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独白

　　厅屋的灯亮着，不时传来两个男人低低的说话声，夹杂着元秋清脆的笑声，让初冬冷清的夜晚变得热闹起来。

　　小鬼已经被康小白收入了陶罐之中。承平商店设下了结界，莎莎若想进来，只能附在穆康二人其中一个的身上。穆平想都没想便拒绝了，康小白倒是无所谓，不过……莎莎不敢。

　　哪来的贼，光明正大闯进来，还跟元秋聊得这般开心。穆平有些生气，不是早跟这女娃说过，不能随便让陌生人进门吗？他正欲一脚踢开屋门，门嘎吱一声开了，一个纤细的少年站在门口，眯缝着眼笑道，“怎么回得这么晚，把娃娃一个人扔在家？”

　　穆平一只脚还悬在半空，这一脚他卯足了力气没处使，险些在门槛上来了个劈叉。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对方倒对他兴师问罪了。“你谁啊？闯进小爷家里做什么？”

　　康小白站在穆平身后，扶了他一把。这个少年他也是第一次见，但他周身的气息却非常熟悉。如果不是他经常见到的人，他是不会注意到这些的。少年感受到他的注视，偷偷向他挤了一下眼睛。康小白点了下头，他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穆平却仍蒙在鼓里，一脸敌意地瞪着少年，少年只是笑，什么也没说。元秋从屋里跳出来，平日她早该睡了，这会儿却仍精神得很，只是眼睛里有些血丝。“师父，这是朱爷爷的孙子和他的朋友。他们说，朱爷爷最近还不会回来，让他们来店里住。”

　　少年这才开口，“你是穆平吧，我听爷爷说过你。我是朱明笛。”

　　“我可没听过你。”穆平眼中尽是怀疑神色，朱星山一副孤家寡人的样子，还有个孙子？难道这孙子也是只狐狸精不成。

　　康小白手臂搭上穆平脖子，把他拽了回来。“朱少，早点休息。元秋，你也该睡了。”说着便把穆平拖向了厦屋。

　　穆平兀自不满地说，“白哥，这小子来历不清不楚，就让他住这儿？”康小白一直把他拉进厦屋，才低声在他耳边说，“这个朱明笛，就是朱老板。”

　　“啊？”穆平呆呆地看着康小白，“你怎么知道？”

　　“等你修为有了长进，自然就看得出来了。”康小白不想解释，“不过你嗅觉这么灵敏，不觉得他身上的味道有些熟悉吗？”

　　朱老板身上，好像没什么味道啊。直到穆平躺在床上，也没想通到底是什么味道。倒是康小白身上，一直有种潮湿的气味，即使在阳光下运动过，满身都是汗味儿，也遮不住那种气味。不难闻，就像是河流旁边吹过的风。

　　康小白把装着小鬼干尸的青铜器放在自己屋里，他对这些东西没有什么忌讳。人死了变成鬼，鬼投胎又变成人，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存在而已。

　　穆平晚上梦到了一条大河，和他以前见过的任何一条河流都不一样，河流两岸寸草不生，也没有人烟。他沿着河流一直走，走了一晚也没走到尽头。醒来时觉得两条腿灌了铅般沉重，洒在屋里的阳光也没能驱赶梦里的寒意。

　　今天又没有早起修炼。穆平叹口气，走出房间。厅屋里一阵阵香气飘来，桌前坐了四个人，看起来聊得很开心。

　　“元秋，今天都不叫师父吃饭了？”穆平扫了朱明笛一眼。坐在他身边的那个人，昨夜穆平没有注意，多半就是朱明笛的那个朋友。

　　“白叔说，师父很累需要休息，让我不要去打扰你。”元秋鼓着腮帮子，有点儿委屈。朱明笛听了这话，凑到身边那人耳旁轻声说了什么，二人一齐笑起来。

　　穆平没有刻意去听，还是隐约有几个字飘到了穆平耳朵里，“昨夜……激烈……体力……”这不明所以的话让他有点儿烦躁。而且他总觉得，朱明笛说话的语气当中有种柔媚之气，和朱老板哪有一点相似？

　　硬要说相似的话，只有那双笑起来弯弯的眼睛了吧。穆平大咧咧在康小白身边坐下，抓起筷子。“这人是？”

　　“我朋友，刁达。”朱明笛迅速地回答。手中筷子夹了最大的一块鸡，放到刁达碗里。

　　我一进门就盯上那块鸡了。穆平捏紧了手中的筷子，没仔细听朱明笛的话。他并不关心那个人的名字，眼睛还在寻找盘中剩余鸡肉中最大的一块，随口问道，“你说他……什么大？”

　　朱明笛噗的一声笑了，肩膀一颤一颤地抖动，刁达忍不住轻咳一声，才让朱明笛这波汹涌而来的笑意平息下来。他故作严肃地看着穆平，正色道，“没错，你说的对。”刁达用肩膀挤了他一下，朱明笛又是一波大笑。

　　穆平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让朱明笛这么开心，他把最大的鸡肉都挑到了自己碗里，心满意足地享受收徒带来的福利。刁达倒是开口了，“我是刁达，明笛的朋友，给你们添麻烦了。”

　　元秋一脸懵懂地看着他们，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穆平忙着与鸡肉斗争，听了这话，张开塞满了鸡肉的嘴，随便答应了一句。怎么可能让两个莫名其妙的人打扰他吃饭的好心情。

　　吃过饭康小白照例去曦大上课。穆平正帮元秋收拾着碗碟，就见朱明笛和刁达二人亲亲热热往堂屋走。这两人居然住在正房朱老板的房间？穆平把手中的碗撂在灶台上，跟了过去。

　　一进堂屋，那两人便把门掩了，穆平屏住呼吸，偷偷从门缝里偷看。他还是有些不信任朱明笛的身份，而且他有种预感，这两个人鬼鬼祟祟，不知道在密谋些什么。

　　门一关，刁达的手臂就搂住了朱明笛的腰，把他拉向自己怀中。朱明笛笑着靠过去，踮起脚尖在刁达耳垂上亲了一下。穆平没料到会看到这样一幕，耳边顿时想起在军营中听到的几个男人的喘息声，心里一慌，额头便磕在了门上。

　　刁达听到门响，登时把朱明笛推开了。朱明笛嘻嘻笑道，“没事，达哥，大概是穆平找我有些事情。你去帮我泡个茶好不好。”

　　刁达推门出来，没敢看穆平，快步走了。穆平也觉尴尬，站在门边不知该不该进去，堂屋里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找我有事？”

　　“你真是朱老头？”穆平顾不得方才的尴尬，抬腿便走了进去。朱明笛笑嘻嘻地看他，开口却是朱老板的声音，“怎么，不认识我了？碎娃真是不懂规矩，也不知道尊敬老人家。”

　　“你变成这样搞什么？”穆平看了一眼门外，没见到刁达的身影。他掩了门，低声问道，“你们刚才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朱明笛又换回了少年轻快的声音，“你不是都看到了么？就是这么回事。”

　　“老狐狸吃嫩草。”穆平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又说不上来，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

　　“狐狸不吃草，只吃鸡……”朱明笛一个“鸡”字拖得长长的，他很享受穆平呆愣愣的表情，可惜之前他一直扮演一个少言寡语的老头子角色，没有好好逗逗这只小妖怪。入戏太深啊，朱明笛想着，“我今年十八，比达哥还小上三岁呢。你比达哥小一岁，今年二十，记住了吗？”

　　“几百几千岁的老头子，真会骗人。”穆平往堂屋的太师椅上一坐，翘起长腿。“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是个普通人。”朱明笛没坐，弯腰凑到穆平面前，几乎碰到他的鼻尖。“要是在他面前说漏嘴，我就把你拆了，做成葫芦鸡，送给你的白哥尝尝鲜。”

　　穆平后背紧紧贴着太师椅背，迅速点头。这只老狐狸不像是在开玩笑，穆平觉得自己真是悲惨，一个不小心，就算不被康小白一把火烧成灰，也可能被老狐狸下了油锅。朱明笛得了他的保证，抬起身来，“朱老板年龄大了，回乡下颐养天年，以后这个店就交给我来打理。你可以搬回去了。”

　　“没麻达，没麻达。”穆平也不想天天看着朱老头披着年轻人的皮，每日和另一个男人卿卿我我。“明天我就搬走。”他宽敞的正房可比承平商店的厦屋舒适多了，只可惜从这里搬走，就不能每天见到康小白了。心里骚动的情绪让穆平忍不住问了一句，“朱老板，那个刁……哥，你们俩不都是男的吗？”

　　“是又怎么了？”朱明笛存了心要逗穆平，一脸促狭笑意，“你敢说对你的白哥，没有这样的心思？”

　　穆平的脸腾地红了，一时不知该不该承认。朱明笛还不依不饶，“怎么？害羞了？像你这样，再过一百年，你白哥也不会明白你的心意。”

　　“朱老板，你喜欢这种……英武的类型？”穆平不知怎么回答朱明笛的话，连忙转移话题。刁达身材高大，几乎比朱明笛高出一个头，确是英武不凡。

　　“我喜欢的不是类型，是他。”朱明笛的表情瞬间变得认真起来，不过也只有一瞬。一句话说完，立刻又开始嬉皮笑脸，“别想打岔，你白哥难道不英武？”

　　“也没刁哥那么壮吧。”穆平不服地反驳，“白哥比刁哥瘦一些，样子也更好看。他是教书先生，多半比刁哥有学识，本事一定也比刁哥大。就是稍微冷淡了那么一点点，不过这样就不会有很多女学生天天缠着他啦。”

　　朱明笛看着穆平痴痴迷迷的表情，伸出一只拳头，在穆平耳边捏得咔咔响。臭小妖怪，给点儿颜色还想开染坊？当着他的面说刁达的不好，真当他是与世无争的老头子吗。“你再说下去，就把你做成葫芦鸡。”

　　穆平立刻闭嘴作乖巧状，仿佛刚刚说话的人不是他。

　　“你记得把元秋也带走。两个年轻人，养个女娃不方便。”朱明笛慢条斯理地说，他才不想被一个娃娃打扰自己的幸福生活。

　　穆平还没带元秋去过自己的宅子，他觉得女娃在朱老板这里待着更好，如今这种状况倒是没想到。他有些舍不得与康小白、元秋三人同住的生活，把元秋带回去没什么，可康小白一定会搬回宿舍去住的。他想不出什么理由，让康小白搬到自己家去。

　　朱明笛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凑在他耳边轻轻说，“我有办法，让你的白哥跟你一起住。”
　　“什么办法？”穆平一听便激动起来。

　　“总之交给我就是了。”穆平的样子实在有趣，朱明笛已经忍不住要在穆康二人之间添上一把柴，看看这只小妖怪，还会做出什么有趣的事。“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