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独白

　　人群登时一阵喧哗，却是指责康小白的人居多。门口立着的持剑老者原本只是微笑看着，听了这话脸色一变，“我徒儿好意给你除祟，你却血口喷人？”。他身旁衣着华贵、主人家模样那人连忙走过来，赔笑道，“先生，话不能乱说啊，这两位都是青霜门的大师，专程前来为我家驱邪的，若是无意冲撞了先生，我代他们赔个不是。”

　　康小白原也是好意，见众人大多不信，冷笑一声，“敢问两位大师，这宅子里有什么邪祟。”

　　持剑老者哼了一声，“不便透露。”主人犹豫了一下，把康小白拉到一旁，小声道，“近来小女身子不适，神色恹恹茶饭不思，大师说今年暑气盛，五毒肆虐，小女是被蟾蜍缠上了，吸了精气，适才正做法除妖呢。”

　　康小白斜睨了老者一眼，“那我便见识一下大师做法。”主人犹豫道，“这个……”抬眼看向持剑老者。老者一甩袖子转身进了屋内，主人尴尬地笑笑，“还请先生千万不要打扰大师做法，保我小女一条命。”

　　宅院里摆了一条长案，放了些瓜果贡品，当中堆了些金银纸钱。老者掐指算了算，道，“时辰将至，宅院四周已喷了雄黄酒，那毒物无处可逃，我这便请灵官临坛捉妖。”说着手中木剑指向长案上的金银纸钱，口中念念有词，片刻，纸钱竟自行燃烧了起来。挤在门口的人群中传来一阵惊呼。

　　“灵官已至，立斩此妖。”老者阴恻恻地说了句，从怀中拿出几张符纸。康小白嗅到纸钱燃烧的气息，知道他们耍的原是个小把戏。此时老者刚拿出符纸，康小白快步上前，一把将符纸夺过。主人没想到康小白此举，面色苍白地扑过来拦。康小白把符纸举在空中，高声道，“这是假的，上面有黄磷。”说着用力一抖，符纸便在康小白手中燃烧起来。

　　主人见了呆在原地，也不再拦。老者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康小白欺近他身边，一把掀开了他的道袍。道袍之下，两腿中间，赫然悬挂着一只巨大的□□。

　　围观人群哄笑不止，主人也变了脸色，老者匆匆从康小白手中扯回道袍，面色铁青，穿过人群头也不回地去了。少年看了康小白一眼，像是要把他的模样牢牢记住，转身也跟着老者走了。

　　主人双手捉住康小白的手臂，颤声道，“多谢先生，还请先生救小女一命吧。”

　　康小白甩开了抓着他的手，“我说了，这宅子没邪祟。”主人仍缠着他絮叨不止。康小白无奈道，“要我看看也可以，无论有没有邪祟，都是一百银元。”主人连声答应，招呼佣人拿钱出来。康小白在宅院内四处看了，随意指点了几处风水，的确没有什么祟物留下的痕迹。他问过主人，又去给主人家的小女娃把了把脉，心里便有了数。

　　见那女子恹恹地倚在床上，他也不便在闺房多待，拉了主人来到院子里，“身子不适，就早些去看医生。院内的风水按我说的调一调，应无大碍。”

　　犹豫片刻，康小白还是问了一句，这女子是否已有婚配。主人说已许配了人家。康小白叹口气，说现在的年轻人，思想已不同了，还是尊重他们的意愿，自由恋爱为好。他不想再听主人说什么婚姻大事自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做主，怎么能任由小孩子胡闹之类的话，拿了钱便告辞离开。那女子已有孕在身，此乃主人家私事，还得自家处理。

　　本以为这事就这么过了，康小白还像以前一样，除了上课，就是待在宿舍休息，偶尔出门逛逛，没想到这一出门，又碰到了那日的少年。

　　穆平在青霜门内混了几年，早知道这里的老家伙大多只有些装神弄鬼的本事，比朱老板差得远。反正平日无事，便也配合那些除妖师一起赚些小钱。那天被人砸了场子，一连几天都没什么生意上门。

　　去朱老板那里闲坐，朱老板只顾自己抽水烟，并不理他。穆平闲的发慌，每日只在街上乱逛。这天他混在人群里，看街头艺人耍猴儿，正看得开心，却见一只立在杆头耍枪的猴儿，把手中□□一丢，用力一挣便挣脱了颈上的绳索，往人群当中扑去。

　　康小白只觉耳边一阵风刮过，抬眼一看，就见一只猴子向他扑来。一见那猴子，康小白心道不好，那不是普通猴儿，耳后白毛丛生，尾巴似豹有环，四枚长牙呲出唇外，竟是只生在阴阳交界之地的幽猴，却不知为何会出现在曦城一个耍猴艺人手中。

　　那猴子大概是被康小白身上的气息吸引，速度极快，从几人头顶跃过，眼看那四枚长牙边要嵌入康小白的脖子。四周的众人尖叫奔逃，乱成一团。康小白后退一步，躲过幽猴的攻击，四枚长牙在他耳边交错，传来清脆的一声响。康小白并不慌张，看准了方位，一伸手便紧紧钳住幽猴的脖子，任幽猴在他手中挣扎尖叫，手下力道丝毫不减。

　　散开的众人见他捉住那猴，三三两两又围上来，齐齐喝起了采，却以为康小白是那艺人的同伴了，还有人丢了些铜元过来。艺人没想到驯熟的猴儿会突然攻击人，看到康小白无事，这才松了一口气，哪里敢捡地上的铜元。

　　康小白看那艺人模样，像是认不得幽猴，幽猴平日性情温顺，寻常人看到了，倒也只会觉得是只长得奇怪些的猴子。但若感受到幽冥气息，幽猴便会突然发狂，攻击那气息的来源。康小白自然不会把幽猴还给艺人，他不顾幽猴还在手中拼命挣扎，对耍猴儿的艺人说，“看来这猴子与我有缘，你开个价，我把它买下吧。”

　　艺人哪敢收钱，把幽猴送给了康小白，急匆匆捡了地上的钱，带着其余几只普通猴子走了。康小白掐着幽猴的脖子，把它拎了回去，没注意身后有个人悄悄跟了上来。

　　穆平躲在人群中，把这一幕看了个完全。他一眼看出这捉猴的就是砸场子那人，后来他回去打听，得知这人收了主人家的钱，认定他是来抢生意的同行，苦于不知这人姓名，找不了他的麻烦。此时在街上撞见，定然不肯错过机会。

　　他脚步极轻，人又敏捷，跟了康小白一路，眼见他拎着猴子走进了曦大校门，心里更是不齿。这人果然是个教书先生，看起来人模狗样，背地里明目张胆抢人生意，心里给康小白盖了个斯文败类的章。

　　康小白回到曦大，便已经感觉到身后有人跟着了。平时偶有女学生会远远的跟着他，但都不会跟到宿舍，他以为也是个曦大的学生，不以为意，可一直回到宿舍，那人仍未离开。

　　康小白关上门，取出一只婴儿拳头大小，圆圆的小陶罐来，把幽猴装了进去。泥罐是他以前得来的小法器，可关妖怪鬼魅。康小白可不想把一只天天想要咬他的幽猴养在宿舍里，他塞紧罐口，喃喃念了个咒，耳中却留意着门外的动静。果然，他刚把陶罐收好，宿舍那扇木门就被人一脚踢开。

　　面前的少年看上去有些面熟，康小白却不记得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又如何得罪了他，只当是教过的学生，“同学，找我有什么事吗？”

　　穆平被这一声同学叫得有些发愣，没想到这人抢了生意不说，还把他忘了。心中怒火更盛，嗤笑一声道，“老师？这年头白痴也能当老师？我倒要看看，你这种没有规矩，不讲道义的骗子，怎么当别人的老师。”说着一脚踢了过来。虽然他拳脚功夫稀松平常，打一个小白脸教书先生，还不在话下。

　　不过这个斯文败类，脸也不怎么白啊……穆平抬起脚时，心下闪过这样一个念头。下一秒，他的脚腕就被康小白攥住了。

　　听了他的话，康小白大概想起面前这个少年是谁了，明明是个骗子，还敢光明正大上门动手？康小白觉得有点好笑，抓着他的脚腕，一把将人掼在了地上。好在宿舍条件差，曦大的老师大多不愿住在这里，搞出什么动静也没人关心。

　　穆平脸朝下趴在地上的时候有些发懵，觉得一定是自己脚下不稳才摔倒的。他爬起身一拳挥向康小白面门，眼前一花，再次趴在了地上。

　　这个斯文败类还有两下子？穆平下巴在地上磕了一下，咬到了自己的舌头，疼得浑身一抖。连着摔了两次，看来今天这场子是找不回来了。穆平挣扎了两下爬起身，飞快地向后退去，康小白只是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他。

　　“老子是天英山陆少，你这个斯文败类，给老子记住了，咱们没完！”穆平舌头有伤，几句狠话也说得含含糊糊，没能完美表现“陆少”的威严。康小白看着陆少开溜，无意去追，关好门坐在床上想了半天，也没想起天英山还有陆少这号人物。

　　之后的几天颇为平静，康小白本来担心陆少又来骚扰，在宿舍张开了一层结界，没想到一连几天毫无动静。直到端午节后的周日，康小白一大早就被窗外传来的一声巨响惊醒了。

　　陆少就蹲在窗外的桂树上，额头有一片可疑的红色，康小白隔着窗与他对视了一会儿，他便扑进茂密的枝叶不见了。从此康小白每天都能看见他，上课的时候，他就远远的看着，也不靠近，回到宿舍他就蹲在窗外。康小白不堪其扰，终于解除了结界，把他从窗外揪进来，按在地上揍了一顿。

　　少年被康小白按在地上，终于老实了，一双大眼睛直直盯着康小白，突然问了一句，“你是教体育的？”

　　“啊？”康小白还揪着他的衣领，被问了这么一句，有些摸不着头脑。陆少眨眨眼，笑了起来，“教体育有什么用啊？”

　　康小白张了张嘴，还是给了他一个官方的回答，“体育，能铲除民众积弱的病根，增进健强的体魄。强我种族，体育为先。”陆少听了躺在地上笑得更灿烂了，“老师是为了强我种族，才教体育的？”

　　这小鬼发什么神经，难不成想来曦大读书？康小白放开手站了起来，“不是，教体育轻松。”

　　穆平从地上爬起来，大大咧咧坐在椅子上，“你不是除妖师？”

　　“不是。”看来这小鬼把他当作同行了。康小白被这小鬼缠的厌烦，决定把事情说清楚。“我不是除妖师，也不会跟你抢什么生意。那天的事情纯属意外，以后别来烦我了。”

　　“老师，你收我为徒吧。”穆平忽地跪下来，抓住了康小白的大腿。“你比青霜门的除妖师厉害多了。”

　　“想来曦大，自己去考。”康小白抬腿甩开了穆平。看他还想扑上来，扯着他的衣服就把他丢出了窗外。他早看出这个每天在树梢蹿来蹿去的少年是个小妖怪，并不担心他会受伤。穆平丝毫没有防备，直直从四楼摔下去，伴随着几声尖叫，一头栽在了地上。

　　垃圾还是不能随便乱丢啊。康小白从窗口望下去，见穆平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周围已有几个学生围了上来。怕小鬼真的摔出个好歹来，只好快步下楼去看。

　　穆平趴在地上看女学生裙摆下露出的小腿，不敢抬头。这下丢人可丢大了，可不能让女娃子看到自己的脸。这时却听到康小白的声音，“同学，你没事吧？”

　　“老师？”穆平一抬头对上康小白的脸，连忙抓着他伸过来的手，挣扎着爬起来，“我没事，对不起老师，我以后不爬树了……”

　　“知道错了就好，你过来，我看看你有没有受伤。”不想被学生们围观，康小白还是把穆平带回了宿舍，这一带回去，就再也没甩掉这个总能惹麻烦的小鬼。

　　穆平摔得浑身青紫，倒没受什么严重的伤。康小白不肯收徒，他也不生气，隔三差五还带点儿吃的来找康小白。时间长了，康小白深感吃人嘴短，不好太过冷淡，偶尔也跟他聊聊天。少年不嫌他话少，讲了很多自己的事，他说自己真名叫穆平，平时只说自己姓陆，还自作主张，说自己以后就叫“陆康”，又给康小白取了个“白平”的名字。

　　听得多了，康小白也知道穆平从天英山来到曦城，认识了朱老板，入了青霜门，来曦城之前的事情，穆平绝口不提，康小白也不感兴趣。

　　只是，认识了这个穆小猫之后，麻烦事儿真是越来越多了啊。康小白体育课上了一半，感觉到一只纸猫顺着他的裤子往上爬，他伸手拈起纸猫，心里默默叹气。

　　纸猫张口用穆平的声音说，“白哥，劳武巷7号，太可怕了，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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