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独白

　　康小白毫不犹豫，紧跟着穆平跳了下去。

　　穆平原是会水的，事出突然，他一时惊慌，便喝了几口水。康小白渡给他的那点火灵之气抵挡不住冥河的阴寒，穆平的四肢渐渐僵硬，挣脱不了水中黑影的束缚，慢慢向水底沉下去。

　　他看到康小白跳了下来，抓住了自己的胳膊。张了张嘴，又喝了一口水。

　　康小白口中含着珠子，倒不怕那些黑影，只是要把穆平从它们手中夺回来，稍稍要费些时间。穆平已经灌了几口水，再在冥河里浸一会儿，恐怕就出不来了。

　　他双腿一蹬，顺势把穆平拖向怀里，贴上穆平的嘴，把珠子送进了穆平嘴里。缠着穆平的黑影顿时散开了些。他不敢放开穆平的唇，没了那珠子，他自己也会受冥河的影响。

　　穆平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康小白带着他浮向水面。这小猫，一会儿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吧，康小白突然觉得有点遗憾。

　　用火灵烤干了穆平的衣服，穆平咳了几声醒过来，迷茫地看向康小白。“你是谁？”他左右看了看，露出些害怕的神色。“这是哪？”

　　“这里是冥河。”康小白答道。

　　穆平撑着地坐起来，惊恐道，“我死了吗？我……是不是喝了孟婆汤了，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

　　看着穆平不安的样子，康小白有点心疼，安抚道，“放心，你活得好好的。你要是想去看看孟婆，等等我带你去。”

　　“你又是谁？”

　　康小白心念一动，缓缓绕到穆平身后，把他的身子揽在自己怀里。穆平的脊背微微颤抖，手指轻轻拈着康小白的袖口。

　　“你叫穆平，我叫康小白，是你喜欢的人。”穆平说过的话，康小白都还记得，这会儿，他想把这几句话再跟穆平说一遍。“我们在一起很多年了，以后还会在一起很多年。你陪我来这里，现在，我带你回家。”

　　穆平点头，“好啊，这里太冷了，回家吧。”

　　不该是这句啊。康小白皱眉，后面那一句话他还没说完呢。“你相信我？”

　　穆平轻轻侧过头，有点疑惑。“你是骗我的吗？”

　　康小白手上紧了紧，“没骗你。可你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只是个陌生人，我说你喜欢我，你就相信了？”

　　“信啊。”穆平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不过总觉得很熟悉，何况你长得这么好看，我喜欢你也不奇怪。我们在一起很久了吧？”

　　“很久了。”康小白终于能把这句话说出来了。“我喜欢你，大概喜欢了一百多年了。”

　　穆平侧身，一把把康小白推开了。他皱着眉头，愤愤道，“你骗我，我有那么老吗？”

　　康小白忍不住笑了。

　　在幽冥待的太久，对穆平有害无利，但他的记忆还需恢复才行。康小白还是带他去找了谢哥和范爷。

　　穆平大大方方地拉着康小白的手，丝毫不见害羞。也是，在一起许多年了，有啥可害羞的呢？想到这些穆平全盘接受了，毫不怀疑，康小白一路都在忍笑。

　　路上故意慢了些，还带穆平去看了孟婆。孟婆拿着个长长的勺子，从冥河中舀了水便泼向身前的人群。被泼到的人排着队便往孟婆身边的桥上走，身影逐渐化为虚无。

　　“孟婆不熬汤？”穆平看得讶异，问道。

　　康小白笑，“你知道每日要死多少人？熬那么多汤，孟婆岂不是累死了么？”

　　走出了好远，康小白才听到穆平低声嘟囔着什么。仔细一听，说的是，“又骗我，孟婆还会死吗？”康小白哈哈大笑，穆平嘟着嘴不看他。康小白只觉这是三百多年来笑得最多的一天，心情莫名的畅快。

　　直到见了谢哥和范爷，康小白依然难掩嘴角笑意。范爷倒没说什么，谢哥取笑道，“才几日不见，一张死人脸就变得跟个偷了腥的猫似的，是因为这个小朋友吗？”

　　谢哥说话向来如此，康小白不以为意，点点头算是承认。

　　穆平看着这两人，觉得颇有趣。谢哥面白如雪，一身白衣；范爷肤色黝黑，一身黑衣。两人站在一起，对比实在强烈。

　　谢哥见穆平看他，便凑到穆平身前，上下打量一番，“呀”的一声，向康小白道，“从哪捡来这个小妖怪，实在生得可爱，留下来借我玩几天如何？”

　　康小白淡淡道，“不借。你若把他吓死了，怎么赔我？”

　　谢哥哈哈大笑，“若真吓死，我也有办法让他活转来。哎，小妖怪，你怕我吗？”

　　穆平摇头。这谢哥一脸笑意，看着还有些亲切。倒是身后范爷，板着脸好像凶得很。谢哥忽地一翻白眼，两个漆黑的眼珠子钻到眼皮底下，只留一片眼白，嘴一张，长长的舌头便向穆平伸来。

　　穆平惨叫一声，康小白一把揽过他，对谢哥道，“小朋友胆小，别吓他。”穆平惊魂未定，康小白拍了拍他手臂安慰道，“别怕，他故意吓你。谢哥大名不让人叫，我就不说了，三界当中，都叫他白无常。”

　　说着对白无常道，“你再吓他，我就把你的大名说出来。”

　　白无常颇觉无趣，收回了舌头，撇了撇嘴。穆平小声问，“那范爷，就是黑无常了？”康小白点头，对白无常道，“谢哥，这小朋友在冥河洗了个澡，记不清楚事情，拜托你帮个忙。”

　　白无常伸手便在穆平额头点了一下。手指触碰的地方一阵针扎般痛，像是有什么东西顺着那手指戳进了穆平的脑袋，过去的事情，一点点清晰起来。

　　黑白无常并未久留，把康小白拉到一边，说了几句话便走了。穆平已把所有的事情都记了起来，脸颊现出一抹红晕，讷讷道，“白哥，你是趁我不记得，故意报复我吧。”

　　康小白不明白穆平的意思，疑惑地看他。穆平支吾半天，认命地一跺脚，大声道，“因为我之前骗了你，所以你趁我失忆报复我，害得我直到刚才都以为……以为我们在一起很久了……”

　　康小白失笑，“那你掉到冥河里之后发生了什么，想起来了吗？”

　　看着穆平的表情，康小白知道，他想起来了。

　　“白哥，你……在河里……我……”穆平声音打着颤，连句囫囵话都没说出来。他抬手戳了戳自己的嘴，叹了口气，“为什么非得在河里啊……差点就不记得了。”

　　不想解释。虽说当时康小白只是想把珠子渡到穆平嘴里，但他不打算解释。穆小猫的反应实在太可爱了。

　　“回家吧。”康小白笑道。他看着穆平，没有伸手。穆平站在原地别扭了一会儿，认命般地凑过来，把康小白的整只胳膊都拉到了怀里。康小白微微使力拉了穆平一把，两人一起向地下沉去。

　　“我以为要飞回去呢？”风声中，穆平大喊，“怎么还是在地下。”

　　“乾坤一元，阴阳相倚，阴尽而阳生。两者从来不是绝对对立的。”康小白也喊了回去。没过多久，二人已经站在穆平宅子的院内，东方一轮明日正升起。

　　“这就回来了？”穆平还抱着康小白的胳膊没有放开。想到刚刚居然去幽冥逛了一圈，穆平觉得有些不真实。他看向东方，被强光刺得眯了眼，大大地打了个喷嚏。

　　康小白抬手摸了摸穆平额头，有点儿冰。冥河里洗了个澡，若说对身体没有影响是不可能的。“冷吗？着凉了？”

　　穆平摇头，他感觉很好，从来没这么好过。康小白还不放心，握住穆平手腕探了探，没说什么，眉头已皱了起来。穆平的身体已经这么虚弱了，封印的事情不能再拖了。看穆平仍是一脸兴奋的样子，他不忍心破坏穆平的好心情。就让穆平高兴一会儿，这事晚点再说吧。

　　“睡会儿？”康小白动了动被穆平搂着的胳膊。穆平正好打了个哈欠，闻言笑着对康小白点了点头。

　　刚刚修复的左臂还不太灵活，忙了一晚，康小白也有些累了。他进了屋，坐在床上，穆平在他屋外探头探脑的张望，也不说话。康小白不去理他，脱了衣服把自己裹在被子里，穆平还赖在门口不走。

　　“有什么事就进来说吧。”康小白看他鬼鬼祟祟的样子好笑，故意往床里面蹭了蹭。“要不，躺下说？”

　　穆平眼睛一亮，蹿了进来。贴着康小白规规矩矩地躺好了，两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只得直直地放在两腿旁边。

　　“不冷？”康小白掀起被子一角，穆平飞快地钻了进来，带进一股寒气。不过没多久，康小白便觉得被子里暖了起来。

　　穆平缩在被子里露出半张脸，他望着屋顶，耳朵蹭着康小白的肩，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好暖和啊。”

　　“别看屋顶了，看我。”康小白转了个身，背靠着墙，伸手把穆平的脸转向自己的方向。他早知道穆平没什么事要说，只是想到他房间赖一会儿，不过自己倒是还有些事，要对穆平说。

　　穆平顺从地转过脸，看着康小白。被子里好像太暖了一点儿，穆平觉得自己全身都在冒热气，手心也有些湿了，他顺手在康小白的床上抹了抹，不小心摸到了康小白的腿。穆平急忙缩回手，脸腾地红了，忙低了头不敢看康小白的眼睛。

　　“别急，你身体还没好。”康小白显然误会了穆平的意思，轻笑了声，穆平听在耳朵里，心底更慌，指尖都在微微颤抖，有心辩解，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整个脑袋都埋进了被子。

　　康小白把被子往下扯了扯，穆平干脆翻了个身，把脸埋在了枕头里，只露出两只通红的耳朵。

　　“赖在门口不肯走，你不是有事要说？”康小白伸手戳了一下穆平的耳朵尖，看着那只红红的耳朵抖了几下，觉得有趣，又戳了几下。

　　耳朵上冰冰的触感让穆平整个人都绷紧了，小腹传来一阵异样的感觉，还好这会儿趴在床上，康小白应该发现不了。他又缩紧了一些，生怕一不小心被康小白发现。

　　怎么，害羞得连话都说不出了吗？康小白等了一会儿，穆平始终没有回应，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穆小猫这是在装睡了。

　　康小白伸出右手，隔着被子揽住了穆平的腰，在他耳边轻轻说，“睡吧，等你醒了，有事要跟你说。”

　　穆平感觉到康小白的手搭在自己腰上，一瞬间呼吸都要乱了。他静静地趴着，等康小白的呼吸变得均匀而悠长，这才抬起头，轻轻往康小白的方向蹭了蹭。

　　白哥有事要跟自己说，会是什么事呢？他刚刚说了别急，那不就是说……以后……穆平脸颊发烫，一时睡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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