着那份报纸抖了抖，开口道，“最少八个铜元，先生，可怜可怜我大过年的还在外面挨饿受冻吧。”

　　康小白轻咳一声掩饰着自己的尴尬，把手从衣袋里抽出来，“算了，我……出来的急，没带钱，我不要了。”

　　报童眼看着康小白手中空空，面上就有些不虞，听了这话，鼻子里哼了一声，一口浓痰吐在康小白脚边，险些没落在鞋面上。他翻了个白眼，“没钱？没钱看什么报纸？”转身就跑。

　　康小白皱了皱眉，在报童转身的一瞬间，伸手从他抱着的一大叠报纸当中，抽了一份出来。报童丝毫没有察觉，喊着号外跑了。康小白拿着报纸一抬头，就看到对面有几个人边走边往他这边看，又是一阵尴尬，加快了步子绕进小巷，直到四周都没人了，这才在墙边站定了，一抖手中的报纸，展了开来。

　　还是那个熟悉的名字，曦磬。康小白皱了眉，没顾上看正中那一行硕大的标题“曦威将军任命讨贼联军总司令”，先翻到报道末尾，去找记者的名字。

　　果然，是周修雅。他还在曦城？

　　康小白粗粗浏览了一遍报道的内容，上面大段大段官方的通牒，说的是曦威将军接受任命，已进驻峒关，不日便将讨伐曦城。限逆贼易虬云十日之内西撤，手下军队若不接受收编，便遣散回乡。城内“和平会”成员一致拥护刘镇田将军入城。

　　看这个周修雅的意思，也是拥护刘镇田入城的。他既然养了小鬼，显然与曦城四周布下的大阵脱不开干系。这么说来，这个阵法倒真与刘镇田有关？几个普通人，怎么与那些大妖扯上的关系？

　　康小白皱着眉，展开报纸又细细读了一遍。

　　就算曦城这个局、养小鬼的周修雅、九婴猰貐还有别的什么大妖跟刘镇田都没什么关系，易虬云这次也遇到麻烦了。

　　报纸上说，逆贼易虬云派去郑城的大部分兵力，被他处军阀围剿，几近全灭。余部溃逃，刘镇田率部追击，乘胜进驻峒关。现在曦城里，只有留守的万余人，而刘镇田兵力几近十万，对曦城已成包围之势。

　　康小白的指尖在报纸上周修雅的名字处轻轻点着。离开曦大之前，那个姓魏的□□还兴致勃勃地在他面前提起，易虬云将军深得民心，具体做了什么康小白不记得了，只记得说到兴奋处，魏□□的口水喷了几滴在他脸上，好像还带着点儿蒜味。

　　又看了一眼报纸，康小白随手把报纸丢在地上，伸手在衣袋里摸出了一件东西。

　　那东西不过指甲般大小，上面黑漆漆的，像是被火烧过。康小白用指甲抠了几下，划出一道印子来。

　　是那日周修雅水遁留下的龟甲。

　　还好穆平把龟甲捡了回来。他留着这东西没什么用，随手丢在房间里，康小白无意间看到了，便收了起来。

　　居然现在派上了用场。

　　康小白掌心唤出火球，将那片龟甲扔进火里，龟甲发出噼啪之声，过了一会儿，火球渐灭，一小撮灰烬落在康小白掌心。他这火灵可以将龟甲染成灰烬，只是时间耗得久些。

　　康小白取出罗盘，小心将灰烬撒在上面，念起了寻人咒法。罗盘的指针颤了颤，转动起来。康小白用手掌遮着罗盘，怕那灰烬被风吹散，循着罗盘指向的方向行去。

　　他走得不快，约莫半个多小时功夫，来到了一间大宅子前。指针定定地指向那宅子不动了。

　　康小白抬头看了一眼，眉头微蹙。这地方康小白没有专门来过，但还是知道的。周修雅果然与曦威将军关系不浅。这间宅子，是曦威将军府。

　　绕着围墙走了几步，罗盘指针仍指着宅子的方向。康小白吹去罗盘上的灰烬，把罗盘收入衣袋中。看来这个周修雅，现在正在将军府内无疑。

　　易虬云将军入城之后，嫌曦威将军府太过奢华，另住他处。这宅子该是一直空着的。大门没有落锁，或许是刘镇田一家走得太急，顾不上这许多。门口堆积着一层枯叶，上面还落着些未化的残雪，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模样。

　　康小白背靠着围墙左右看了看，四周没有人经过。他捏了个隐身诀，纵身一跃，跳上了墙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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