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独白

　　那老板的仇家，与这些拿汗水赚钱的车夫没什么关系。在他们看来，修理费自然该那老板出，这一天不能跑活儿，只能歇着，还要交一天的车份子，已是亏了。对这搞破坏的人，难免有些愤懑，听了那老板这话，又躁动起来。

　　“这个人，你们都认识。”那老板卖个关子，见修车的几人都抬了头听着，便从鼻子里哼了声，“你们想过没有，有个人前儿晚上，也和各位一起住在这里。偏偏他一走，就出了事，这不蹊跷？”

　　“对，肯定是老黄干的，上次他还偷过掌柜的钱呢。”有一人当先反应过来，怕被人抢了机会，几乎是喊着说出来的。一边说着，还一边看着那掌柜的脸色。

　　有看不惯老黄的，马上出声应和。“早看他不对劲，他刚买的新车，说不定就是用偷来的钱买的。”“就是，别说逛花烟馆，平时连个烟卷儿都不抽，哪来买车的钱。他买了新车，就不想让大伙好过。”

　　也有平素与老黄交好的，这会儿听了大家的话，心中不免有些疑虑，一时也觉得老黄平素的举动可疑起来。

　　那掌柜见大家议论的差不多了，开口打断了众人的话。“偷钱的事情，老黄没承认，也不好冤枉了人家。可有件事……唉，虽是家丑，各位也都不是外人。我那个女娃，疯了有些日子了，每天半夜惊醒，都缩在角落，对着空气瑟瑟发抖。口口声声的，都喊的是老黄的名字。”

　　对于那些车夫来说，这个消息不啻一剂猛药，给他们沉闷的生活中添了不少谈资。几个年轻的，当时便嚷着要去收拾老黄。那掌柜劝住了，只说无凭无据，晚上大家多留意着些，若是抓个现行，正好扭去送官。

　　车行里有个车夫，年龄大了，平素常受人欺负。人又有病，私底下没少受老黄的接济。下午寻了个机会便来找老黄，把这些事都与他说了。老黄已小心避了人，可出来拉活儿难免碰上，这几天没少被欺负，赚的几个钱也被抢了。

　　穆平只是随便搭了几句话，却被老黄的事儿勾起了兴致，追着问道，“他们说的那些事，是不是你干的？”

　　“老爷，这么大的事，你再借厄个胆子我也不敢呐。”老黄听了停下脚步，抬头无奈地看向穆平。“厄还有屋里人要养活，可不敢乱来。”

　　老黄这一抬头，穆平倒把他的脸看了个清楚。“哎，我看你有点面熟，说不定我还坐过你的车咧。你说不是你干的，那掌柜为啥要冤枉你？”

　　“厄也知不道咧。”老黄重又拉起车子，“今儿个拉了没几趟，赚的钱也被他们抢了，还要搭上修车的钱，回去又要被屋里的骂。”说着长叹一声，抬起袖子擦汗。

　　穆平又追问了几句车行里发生的怪事，老黄摇头，说更多的自己也不知道了。

　　眼看着快逛到家了，穆平方才反应过来。“老黄，你跟着我们做啥？”老黄笑道，“厄总得知道老爷住哪达，好来道谢。”

　　穆平忽然想到一事，笑道，“老黄，你拉不拉包月。”老黄面露惊喜之色，连连点头。穆平道，“你家既在曦城，就不管你住，晚上无事便可回去。价钱嘛……就按曦城市价给你，你去把车修了，明日一早过来便是。哎，记得穿得干净点儿啊。”

　　老黄听了自然没什么异议，千恩万谢了一番，拉着车子走了。他这几日处处小心，还是被堵了几次，辛苦赚的几个钱也打了水漂。这二位老爷身手了得，能来拉包月，却也不用怕别人找麻烦了。

　　康小白一路上都没说话，穆平包不包车与他无关，可包这个老黄的车，他却有些不赞同。穆平话既已说出了口，他也不便反对。走进院子，康小白才问了一句，“为什么要包那个老黄的车。”

　　“我看老黄不像个坏人。”穆平也是一时冲动，没想太多，“若不帮他，这阵子恐怕要被他屋里的用唾沫星子淹死。好好一个汉子，怎么就惧内呢。”说着脑中不免想象了一下老黄在家，被他屋里的拎着鸡毛掸子追打的场景，没忍住笑出了声。

　　康小白摇头道，“你看他不像个坏人，那掌柜为何无故冤枉他？弄坏车子的或许不是他，但那疯了的女娃又是怎么回事？不清不楚的人也往家里带，别忘了你家里可也有个小女娃。”

　　康小白若不提起，穆平压根没想到元秋这一层。他哎呀一声，垂头丧气道，“那咋办，不然明天，就跟老黄说，家里不需要用车了吧。”

　　见了穆平可怜巴巴的样子，康小白的心便硬不起来。他叹口气说，“算了，你既然雇了人家，平时多注意些也就是了。若是发觉他举动可疑，再解雇不迟。记得跟元秋说一声，让她避着些。”

　　“白哥眼皮子底下，他敢作妖？”穆平嘻嘻笑道。康小白站定了看他，“我不怕他作妖，就怕你又给我惹什么麻烦。”

　　穆平不以为意，“我保证，这几天好好在家里待着，哪儿也不去，什么也不干。”

　　几天过去，老黄果然老实本分。他拉车时喜欢谝言传，可跑得久了，就只呼哧呼哧喘气，说不出话来，回到屋里更是一句话都没有。元秋做好了饭，几人在堂屋吃饭时，老黄便自去灶房，端了老碗，圪蹴（蹲）在墙角一个人吃。

　　几日过去，康小白倒也没看出什么不妥的地方。这天正吃着饭，穆平眼见老黄一个人进了灶房，便笑道，“白哥，我看老黄这人老实巴交，没什么心眼。下周你去上课，就让老黄接送吧。”

　　“你包了车，倒是我在用。”康小白拈了一块羊肉正要吃，听了这话，把羊肉放到了穆平碗里。“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

　　穆平迅速把羊肉塞进嘴里，生怕迟了片刻，康小白便会把肉夹回去。他嚼着肉，口齿不清地说，“车钱都出了，我平时又没什么用车的地方，让他去接送你，也算物尽其用。再说了，老黄多半是被冤枉的，那个那掌柜，奇怪得很。”

　　“你怎么知道？”康小白一愣，看向穆平。

　　穆平心知不好，说错了话，想要搪塞几句遮掩过去，奈何康小白不给他机会，只好乖乖坦白。他对车行里发生的怪事实在好奇，这几天有时出门，便去车行打听。车行的车子夜间仍被破坏，不过每日只有三五辆，像那次所有车子都被弄坏的事儿再没发生过。可车行老板那掌柜自己家中，却开始闹鬼。

　　从车夫口中，穆平打探到那掌柜家里每到半夜，就有异响。或是瓦片被掀了，四处乱飞，或是床底下传来抓挠之声。家里人点灯看了，却什么都没发现。更诡异的是，那掌柜家里养了一只狗子，夫人和女儿都很喜欢，有天晚上也忽然暴毙。

　　早上家人发现狗子的尸体，躺在院子正中，血流了一地。脖子被咬的血肉模糊，看那伤口形状，竟像是被人的牙齿咬出来的，抬头一看墙上，印了几个血手印。

　　众车夫说得活灵活现，还一口咬定一定是闹鬼。那掌柜这几日眼底青黑，面色苍白，就是被这个鬼吸了精气。穆平想到自己家中还养着一只小鬼，何况大白天的鬼又不敢出来，便打听了那掌柜家的住址，上门去了。

　　开门的是个老妈子，面带疲惫之色，看起来这几日被折腾得不轻。穆平说自己是青霜门下除妖师，无意中经过此处，见宅子内黑气萦绕，妖气冲天，特地上门询问是否发生了什么事。

　　老妈子听了，登时紧张起来，邀穆平在门房稍坐，她去跟掌柜的说说。不一会儿，那掌柜便亲自出来了，果然印堂发黑，脸色苍白。他见了穆平很客气，穆平心中暗喜，这次可得狠捞一笔。不想问到家中怪事时，那掌柜态度坚决，说并无妖物作祟，让穆平不要听信外面的人胡说。

　　那掌柜态度虽恭敬有礼，穆平仍感觉到了一种高高在上的傲慢。“我今日只是无意间路过，见府上黑气萦绕，因此前来询问。若我没看错，府上当有亲人生魂不稳，丢了的魂魄无法回到体内，只能夜夜在府上哭号不休，怨气也越来越重。长此以往，恐怕府上的人……唉，既然掌柜的不信，缘尽于此，告辞了。”

　　这话一说，老妈子脸上的表情明显变了，就连那掌柜眼中，也闪过一瞬的犹疑。不过，他很快就又带了微笑，“那我就不送了，若口渴了，秦妈给倒碗茶来，喝了再走也不迟。”

　　说到这里，穆平气得把手中筷子往桌上重重的一拍，倒把埋头吃饭的元秋吓了一跳。“白哥，他这是把我当骗子，还是当花子打发呢。”

　　康小白面不改色地吃着饭，他细细地把嘴里的肉嚼烂了咽下去，慢条斯理地说，“你可不就是个骗子，被人当成骗子还有什么不满？”

　　穆平被康小白呛了一句，面露惊诧之色，也顾不得生气了。“白哥，他家闹鬼，我好心去帮忙，怎么就成了骗子？”

　　康小白看元秋吃得差不多了，打发她回屋午睡，估摸着元秋听不见他们的话了，这才问道，“你说那掌柜家有人生魂离体，你说的是谁，怎么看出来的？”

　　“那个……我怎么看得出来，猜的。”穆平笑道，“我看他家里有个疯女娃，说不定那女娃就是因为少了魂儿，才疯疯癫癫的。”

　　“还说不是骗人。”康小白瞪他一眼，“不过能看到黑气，看来你的修为长进了不少。”

　　“啊？”穆平张了张嘴，颇不好意思，“那个，白哥，我没看到黑气，我是看青霜门那些老头，每次都这么说……”

　　康小白叹口气，有点不想搭理穆平。穆平还不依不饶，“就算我说的不是真的，可你肯定能把这事儿解决啊。这事儿解决了，不就不是骗人了？”

　　“我看你就是觉得那掌柜有钱，想捞上一笔吧。”康小白觉得头有点儿疼。“不过这事儿看起来，不像是生魂，反而像是妖物作祟。上房揭瓦倒也罢了，你听说过生魂把狗咬死的？”

　　“我也不知道生魂喜欢干啥啊。”穆平手指抠着桌面，“说不定它口渴了，想喝血呢？”

　　这话倒提示了康小白。“你倒聪明，说不定，就是喜欢吸血的妖怪作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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