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独白

　　“啊？”穆平一蹦三尺高。“我我我，我不记得了。我说梦话了？”

　　那句“我亲你了？”在他嘴边打了个转，又咽了回去。他还记得那团把周修雅的替身烧得什么都不剩的火，要是他敢说自己在梦里光明正大地扑上去亲了康小白的脸，说不定那就是他的下场。

　　康小白沉默了一会，忽然笑了一下。那笑容和梦里的有些相似，穆平一瞬间竟有些恍惚。
　　“今天下午有课，明天下午我们去找那小鬼的身体吧。”康小白转身走向厅房，“本来今天晚上去也可以，但你不是怕鬼？”

　　“我……”穆平还想反驳几句，又有些心虚。“你怎么知道我怕鬼。”

　　“一说小鬼我来对付，你脸上的表情，真该让你自己看看。”康小白站在厅房门口，却没进去。他不想让元秋听到，放低了声音，“本来想把那只小鬼送你，不过你既然害怕……”

　　那只小鬼不冒黑气的时候，还是挺可爱的。穆平眼前又闪过那张故作坚强的小脸，“可以啊，我不怕。”

　　康小白的脸突然靠近，眼中黄光一闪，他冷冷地瞪着穆平，声音粗粝得像土坯墙上落下的灰土。“我就是鬼，你怕我吗？”

　　穆平一惊，后退了几步。院子里的桂花树叶子已落光了，阳光把树枝的阴影砸在康小白脸上，那双眼睛就藏在阴影里看不分明了。穆平看着康小白下巴的弧线，噗地一声笑了出来，“白哥，你好久没跟我开玩笑了，差点被你吓到。鬼也能大白天在太阳底下走吗？”

　　元秋早等得不耐烦，见他们在门口站着一直不进来，自己便拿了筷子吃了起来。康小白笑道，“瞧瞧你徒弟，被你惯成什么样了。”穆平跟在他身后进了屋子，也笑了，“谁让她白叔吃饭都不积极呢。”

　　穆小猫总算是恢复正常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现在的状态，让康小白很安心。吃过饭，他慢悠悠踱进曦大的校门，发现下午的课，又上不成了。

　　操场上稀稀拉拉站了几个学生，其中一个他认识，是吴襄灵，可今天下午并没有她们班的课。看到康小白走过来，吴襄灵远远扬起胳膊挥了挥，便向他跑来。

　　“康先生，最近都没怎么见到你，你不在宿舍住了吗？”吴襄灵跑到他面前立住了脚，“我看先生倒还胖了些，什么时候让我跟师母学两手厨艺吧。”

　　康小白想起每天下厨的元秋，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你们怎么没去上课，大家都去哪了？”

　　“天哪，康先生，你还不知道？”吴襄灵脸上的惊讶看起来有些夸张，“今天几位先生带着同学们联名上书去了呢。本来我也要去的，可我室友病了，得留下来照顾她。”

　　“这种事情还是不去的好。”康小白冲她微微颔首，转身向校门走去。吴襄灵一愣，大声喊道，“谢谢康先生关心。”

　　下午既然无事，康小白和穆平便打算去城南外看看。为了隐藏形迹，这次穆平没租汽车，只租了辆马车，给了车夫些钱让他自去喝茶，明日把马车还来。

　　穆平跳上马车，一挥鞭子，笑道，“许久没赶马车了，还有些怀念。”康小白抬步上车，也不进车舆，就在穆平身边坐下了。

　　“白哥，好好的车子不坐，倒和我抢这赶车的位子。”穆平扯了一把缰绳，马匹缓缓走动起来。“早知道，该租两匹马。”

　　康小白的表情有些古怪，“我不会骑马。”

　　出了城门，马匹放开蹄子飞奔，耳边的风呼呼刮过，吹得脸上有些疼。穆平若有所思地看了康小白一眼，“白哥，你不坐洋车，不坐汽车，也不会骑马，你到底是哪里出土的啊？”

　　“出土？”康小白一惊，随即便理解了穆平的玩笑，无奈道，“我不需要骑马，也不用坐车。你听说过甲马吗？”

　　穆平在马屁股上啪地一拍，“呔！健足欲追千里马，罗衫常惹尘埃，神行太保术奇哉。”他摇头晃脑，自行乐了半天，“我听说书的说过。戴上甲马，能日行八百里，比骑马都快。白哥，你能不能教我？”

　　“再快还能快得过汽车？”这穆小猫还真是小孩子脾气，康小白看着穆平在空中甩得啪啪响的马鞭，缓缓说，“等你的修为有了突破，你想学什么，我都教你，只要我会。”

　　“真的？”穆平的马鞭又在空中甩出一声脆响。“白哥，你真好。我本以为我不拜你为师，你可能就不愿意教我了。”

　　“你为什么又不愿意拜师了？”想起那天的事，康小白问。

　　穆平没想到这一激动，又给自己刨了个坑，简直想抽自己两巴掌，慌忙找了个借口。“我一直觉得，师父就该是朱老板那样的老头子。白哥这么年轻帅气的人，不像师父。”

　　年轻帅气？康小白失笑，他从未想过会有人这样形容自己，甚至不曾注意过自己的样子。“年轻帅气的，该是陆少这样的人物吧。”

　　“那是，陆少我玉树临风，面如冠玉，目似朗星，鼻……鼻子好看。”穆平说了一半便接不下去，气鼓鼓地去扯缰绳。马儿无辜地咴儿一声，加快了速度。

　　“是是，陆少只应见画，定非尘土间人。”康小白忍笑夸奖道。

　　穆平得意了一会儿，终是按耐不住心中的疑问。“白哥，我不拜师，你为什么还愿意教我？”

　　为什么愿意教他，康小白自己也没想过，穆平突然问起，他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还是说了句早就说过的话。“你这么容易惹麻烦，不学点儿本事可怎么办，我又不能一直罩着你。”

　　“为什么不行？”穆平一句话脱口而出，才觉得有些不对，连忙改口。“等我修为有了长进，换我罩着你。”

　　这个假期很长，但也没有那么长，等假期结束了，我自然是要回去的。看着穆平兴奋的样子，康小白忽然有些不忍心破坏他的好心情。这些话在心里想了想，终于是没有说。

　　约莫半个时辰功夫，马车已驶出了三十里地，前方果然有一片树林。穆平勒住马，让马车停在树林外面，放马儿去吃草。

　　康小白在林子边上望了望，又看了一眼表，“再过半个小时天就该黑了，可以让那小鬼带我们去找。”穆平从马车上拿下两把铲子，又把灯拿在手上，笑道，“有白哥一灯在手，小鬼退散。”

　　最后一丝阳光在天际消失时，康小白点燃了灯交给穆平，把小鬼放了出来。小鬼一出来便往林间飘去，康小白和穆平紧紧跟在后面。不一会儿，便来到一棵两人合抱的大树前。小鬼指了指大树前面的地面，站在一旁。

　　穆平把灯在一旁放好，挥起铲子便开始挖土。这种活儿康小白向来在一旁指挥，这次也挽了袖子亲自上阵。挖了一会儿，穆平感觉铲子碰到了硬物，便蹲下身举灯去照。他伸手又在坑里刨了几下，指尖触到了什么东西。“白哥，挖到了。”

　　担心破坏了坑里的东西，穆平双手并用，将那东西刨了出来，摸着像个铜器。举到灯光下一看，他险些把那东西失手丢出去。铜器中露出一个焦黑的头颅，一层皮紧紧贴在头骨上，眼窝处深深凹陷进去。“就是那小怪物。”

　　小鬼一直默默在一旁看着，这会儿突然说话了，“你说谁是怪物？”穆平一怔，想到这干尸原本也是个孩子，道了句歉，把铜器轻轻放在一边。又在坑里刨开了。

　　这里共刨出了九件铜器，其中有四件铜器中的干尸一挖出来便化作了灰烬，据小鬼说，这便是周修雅养的余下四只小鬼的身体。既然小鬼已经魂飞魄散，身体便也化作尘土。另有四件铜器中的干尸睁开了眼，想要攻击他们。康小白早有准备，祭出符咒将它们一一除去。

　　担心穆平害怕，康小白把装有小鬼尸身的铜器拿在自己手里，走出树林之后，便放在马车上，自己仍坐在穆平身边。穆平想到身后摆着一具干尸，一路都催着马儿快跑，竟比来的时候速度还快。粼粼的车轮声中，穆平听到小鬼道了句谢，四处看了看，却没见到小鬼的身影。

　　“白哥，你把那小鬼收进罐子了？我怎么听见它在说话。”不能确定小鬼的位置，比见到鬼更让穆平害怕。

　　“没有。”康小白看了小鬼一眼，小鬼就静静地飘在马车的旁边。“你灵力不足，现在只能听见它的声音。之前能看到小鬼，是因为那灯。”

　　穆平立刻转头拿了灯抱在怀里。“白哥，需要把灯点燃吗？”

　　“不用。”

　　远远看到曦城城墙上的灯火，穆平只觉心中一松。他问那小鬼，“既然你的身体已经找到，不如让白哥为你超度，早日转世投胎去吧。那个周修雅，就交给我们处理。”

　　小鬼摇了摇头，“你们帮我报仇，我便供你们差遣。”

　　穆平笑了两声，“你一个小娃娃，我们差遣你做什么？哎，你说你会干啥咧？”小鬼抬起眼皮，飘到穆平耳边，阴恻恻说了句，“杀人。”穆平只觉耳边一阵阴风吹过，对上小鬼那双眼睛，全身一抖，差点从马车上栽下来。

　　“行行行，你厉害，我服。”身边飘着个小鬼，虽然知道它不会伤害自己，穆平仍觉得有些瘆得慌。“鬼爷，去你白叔那边玩啊。”

　　小鬼哼了声，飘到康小白那边去了。穆平不怕了，又忍不住逗那小鬼，“哎鬼爷，你叫什么名字啊？总不能让你陆爷，一直叫你鬼爷吧。”

　　“鬼爷，挺好。”小鬼也是个有脾气的，完全不怕穆平。康小白看了它一眼，虽说他已收敛了周身气息，小鬼对他还是有些畏惧，低头说了自己身世。

　　小鬼还是个碎娃的时候，名叫叶莎莎。他强调了几次，他是个男娃，只是从小身体不好，他大说取个女娃名字好养活，就给他取了这么个名字。他是老幺，虽然家里不富裕，也是他大他妈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他是冬月里出生的，如果没死，下个月该过八岁生辰了。也不知他丢了之后，他大他妈怎么样了。说着说着就带了哭腔。

　　穆平见不得娃娃哭，这会儿也忘了莎莎是个能杀人的小鬼，安慰了半天，还答应有空就带他回家看看，又讲了几个笑话，终于把小鬼逗得笑了出来。

　　马车停在承平商店大门口，穆平拴好马，怕吵醒元秋，也不叫门。还是绕到后门，打算翻墙进去。刚走到后门门口，穆平突然停下了脚步，伏在墙上静静听了听。

　　“白哥，里面除了元秋，还有两个年轻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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