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独白

　　离开天英山的时候，穆平不只偷了酒，还带走了一辆马车。这次回去，他只带了两条腿，和一只跳蚤。

　　傍晚他又去了一趟承平商店，安顿好了元秋。至于老黄，朱明笛表示多一双筷子他也承受得起，正好可以差遣他跑腿。

　　穆平是夜里偷偷走的，他去康小白房里看了一眼，所有的东西都还在原处。穆平把康小白画好的符咒搜刮一空，那盏灯他本来也想带走，想了想又放回了原处。

　　拿了两张甲马贴在腿上，穆平回忆了一下康小白教他的神行咒诀。唉，若是他能再勤奋一些，多学一点就好了。他也想过租辆汽车，不过从曦城到天英山实在太贵了，一滴汽油一滴血啊。

　　第二天傍晚，穆平到了天英山脚下，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一路的景致他已不太记得了，不过上山的路，他还有些印象。

　　当年他在这里住了约莫一个月，每天闲不住四处玩耍，早把各处都摸熟了，可后山他并没去过。没拜入天英山门下，后山他是不能随意出入的。什么天英山陆少，骗骗外人罢了，穆平自嘲地笑笑，他从不属于这里。

　　随便找了家客栈，穆平打算好好睡上一天，明天晚上偷偷进山，找到那东西就走。

　　上山前，穆平用了一张隐身符，天英山上有结界，他不想那么快被发现。黑胖子原本蹲在他的肩头，被凛冽的寒风吹得有些站不住脚，骂了两声钻进了穆平的衣袋里。

　　穆平选的是一条熟悉的路，直接从后山上山太过冒险，不知要在山里转上多久。他轻车熟路地躲开路上设下的机关，这么多年过去，好像什么都没变过。快到山顶的时候，一片凉凉的东西落在他的脸上，穆平伸手抹了把脸。天英山上，下雪了。

　　穆平是喜欢雪的，厚厚的雪让他有了一种回家的错觉。曦城的冬天也会下雪，可那不一样。天英山的雪，更像他记忆中的那种感觉。曾经在天英山住过的那一个月，不是冬天，他还没见过天英山上的雪，可惜夜里看不清楚。

　　穆平匆匆经过自己曾住过的屋子，稍微停顿了片刻，听到屋子里传来细微而均匀的呼吸声。他没有停留太久，径自向记忆中后山的方向走去。

　　如果他的记忆没出错，后山之中，有一只镇守那些奇花异草的灵兽，希望那个隐身符发挥作用，不要被灵兽发现才好。

　　走了一会儿，四周逐渐变得温暖起来，穆平把大衣脱了拿在手里，知道自己来对了地方。这里一年四季温暖如春，如此才能适宜那些珍贵药材的生长。接下来，只要他顺利地找到那东西，银扶桑。

　　相传扶桑生于东海，是太阳所栖之处。此树长数千丈，高耸如云，是至阳之木。而银扶桑则不同，高不过一米，叶子形似桑叶而通体雪白，穆平虽没见过这树，想来也并不难找。

　　这树上生着一种雪蚕，以银扶桑叶子为食，一年只有一只雪蚕能够化茧，穆平要的，就是这只雪蚕的蚕丝。

　　他没用多长时间便找到了银扶桑树，夜色中，银扶桑叶子淡淡地闪着光。穆平凑过去，附身在白色的银扶桑叶子当中翻找着。一、二、三……五只，一共有五只雪蚕。

　　雪蚕的样子和穆平想象的不大一样，太小了，只有穆平小拇指的一节那么长，隐藏在繁茂的叶子当中，不太好找。穆平不死心地又找了一遍，还是只找到了五只，而且，没有一只结茧。

　　怎么办。

　　雪蚕没结茧怎么办，穆平一路上都没敢想。

　　如果说天英山都找不到结茧的雪蚕，那他要到什么地方去找呢？把银扶桑树挖走是不可能了，换个地方这树多半种不活。如果只把雪蚕带走，没有银扶桑叶能够结茧吗？不然，还是先去丹房碰碰运气吧，穆平此刻心绪纷呈，没注意身后传来了低低的呼吸声。

　　“穆老爷，快跑！”黑胖子先穆平一步感觉到了危险，嗷的一声叫了起来。

　　他这一喊，潜伏在黑暗中的那物低吼一声，扑了出来。

　　黑胖子刚一出声，穆平就感觉到了身后的杀气。他也不回头，纵身从银扶桑树上一跃而过，还不忘伸手捉了一只雪蚕，连着两片叶子一起扯下来，抓在手里。

　　一口利齿在穆平腰后咬合，险些咬到了穆平的衣服。手里的外套有些碍事，被穆平随手丢在地上，他落地之后迅速又是几个起落，与身后那物拉开了些距离，方才转过身来。

　　那东西于黑暗之中缓缓走出，呲着牙对着穆平嘶吼。穆平又后退了两步，后心贴着一棵大树，把雪蚕连着叶子一起塞在裤袋里，犹豫地问道，“煤球，那是一只狗吗？”

　　“穆老爷，我觉着吧，八成是天英山的老爷养来捉小偷的看门狗。”黑胖子道，“梁家堡家家户户都养着咧。”

　　“不错，我们就是它要捉的小偷。”穆平对黑胖子的答案很是无奈，说话间，那狗又扑了过来，穆平双腿一蹬，蹿上了树。那狗毫不犹豫，四脚抓着树干，也爬了上来。

　　“逼咧。天英山的狗还会爬树。”穆平急忙躲闪，他双手抓着一根粗壮的树枝用力一荡，轻轻巧巧便落在了地上，辨明方向往来路跑去。

　　适才那狗扑过来的时候，穆平看得分明。它身形与普通的狗一般无二，只是稍大了些，约莫一米来高。遍体黄毛中，有着圈圈点点的黑斑，看上去像是豹纹，头上还长了一只独角。

　　黑胖子也看到了那只角，“穆老爷，天英山的看门狗果然有些不同，梁家堡的狗可没长角。”

　　“梁家堡的狗长豹纹吗？”穆平对自己的速度有些自信，跑出一段距离，感觉那狗没追上来，放心了些，还能顾得上与黑胖子开句玩笑。

　　怎料忽然头顶生风，那狗已从穆平头上跃过，拦在他身前，张口便咬向穆平。穆平惊慌后退，脚下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

　　黑胖子大喊一声，“穆老爷，我来帮你。”便跳向那狗身上。那狗毫无感觉，一掌拍向穆平胸口。穆平闷哼一声，摔出几米开外，锋利的爪子在他胸口划过，他不用看也感觉得到，这伤口不浅。

　　还没等他挣扎着爬起，那狗又跃到了他身前，穆平伸手去摸衣袋里的牙璋，却摸了个空。不好，牙璋和符咒都放在大衣的衣袋里，那件大衣，刚才被他随手丢了。

　　眼看着那狗的利齿就要咬向他的喉管，穆平双腿一蹬，用力踹在那狗的腹部。最柔软的地方受到攻击，让那狗有些烦躁，喉咙里呜呜响着，甩了一下头。穆平抓住那一瞬间的机会，翻身爬起就跑。身后那狗又追了上来。

　　穆平脚下踏着练熟了的罡步，几次躲开了那狗的扑咬。这狗速度太快，怕是甩不掉了。天英山上镇守的灵兽，必定不是凡物，穆平还没有自信到能一举解决掉它的地步。只要能让它受些伤，阻碍它的行动，自己就能想办法逃掉了。

　　大衣似乎被他丢在了银扶桑树边，穆平一边躲避着那狗的攻击，一边向银扶桑树的方向跑。放着雪蚕的裤袋内，传来一阵阵寒意。起初穆平并未在意，可渐渐的，他感觉腰间有些麻痹，右腿也变得僵硬，脚步便慢了下来。

　　那狗再次咬向穆平的时候，他只来得及侧身抬起一条手臂挡在身前，狗牙深深地陷入他的小臂，剧痛之下，腰间的麻痹感反倒轻了些。

　　那狗一口咬中了穆平手臂，把穆平拖向自己身前。穆平不敢用力拉扯手臂，被拖得踉跄几步，也不暇多想，亮出另一只手的爪子，抓住了那狗头上的角。这一抓很用力，那角的触感并不似穆平想象那般坚硬，他摸到一层细细的绒毛，爪子似乎把角划破了。

　　下一刻，穆平被狠狠的甩了出去。

　　狗身上传来黑胖子的声音，“穆老爷，我尽力了，这附近一只跳蚤都没有，靠我一个对它造不成什么威胁。不过它的血真好喝啊。”

　　穆平见那狗还在原地不动，只是烦躁地用前脚扒着地面，顾不上管血流如注的小臂，转身便向银扶桑那边跑，边跑边喊，“煤球，用你的小尖嘴，扎它的角。”

　　“什么？那怎么扎得动啊。”黑胖子大惊，“穆老爷，我还没成家，不想变成歪嘴啊。”

　　穆平已经看到自己的大衣了，这会儿他觉得寒意已经侵入全身，双腿都冻得有些麻木了。“变成歪嘴，和死在这里，你自己选一个。”

　　黑胖子哀嚎一声，跳到了狗头上，喊了声“老子吸干你的狗头”给自己壮胆，一口咬了下去。它惊喜地发现，自己并没有被撞歪嘴，喝到的血还尤其美味，不由埋头一脸陶醉地吸了起来。

　　那狗感觉到头顶的异样，更加暴躁，咆哮一声又向穆平扑来。穆平双腿已经没了力气，胸口也一片冰冷，他用那只没受伤的手在大衣袋中掏摸，把牙璋和一叠符纸全都掏了出来。

　　血盆大口已近在眼前，穆平双手握住牙璋，暗暗蓄力，心道这一击不中，就只能跟康小白来生再见了。那狗飞快靠近，腥臭的口水溅了几滴在穆平脸上，穆平双手用力一抬，把牙璋送进了那狗的下颚。

　　穆平附在牙璋之上的灵力不足，牙璋也并不锋利，只是浅浅地插了进去，那狗吃痛一甩脑袋，牙璋便不知被甩到了何处。头顶独角一直传来的异样感，让那狗更觉恼怒，一脚踩在穆平胸口，张口咬向穆平脖颈。

　　穆平手指在身旁迅速摸索，抽出一张符咒便向那狗口中甩去。符咒在空中燃烧起来，被那狗一口吞下，传来轻微的爆炸声。那狗稍微张了张嘴，好像打了个嗝儿，嘴边冒出一小股白烟。

　　好像没什么用，再来几张符咒也不够喂狗，穆平感觉手臂都开始麻木起来，双腿已经失去知觉了。这样下去真的要死在这里了，要不……试一试那招吧。

　　康小白画好的那叠符咒当中，有两张五雷符。

　　召唤天雷对于现在的穆平来说还是太难了些，康小白也只是简单跟他说过召雷的心咒，穆平偷偷在结界中练了一次，连阵烟都没唤来。

　　此时穆平半个身子都不能动，破地召雷罡步是指望不上了，只希望没记错了心咒。他口中暗颂咒诀，将一张五雷符向那狗面门挥去。

　　砰的一声，符纸在那狗面前炸开，距离太近，穆平只觉自己的头发眉毛也被烧焦了几根，那狗看起来更为狼狈，半个脑袋上的毛都焦了。

　　黑胖子抬起头大喊，“穆老爷，不要伤及无辜啊。”

　　“躲远点，老子要召天雷劈它。”穆平伸手拈起仅剩的一张五雷符，默默运起周身的灵气。

　　适才那张符咒只是烧焦了它的一片毛，最多让它丑上几天，没什么实质上的伤害。这次如果再不成功……自己现在动都动不了，恐怕只能任它宰割了。

　　灵气运转至头顶泥丸宫时，又是一滞。那狗从短暂的头晕中清醒过来，又是一口咬下，穆平心中焦急，拼命催动灵气，念着咒诀将符咒挥出。

　　半空中轰的一声炸响，穆平只觉自己脑袋中也嗡的一声炸开，瘫在地上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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