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独白

　　“哈，将军府上有个美女怎么了？”穆平笑道，“没有美女才奇怪吧。”

　　黑胖子假模假样哭了几句，看穆平没有安慰他的意思，自己也觉着无趣。“那个美女，不是普通人。我跟进去，看到那掌柜在一个小房间了喝茶等待，就四处逛了逛。这一逛就看到了那个美女。”

　　“好啊，偷窥将军妻室。”穆平想起曾见过的将军夫人，虽说端庄儒雅，风韵犹存，但也不会让黑胖子这么惊讶，说不定，是将军的某个小妾。

　　“我一见那美女，就知道她的血一定好喝。她身上阳气旺盛，喝她的血也该大补。”黑胖子两眼放光，“这么好的机会怎么可能错过？可是我还没能靠近她，就被她发现了。”

　　“什么？她发现你了？她不是人？”穆平一惊。

　　黑胖子说，“她修为比我高得多，是不是人我也不知道。我还跳在半空中的时候，她就看见我了。幸好我身材好，灵活敏捷，躲过了她指尖射来的一道灵气，也不敢多待就逃出来了。穆老爷，我发誓，我跳过去的时候，还没个芝麻大啊！”

　　“我们先撤，这里不安全。”穆平猜想这多半是个厉害家伙，招呼飞头獠回去。今夜也算小小的骚扰了一下那掌柜，日后再慢慢报复也不迟。

　　穆平偷偷溜进院子，见康小白屋里已灭了灯，便放下心来。他是吃过晚饭之后，借口回房修炼，偷溜出去的。他修炼的时候，康小白通常不会来打扰他。

　　轻手轻脚溜到自己房间门口，穆平小心翼翼推开门，一眼就看见康小白坐在他屋里。

　　“穆平，你去哪修炼了？”康小白原本是想来教穆平画符，怎料叫了几声都没人答应，屋里竟已没人了。不知他鬼鬼祟祟溜去了哪里，便故意灭了自己房里的灯，到穆平房间等他。

　　“我……”穆平一时没想好借口。肩头的黑胖子自认为一个合格的随从，有必要帮主人排忧解难，便开口道，“康老爷，穆老爷刚刚去见美女啦。”

　　这话一出，穆平和康小白都愣住了。

　　康小白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他本以为穆平又跑出去惹麻烦，这才等在这里。听黑胖子这么一说，便觉得自己的行为不妥。他又不是穆平的师父，穆平要去哪里，何必跟他报备呢？实在是太过多管闲事了。何况穆平若是去会情人，就更不必告诉他了。

　　憋了一会儿，康小白起身回屋，“没惹麻烦就好，这个美女，就是你上次说的喜欢的人吧。”

　　“什么？”穆平拦在门口，不让康小白走，“不是不是不是，你别听黑胖子胡说。我……”犹豫了一下，穆平还是不敢把去捉弄那掌柜的事说出来，只得换了个话题，“白哥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又不会说什么，你害羞什么？”穆平的慌乱神色，康小白只道是害羞。“不是什么要紧事，明日再说吧。”

　　“白哥，真的不是，你相信我啊。”穆平急得一头汗，“黑胖子，让你胡说，看我不淹死你。”

　　黑胖子见势不妙，早逃远了。

　　“穆小猫，你先让我过去。”康小白推不开穆平抓着他手臂的手，无奈道，“别站在门口，有什么事，到我房里说吧。”

　　穆平的手松开了，跟着康小白回了屋。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扯着衣角跟自己赌气。
　　康小白等了半天，穆平还是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坐在那里发愣，也不开口。便先开口道，“怎么？若是我说了什么让你生气了，那我道歉。”

　　“没有。”穆平挤出一丝笑，“我怎么敢生白哥的气。何况，白哥又没说什么。”

　　“你刚刚抓着我不肯让我走，现在又没话要说了？”康小白疑惑道，“没什么事便早点休息，我本来找你，是想教你画符。见你没在，担心你又惹麻烦。没想过问你的私事，是我唐突了。”

　　“白哥。”穆平忽然抬头，声音颤抖，“我的私事，你可以过问，什么事都可以过问的。我真的没有去见美女，你信我。”

　　“嗯，我知道了。”康小白点头，在床边坐下，“你不必那么在意。”

　　“我当然在意，我……”穆平只觉胸口堵着一团棉花一般，满腔的情绪找不到出口。他目光一暗，声音也跟着冷了下来，“白哥，我今晚确实见到我喜欢的人了。”

　　“嗯。”康小白应着，“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很好。”穆平顺着康小白的话说下去，“他很强，也很照顾我，虽然我经常给他添麻烦惹他生气，但他还是每次都会帮我。可是我总觉得，他随时都会离开我。”

　　穆平，你为什么总是担心别人会离开你？康小白这样想着，却没问出口，只是安静地听着穆平继续说。

　　“他从来不跟我说他自己的事，可能对他而言，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妖怪，不，大概是特别烦人的那种。”穆平自嘲地笑了一下，“有时候我觉得他对我与其他人不同，我忍不住想离他近一点，又怕让他讨厌，被他赶走。”

　　“那个姑娘，有没有说过讨厌你？”康小白问。穆平的确有时聒噪了些，但并不让人讨厌。至少，朱老板不讨厌他，不是还摆脱自己照顾他吗？而自己，当然也不讨厌他，若是讨厌他，也不会愿意照顾他了吧。

　　“白哥，他不是姑娘。”穆平叹了口气，“我喜欢的，是个男人。”

　　“嗯。”康小白并未觉得惊讶，怪不得穆平对朱老板的事情那么好奇，还问过他的看法。“这种事情，我不太懂，你可以去问问朱老板。”

　　还没来得及问，就被朱老板看穿了。穆平苦笑，“朱老板说，让我黏在他身边，想尽办法，投其所好。可是他好像什么都不需要，我好像除了给他惹麻烦，什么都不能为他做。”

　　啊，这种时候应该怎么安慰才好。康小白有些头痛，他实在不懂如何安慰别人。“穆平，你有你擅长的事情。你有天生优势的听力，罡步和暗器也都学得很快，所以我才想教你符箓。而且，你做菜也很好吃。”

　　康小白说着顿了顿，他还从没如此认真地夸过别人。“虽然……你的确很擅长惹麻烦，可你有那么多的优点，如果他看不到，那一定是配不上你。”

　　穆平被逗笑了，“白哥，我还是头一次听你这么努力地夸我呢。”

　　康小白偷偷舒了口气，小猫总算是笑了，也不知道他今晚受了什么刺激。还是把他赶回去睡觉把，说不定一觉醒来就没事了。

　　还没等他开口，穆平又问了一句，“白哥，你帮了我那么多，我又能为你做什么？”

　　“你不是收留我住下来了吗？”康小白放松了些，斜倚在床头，“包吃包住，还要每天被我逼着修炼。不把我赶出去已经很好了，还要为我做什么？”

　　“我没跟你开玩笑。”穆平突然扑过来站在床边，两只手按在床沿，微微躬着身子，盯着康小白的眼睛。“你愿意搬过来住，我很开心。可我一直不敢问，你突然答应，是因为朱老板和你说了什么吗？还是只是因为……我一直一个人，你可怜我？”

　　“可怜你？”康小白皱着眉重复了一句，穆平的表情让他觉得有些压迫感，他不动声色地稍微往床的内侧挪了挪。“一个人有什么可怜？我不也是一个人吗？”康小白挑着眉笑了笑，“不过，朱老板的确跟我说过，拜托我帮他照顾你。”

　　穆平声音都变了，“你答应了？”。

　　康小白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我没答应。我对朱老板说，不需要他拜托，我会照顾你。不过，看来你需要的不是我的照顾。”

　　穆平灼热的目光烤在康小白脸上，他突然扑了上来，一头扎进康小白怀里。“白哥，你自己说的要照顾我，可不能反悔啊。”

　　“嗯。”康小白上半身僵住了，他伸手轻轻拍了拍穆平的背，隐约感觉到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又把这念头压了下去。

　　“白哥，我喜欢的人，是你。”

　　穆平鼻尖顶在康小白的胸口，轻轻地说。话一出口，他先是觉得一阵轻松，随即又有点儿慌张，当他感受到背上轻抚的手掌拿开了之后，心中一抽，哀求道，“白哥，你什么都别说。”

　　那一瞬间，康小白好像一下子想了很多事情，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听到穆平说喜欢的人是他，无疑让他有些开心，他也并不讨厌与穆平待在一起，硬要说的话，大概是喜欢的吧。

　　可然后呢？

　　穆平还是一只小妖怪，或许还不明白什么是喜欢，而他自己更不明白。何况再过一段时间，他总是要回去的。三十年，对普通人类来说尚且不够，对妖怪来说，就更短了。

　　喜欢……不过徒增失望罢了。

　　康小白没说话，穆平也没说话，只是放在康小白肩头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沉默了一会儿，康小白把穆平从自己身上推开了，听到自己的声音，仿佛不是从自己口中发出来的，飘在半空中，冷得像冰。

　　“你回去吧。”

　　穆平离开的时候脚步很轻，还仔细为康小白掩好了门。他微红的眼眶落入康小白眼底，康小白硬下心来，只当没看见。

　　瘦削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的时候，康小白还是没忍住偷偷瞄了一眼。心底的一个念头让他有些烦躁，又忍不住要去想。

　　他一直那么害怕被抛下，我这样做，是不是又一次抛弃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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