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独白

　　那夜的事情，似乎没有对穆平造成任何影响。

　　起初康小白还有些担心，第二天一早见了穆平，面上虽未流露出来，心里多少有些尴尬。穆平恍若未觉，神色一如往常。

　　永泉铺的炼丹炉做好了，穆平仿佛把全部的精力，都用在画符和炼丹上。他画的符十张里能成一两张已属不易，这事儿急不得，康小白也并不担心。余下的时间，穆平得了空就一头扎进丹房中，研究康小白给他的那本《丹壶经》。

　　刘镇田在一个夜里悄悄地逃了，留下一个空宅子和几处空军营。一场仗没有打起来，就结束了。

　　驻扎峒关的九州军易虬云带着军队入驻曦城，曦城上下一片欢腾。元秋吵着要上街看热闹，穆平便也带她去了几次，每次都早早回来，让康小白把想叮嘱的话，又咽回了肚子里。

　　若说穆平没了心思，却也不像。易虬云入主曦城之后，大小学堂复课，元秋也继续去上学了。老黄每日先拉着车送康小白去曦大上课。穆平算好了下课的时间，坐车来曦大，把老黄打发回去，自己等在门口。康小白上完课，穆平就陪着他慢慢走回去。

　　星期五下午，康小白上完课，被班长吴襄灵叫住了。她眼睛斜睨了一下站在校门口的穆平，笑道，“康先生，那位穆先生是你朋友吗？之前就见过，这几日更是常常见到他等你呢。”

　　“嗯。”康小白随便应了一句，转身向校门方向走，吴襄灵紧跟在他身后，追问道，“康先生，怎么从来不见师母？你朋友每天过来等你，师母不会生气吗？”

　　康小白被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心烦，“我并无家室。”

　　吴襄灵听了笑起来，“太好了，我还以为康先生是成家了才搬出宿舍的，还埋怨先生，这么大的喜事都瞒着我们呢。这么说，我还有机会？”

　　说话间已经到了门口，穆平迎过来，也不看吴襄灵，从衣袋中掏出一个纸袋，塞到康小白手里。“白哥，刚买的烤红薯，还热着，拿着暖暖手。”

　　“穆先生，还记得我吗？中秋节的时候我们见过一面的，我叫吴襄灵。”吴襄灵笑着打招呼，“烤红薯有没有我的份啊。”

　　“不好意思，我和白哥一人一个，多了没有。”穆平礼貌地冲她笑了一下。这个女学生好像总是缠着白哥，穆平见过几次了。

　　“你想吃？”康小白把手中的红薯递给了她，一个红薯而已，他不想和学生计较。

　　穆平眼睁睁看着吴襄灵接过红薯捧在手里，撕开皮闻了一下，咬了一大口。那个红薯可是他刚刚挑了半天选出来的，怕冷了，还在衣袋里捂了半天，却被康小白随手给了别人。

　　他把自己的红薯塞到康小白手里，冲吴襄灵翻了个白眼。

　　吴襄灵认真地咬着红薯，好像根本没看见。“谢谢康先生、穆先生，真好吃。”

　　“红薯也给你了，还跟着我们做什么？”穆平没好气地说。吴襄灵只当没听出他的不满，“我要去前面买些东西，正好顺路，能和康先生多待一会儿呀。穆先生，听说你和康先生是好朋友，你一定知道康先生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你看我有机会吗？ ”

　　“你？”穆平冷笑一声，挽住了康小白的胳膊，脑袋抵在他肩膀上。“真是抱歉，你没机会。你的康先生，是我的人。”

　　事出突然，康小白丝毫没有防备，犹豫一下，也没有把穆平推开。若这样能让这些女学生不再缠在自己身边，那也没什么不好。

　　吴襄灵脸色变了变，又笑了出来，“是吗？可我刚刚问过康先生，他可不是这么说的，他说你们只是普通朋友呢。对吧，康先生？”她看向康小白，企图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抱歉。”康小白耸耸肩，“我和这位穆先生，只是普通的……那种关系。”穆平抓着康小白胳膊的手又紧了些，对着吴襄灵扬了扬下巴。

　　吴襄灵转到二人身前，突然伸手拂了拂穆平的衣领，像是掸去了什么东西。“康先生，他不适合你，你应该重新考虑一下。”

　　康小白没说话，冷冷地看着她。穆平笑道，“白哥适合什么样的人，你说了不算吧。”

　　吴襄灵眼中含恨，“他不懂你。你曾经说过，虽然你只是一个体育□□，但健强的体魄，是民族强盛的根本，你要在曦大小小的操场上，做民族腾飞的见证者，奠基人。你需要的，是一个能和你并肩站在一起，肩负重任的人，是我！是我这样的人，不是每天只知道吃喝玩乐打扮自己的小少爷！”

　　披着呢子大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皮鞋擦得锃亮的小少爷听得跳脚，“那你别吃！我给白哥买的，有你什么事？”

　　吴襄灵手中还握着小半个没吃完的红薯，听了这话，愤愤地将红薯往地上一砸，瞪了穆平一眼，“你别得意，说不定明天，康先生就想通了，我才是更适合他的人。”说完扭头就跑。

　　穆平还不解气，大喊道，“哎，你不是还要买东西吗？又不买啦。”

　　“算了。”康小白抬了抬被穆平抓着的胳膊。穆平迅速放开了手，“放心，刚刚的话不过是说给她听的，我什么都没想，你也别在意。不过白哥，你真说过那种话？”

　　“大概说过吧。”好像每个□□在第一堂课上，都要说些类似的话。恐怕当时自己也学着说了几句，具体说了些什么，康小白早记不清了。

　　穆平忍不住笑出声，“民族腾飞的伟大奠基人，红薯冷了，快吃吧。”康小白弯了弯嘴角，掰下一半红薯，递给穆平。

　　穆平接过红薯咬了一口，耽搁了这么久，红薯冷了一些，入口温温的，还是很甜。现在这样就可以了，他几口把红薯吃完，眯着眼睛笑了。每天都能赖在白哥身边，偶尔还能像刚刚那样任性一把，这样就够了。

　　朱老板的话，穆平好像有点儿懂了。

　　刚刚走到家门口，穆平忽然觉得腹中一阵剧痛，双腿发软，扑通一声跪在了门口的台阶上。这一下没处使力，感觉膝盖都要磕碎了。这下倒是转移了腹部的疼痛感，穆平双手撑着地，想要站起身来。

　　“怎么了？”康小白只道他忽然绊倒，“好好地走路也会跌倒？”说着伸手来扶。他的手刚刚碰到穆平，穆平便觉腹中又是一阵翻江倒海。“白哥……没事，我肚子有点疼，可能是红薯不新鲜……”

　　红薯？康小白刚刚也吃过红薯，味道不错，并没有感觉不新鲜。他见穆平跪在地上，挣扎了几下都没站起来，干脆打横抱起穆平，往屋里走。

　　穆平只觉腹中更痛，连被康小白抱着也顾不上开心了，门口到正房几步的路，穆平出了一身汗，嘴唇都被咬破了。康小白刚把他放在床上，穆平就哇地呕出一口血来。鲜红的血缓缓渗入呢大衣的暗色，很快变成了一团模糊的阴影。

　　“呵，刚买的大衣呢。”穆平虚弱地笑着，摸了摸嘴角的血迹。“白哥，我这几日炼了些九转灵砂，今天正好拿自己试药了。”

　　“好，我去拿。”康小白去丹房取了药回来，刚要进屋，穆平便出声让他先等一下。康小白不明所以，在门口站住了。穆平神色古怪，“白哥，你先去一下院子里。”

　　康小白也没问缘由，转身走了。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听到穆平大声喊他回去。穆平已从床上坐了起来，倚着床边的木架子，看到他进屋，眉头皱了皱，伸手捂住肚子。“白哥，好奇怪啊，是不是你在我肚子里放了什么？”

　　明明这么虚弱，还有心思开玩笑。康小白把九转灵砂拿了过去，穆平一声闷哼，死死抓住了手边的架子。

　　“怎么回事？”康小白倒出一丸丹药递给穆平。穆平伸手想接，手指抖得厉害，没接住。“白哥，好像你离我越近，我肚子就越痛。你到院子里，就没那么痛了。”

　　康小白伸手搭上穆平手腕，轻声道，“你忍一下。”说着缓缓输出一缕灵气，在穆平周身游走。穆平抓着架子，指关节喀喀作响，他没忍住又咳了几声，一口血喷在地上。

　　吐过了血，穆平反倒觉得稍微舒服了些，他喘了两口气，笑了笑，“白哥，我该不是要死了吧？”

　　“胡说什么？”康小白收回手，拍了一下穆平的头，穆平全身又是一抖。“放心，你没事。”

　　刚才那一会儿，康小白已经探到，穆平腹中有只活物。与红薯自然没有关系，那就只能是……康小白眼中黄光一闪，吴襄灵。

　　她离开之前，在穆平衣领上掸了一下。

　　吴襄灵说过，她是襄城人。

　　康小白转身出了屋子，在门口顿住了脚步。他没看穆平，轻轻叫了声穆小猫。“嗯？”穆平闻言抬头，康小白一走，他便觉得腹痛减轻了一些。

　　“如果我最近做了什么事，伤害到了你，我先向你道歉。”康小白缓缓道，“我……不是存心的，你别放在心上。”

　　“什么？”穆平一脸茫然，“白哥，我那天说的话，只是想让你知道，不是要让你做什么，你不需要勉强自己。”

　　“不是这件事。”康小白叹气，“我说过照顾你，就一定会做到，你……等我。算了，你不用等我。”也不等穆平回答，康小白径自走出了屋去，留穆平一个人在房间里摸不着头脑。

　　吃了一粒九转灵砂，穆平感觉小腹奇迹般地不疼了。说不定，自己是个炼丹的天才。他把那件沾了血的衣服换下来，得意地哼着小曲儿走出屋，唤元秋开饭。

　　元秋端了菜从灶房出来，一边喊着，“师父，白叔说晚上不在家咥饭了。”

　　康小白这会儿已经回到了曦大，正站在女生宿舍的楼下。他叫住一个正要进去的女学生，“劳驾，我找历史系二班的班长吴襄灵有些事情，能帮我叫一下她吗。”

　　那个女学生是认得康小白的，脸上促狭地笑了笑，跑开两步，忽然抬头冲着楼上大喊一声，“吴襄灵！康先生找你！”

　　宿舍里便响起了嘻嘻哈哈的调笑声。吴襄灵从窗口探出头来，大声喊道，“康先生，我马上来。”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