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独白

　　周修雅躲在阴影里，又吐出一口血来。他没想到，闯进报社的这两个人，不但收了他的雾鱼，破了他的阵，还除去了他养的五只小鬼。这会儿他身受反噬之力，竟是连站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他从衣袋中掏出一块龟甲，攥在手里，轻轻喘息着，积聚起全身最后的一丝力量。巷子里隐隐约约传来了脚步声，那两个人快来了。

　　穆平贴着墙听了听，锁定了周修雅的位置。拐过街角，就看到周修雅缩在一户人家的屋檐下，胸前满是血迹。

　　“这下你还有什么招术？”穆平快步上前，伸手就去拎他的衣领。

　　不行，力量还不够。周修雅手攥得死紧，喉咙里迸出一声，“且慢。”穆平的手在空中顿了顿，笑道，“你这是还要垂死挣扎吗？”

　　“你就不想知道，我到底为什么要绑那女娃？”周修雅冷笑一声。

　　穆平只当没听见，揪住他的衣领把人拉了起来。周修雅任凭穆平拉着自己，全身软软地摊着，好像一丝力气也没有了。穆平拖着他走了两步，啧了声，“看着瘦，拎着还挺沉。”

　　“我要是死了，那个女娃也活不成。”周修雅喘了口气，冷冷道。

　　“你说什么？”穆平这回不敢再装没听到，扭头看他。周修雅笑了两声，一丝鲜血从嘴角溢出。“你们就没发现，那个女娃中了毒？”

　　“呵，你还敢下毒？”穆平想打，又怕一拳把人打死，拳头举在半空威胁道，“把解药拿出来。”

　　“拿出来也是死，不拿也是死，除非你放了我，不然我不会给你解药。”周修雅对穆平的威胁丝毫不加理会，倒像此刻身受重伤被抓到的人不是他。

　　“先把人带回去再说。”康小白看着周修雅的脸，看不出他是否在说谎。

　　穆平哼了一声，放下拳头。谁知周修雅的身子突然剧烈颤抖起来，喷出一大口血，又颤栗几下，头便垂了下去，一动不动了。

　　“死了？”穆平伸手探他鼻息，一探之下，惊慌抬头，“白哥，没呼吸了。元秋不会真中毒了吧。”康小白却看到一团黑气从周修雅头顶冒出，瞬间便不见了，他抬手摸了摸周修雅的颈动脉，说，“把他放在地上。”

　　穆平一松手，康小白一团火烧了过去，周修雅的身体瞬间燃烧起来，片刻便已燃尽，连灰烬都没剩下。

　　“白哥，你该不会是毁尸灭迹吧。”穆平盯着地面咋舌道，“我可得小心些，万一得罪了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康小白指着地上一片什么东西，说，“被他逃了，这是水解之术，方才烧的，只是一片龟甲。”

　　穆平拾起龟甲，骂道，“狗记者，这都能被他逃了，别让我再碰见他。”还想再骂几句，感觉自己的手被康小白握住，登时便全身僵硬，话也说不出了。

　　康小白冰冷的手指握着穆平的手腕，把他的手拉到自己眼前。手上的血早就干了，露出掌心一道深深的伤口来。还想仔细再看，穆平的手掌却翻转过来，反握住了自己的手腕。康小白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穆平这才反应过来，适才康小白只想看看他的伤，自己却误会了。连忙松开手后退一步，结巴着想要解释，“那个，我……我刚才，我……”半天也没想到什么合适的借口。他垂下头，自暴自弃地说了句，“我不是故意的。”心里又羞又气，白哥好心给自己看伤，自己却又想些有的没的。

　　康小白不知道穆平又怎么了，还想拉过穆平的手再看，穆平慌忙躲开，连声说，“真的是我自己不小心弄的，一点小伤，已经没事了，我们回去吧。”

　　故意与康小白拉开一点距离，躲在他身后的阴影里，穆平仍然觉得有些尴尬，想找个话题把刚刚的事情岔开。他想了想，问道，“白哥，刚刚你捉的那个，是什么妖怪？”

　　“雾鱼。你看到的那团灰色的雾气，就是它的身体。”穆平一直没有跟上来，康小白便放缓了脚步。“这种妖怪可以模仿人声，所以你在雾中会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它没有伤人的能力，却能吞噬人的希望。”

　　原来那时候，坚信自己被康小白抛下，是雾鱼的缘故么。穆平觉得自己找错了话题，一时间不再接话，康小白也默然不语。回到承平商店，天已大亮，元秋受了惊吓，此时已经睡了。穆平说了句我也去睡会儿，一头扎进自己房里关上了门。

　　康小白上午有课，也没时间睡了，匆匆赶去了曦大。一进校门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几乎一半的学生都站在操场上，有些□□也在其中。有人高声说着什么，引起一片回应之声。康小白远远听了几句，知道说的是曦威将军之事，不想卷入其中，只是远远站着等。

　　等了会儿，人群没有散去的迹象，还有几个学生拿出纸笔互相传递，像是在签名。上课时间早已过了，康小白觉得今天多半是没法上课了，便转身去了宿舍。

　　一个月没回宿舍，桌上床上都落了不少灰尘。康小白拍了拍被子，将浮灰掸了，合衣上床，一睡就睡到了半夜。

　　元秋中午起来做了饭，又叫了穆平来吃，也不提去学堂的事了。穆平又安慰了几句，二人等了许久，都不见康小白回来。元秋把菜又热过一道端上桌来，“师父，白叔今天咥（吃）了才回么？”

　　穆平摇摇头，“可能学校里有事，说不定下午便回来了，我们先吃吧。”话虽这么说，心里却总觉得不安稳，一下午都留意着门口的动静，直到吃过晚饭，康小白也没有回来。穆平推开康小白的房门，见他为数不多的几件东西还好好在房中放着，稍微安心了些。

　　他坐在康小白床上，斜倚着床头出神。这次白哥回来，可一定不能像之前那样避着他了。如果他一定会抛下自己，难道自己就不能像之前那样，黏着他不放么？想到这里，穆平只觉前些日子的烦恼都烟消云散，他拿起康小白的枕头揉了揉，放在怀里抱着，仍觉得不满足。又把脸埋进去，深深吸了一口气，傻傻地笑出声来。

　　康小白半夜醒来，发觉自己还在宿舍里。这一觉睡了这么久，他却没想到。本打算早上再回承平商店，不知怎的就想起雾中穆平呆呆盯着地面的脸。自己这么晚不回去，穆平大概会担心吧。康小白把抽屉里的铁皮盒子拿出来，一边数钱一边想着，数乱了几次。他叹口气，把银元放回抽屉里，拉开了宿舍的门。

　　承平商店门已经关了，只有一间屋子的灯还亮着，正是康小白住着的那一间。他以为自己看错了，走到门口又退了一步，确认是自己的房间没错，这才推开了门。

　　桌上放着他画符的黄纸，灯和罗盘放在一旁。这屋子他住了一个月，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可是穆平为什么会睡在他的床上呢？

　　穆平歪着身子睡着，脸上带着笑意，枕头抱在怀里，鞋都没有脱。可能等得太久，没等到自己就睡着了吧，昨天一晚没睡应该是累了。康小白觉得有趣，他还是第一次注意别人睡觉的样子。不知穆平梦到了什么好事，这么高兴。

　　他伸手捏住穆平的鼻子，穆平整张脸都皱起来，扭了扭头让鼻子摆脱他手指的钳制，却没醒过来。康小白无奈地笑笑，拦腰抱起穆平，打算把他送回自己的房间去。刚迈出房门，穆平醒了，哼了一声，抱住了康小白的脖子。

　　穆平的确做了个美梦。梦里的康小白和平时不太一样，脸上的表情活泛了不少，尤其是一直看着他的一双眼睛，不笑的时候也是温暖的。

　　他曾经专门观察过康小白的眼睛，阳光下那双眼睛是黄褐色的，当然晚上也是。可偶尔，他会看到那双眼睛在夜里闪过一抹黄光，像悄悄接近猎物的肉食动物，下一秒似乎就会露出獠牙。

　　康小白当然没有獠牙。他笑起来，会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但他很少笑，或者说，他笑起来也是冰冷的，和他的手指、胸膛一样冷。

　　这么冷的一个人，现在对他温暖的笑了，还伸出双臂抱住了他。穆平伸出双手抱了回去，康小白的脸离得那么近，他一时没忍住就亲了上去，亲的太过用力，嘴唇碰得有些痛。

　　“好硬啊……”穆平呢喃一句，又睡了过去。

　　康小白抱着穆平在门口呆站了半天才醒过神来，刚刚……他是被穆平亲了一口？也不知道穆平梦见了什么，希望不是元秋吧，元秋还太小了。他轻轻用脚踢开穆平的房门，把人放在床上，脱了鞋盖好被子，转身回屋去了。

　　穆平是在自己的床上醒过来的，他一睁眼就看到了熟悉的大立柜。立柜是从他租的四合院搬来的，一同搬来的还有装满柜子的衣服鞋子。穆平坐起身的时候有些懊恼，今天睡过头了，没在寅时起床修炼，康小白知道了该觉得他偷懒了。然后他就愣住了。

　　他昨天在康小白的房间睡着了，现在为什么会在自己的房间里？难道那个梦……穆平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温暖而柔软。或许，那不过是个梦罢了。

　　穿着衣服睡了一夜，穆平起身的时候感觉全身酸痛。衣襟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晚，已经皱得不能穿了，他换了衣服，看了看右手掌心的伤，已经开始愈合。外面传来元秋活力满满的喊声，“师父，咥饭。”

　　穆平答应着走出门去，对面康小白的房间门开着。他向房内望了一眼，里面没人，被褥叠的整整齐齐。穆平自嘲地笑笑，也许康小白昨夜根本没有回来，他是自己回房间去的。一转头，他就看到康小白站在面前。

　　“白哥。”穆平凑过去，“昨天什么时候回来的，出什么事了吗？”

　　康小白闻言仔细端详一番穆平的表情，没看出一点端倪，看来真是在做梦，什么都不记得了。“没什么，昨天回了趟宿舍，不小心睡到半夜。没想到一回来，我床上睡了个人。”

　　“什么？”穆平眼睛骨碌碌转几圈，讨好地笑道，“白哥，我不小心睡着了，是你把我带回房间的？”

　　康小白微微点了下头。穆平的表情实在有些好笑，像只受惊的小兽。他可不就是只小猫么。

　　穆平觉得康小白仍是往日那般冷淡模样，不由怀念起梦中康小白的笑来。他又试探地说，“我没……在你床上流口水吧。”

　　“那倒没有。”康小白一挑眉毛，盯着他的眼睛，“不过……你昨晚梦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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