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独白

　　怎么跑到寿材铺里来了，要不还是出去吧。穆平犹豫着转身，却听到那几人的脚步声已追到承平商店门口了。

　　来不及了，穆平心中叹气，推开离他最近的那口棺材盖子，就钻了进去。

　　棺材里还挺宽敞的。穆平把盖子盖好，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舒了一口气。果然吃饱了躺着最舒服了。这时，院子里传来了脚步声，穆平心里一慌，可听起来，这脚步声比追他的几人轻了不少，大概是店老板吧。穆平这样想着，发觉脚步来到这口棺材旁边，停了下来，随即耳边就响起了咣咣敲打棺材的声音。

　　这人要把他钉在棺材里面！穆平身上出了一层薄汗。刚想开口喊叫，却听到追他的几人已走进了院子。一声救命在舌尖打了个转，又被他咽了回去。

　　几人气喘吁吁地走进来，环顾一圈没有看到穆平，一人开口问道，“老爷子，方才有没有一个小贼跑进来？”

　　“没看到。”是个老头的声音。他一边答话，手下还慢条斯理地钉着钉子。

　　“那人偷了我们的钱袋，刚才就跑到这里，四周都没有，要是没在这里……”那人说着顿了顿，“你这棺材里，藏着什么？”

　　老头手下停了停，没有继续钉了。“棺材里还能藏什么？”朱老板抬头看向说话那人，口中冷冷道，“死人。”

　　那个小妖怪一跑进院子，朱老板贴身放着的铃铛就响了一声，他不知道小妖怪想做什么，便不动声色地看着。没想到小妖怪竟然是被几个普通人类追到了这里，还躲进了棺材。

　　有趣。朱老板慢慢踱进了院子，小妖怪喜欢睡棺材，那就多睡一会儿吧。

　　穆平听到那几人走了，松了一口气，小声说，“谢谢老板，可以把我放出来了。”见那老头没答话，还不停地钉着钉子，心想老年人耳朵背，大声又说了一遍。可那老头钉完了七颗钉子，理都没理穆平，径直走掉了。

　　穆平愤愤地对着棺材盖踢了一脚，这一脚使不上力，倒震得小腿有些疼痛。这会儿穆平也知道，那老头多半是故意把他关在里面的，心里憋着火，只想先找办法出了棺材，再找老头算账。

　　踢了几脚，又打了几拳，棺材盖子丝毫无损，穆平化为本体，想用锋利的爪子，硬从棺材盖上掏出一个洞来。谁知掏了半天，棺材盖被掏出一个大坑，穆平的半个脑袋都能伸进去了，却依然没能把木板掏穿，看起来普通的棺材，竟不知有多厚。

　　朱老板第二天打开棺材的时候，看见一只小豹子蜷在一坨衣服里睡得正香，顿觉好笑，伸手捏住了小豹子的鼻子。小豹子不满地打个哈欠，眼睛都没睁开，伸出一只爪子按下了朱老板的手，头又往衣服堆里埋了埋。

　　刚刚梦见吃了一整头羊的穆平睡得正舒服，被一只手攥着后颈提了起来。他嗷呜一声睁开了眼，半空中对上一双细长的眼睛。

　　这下穆平可吓得不轻，瞬间回想起了昨天发生的事，他四爪在空中乱抓，企图挣脱出来，抓着后颈那只手却稳稳当当，抖都没有抖一下。老头子慢条斯理地说，“你抓烂了我的棺材，你要赔我。”

　　穆平低头看去，棺材盖上纵横着数十条抓痕，却哪有什么坑？朱老板把穆平放回衣服当中，笑道，“我知道你是只小豹妖，身上也没钱，看来只能留你在这里干活抵债了。”

　　干了一个月活，朱老板算是服气了。这个小妖怪，表面手脚麻利，勤快听话，可一找到机会便想报复。这一个月里，朱老板已经无数次在饭菜中、被子里发现奇奇怪怪的虫子，虽说每次都能发现，时间久了仍然不堪其扰。终于忍不住打了他一顿。

　　这下子穆平才真的老实了，心知功夫差的太远，想要报复也急不得。他也不是没想过逃跑，可试了多次，都走不出这个宅子。消停了几日，垂头丧气地找到朱老板，说想要拜师。

　　朱老板没什么兴趣收徒弟，当初留下穆平，只是觉得有趣，见穆平耷拉着脸来见他，心底好笑，面上却不显露出来，淡淡地问，“你想学做棺材的手艺？”

　　穆平知道朱老板在装傻，虽说自己看不出他的底细，但他绝对道行不浅。缠了朱老板半晌，吞吞吐吐地说，他想学法术，做个除妖师。

　　一个妖怪要做除妖师？朱老板有些惊讶，又问了几句，只知道穆平从天英山出来，什么都没学到，其他的穆平却怎么都不肯说了。朱老板想了想，把穆平带到后院，递给他一把锯子，“别的手艺我不会，你想做棺材，就从锯木头开始学吧。”

　　看穆平锯了几天木头，朱老板就后悔了。短短几天时间，穆平把他买来的上好木材都败光了，偏偏锯出来的没有一块木板能用。要说他是故意的，却也不像，每天都在大太阳底下，锯得满头大汗。木头用光后，朱老板故意没有买，结果一早就见穆平站在院子里那棵桂树下面，拎着锯子，一脸跃跃欲试。

　　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朱老板走过去，告诉穆平账已经还清了，可以走了。谁知这小妖怪却赖下来不肯走。无奈之下，朱老板给他介绍了当地的除妖师组织青霜门。虽说青霜门里的除妖师，大都没什么真本事，都是些招摇撞骗之徒，不过只要这小豹子不要天天留在这里搞破坏，也就行了。

　　那会儿朱老板真没想到，许多年过去了，穆平还经常在他面前晃来晃去，给他找麻烦，甚至还弄了个普通的人类女娃来养。好在现在穆平认识了康小白，朱老板也算放心了。

　　穆平坐在朱老板的位子上发了半天呆，直到穆元秋走到他身边，甜甜地叫了声师父，才醒过神来。他让穆元秋去开了大门，说朱老板有事要离开几天，嘱咐她留下来好好看店。穆元秋这几日天天帮着朱老板干活，这些事已经熟悉，手脚麻利地去了。

　　大门一开，便有一群人涌了进来，为首的是个矮个子，他一把推开拦在门口的穆元秋，冲着厅屋大喊道，“朱老头，出来！”

　　***

　　康小白被穆平吵醒的时候，正梦到自己躺在铁盒子里的那堆银元上睡觉。身下都是银元的感觉十分美妙，连躺在上面的不舒适感都可以忽略。这时头顶传来砰砰的敲击声，有人不停地敲打盒盖，康小白翻了个身，不想理会，那人却执着得很。康小白翻身坐起，一眼就看到窗台上蹲着一脸紧张的穆平。

　　最近是不是与穆平走得太近了，怎么他天天在眼前晃？康小白抓起怀表看了一眼，还没到中午。穆平今天起得倒早。

　　拨开插销，穆平扑进房间直奔康小白的床，却看到床上乱糟糟的，被子掀在一边，枕头上还能看到康小白后脑勺压出的痕迹，脚下顿时一个踉跄，转身坐到了椅子上。这把椅子年龄不小了，四只脚本就不大稳当，穆平坐得又急，一下子向后倒去，好在后面是墙，撑住了没倒在地上。

　　康小白一抬头就看到穆平的窘样，笑了一下，那点瞌睡也没了。他斜倚在窗前，淡淡说，“一个插销就能把你关在外面？”

　　穆平屁股坐稳了，不满地嘟囔，“还不是不想弄坏你的窗？你那么小气，修窗的钱还得我出。”

　　“你弄坏的当然你出。下次教你一个开窗的小法术，省得每次吵我睡觉。”

　　穆平听了一脸兴奋，上半身前倾，椅子配合地发出吱嘎一声，穆平又不敢动了。“白哥，你会的法术那么多，随便教我几个，看我怎么称霸曦城。”说着眼角瞄到桌上的纸猫，哎呦一声说，“白哥，我如厕时随便撕的纸猫，你还留着？”

　　“忘了丢。”康小白走过来，把纸猫丢进垃圾桶。穆平的目光随着那片草纸飘飘荡荡地落下去，心里不知怎么就有些堵。这纸人术是他在青霜门为数不多偷师的小法术之一，除了传个话也没什么用，那天觉得好玩，就撕了只纸猫给康小白传话，没想到康小白留到现在。

　　康小白一想到穆平如厕时撕的纸猫在他桌子上好好地摆了好几天，顿时觉得屋里的空气味道有些不对。他把窗户推开，桂花的香气随风灌了进来，味道太过浓郁，鼻子都有些发痒。康小白吸了吸鼻子，问道，“又有什么事了？”

　　穆平一听这话，想起来意，顿时一脸焦急，“白哥，有人来找朱老板的麻烦了。”

　　“那你去找朱老板，找我做什么？”

　　“唉，朱老板一早说有事要办，这几天让我看店。”穆平两腿撑着地，在椅子上晃来晃去。“早上一开门，就有一堆人来找麻烦，说是从老头子这里买的寿材流血了，一定是他会妖术，要讨个说法，堵在院子里不肯走。我也是没办法，让元秋看着店，就来找你。”

　　“什么？你让一个七八岁的女娃和那些人待在一起？”康小白听了有些生气。穆平要养个人类女娃他已觉得不妥，但也不想管这闲事。可既然决定要养，就得负起责任来，让一个小女娃独自面对一堆来找麻烦的人，怎么想都不太妥当。

　　穆平也不是没想过这一层，话语中就有些委屈，“我本来也想过用纸人传个话的，这不是怕你不肯来嘛……”

　　他要是不来，自己说不定真的不会去。康小白叹口气，说，“我下午还有课，你赶快回去，先去看看那棺材是怎么回事，想办法拖到晚上。把地点传话给我，我上完课就赶过去。千万别再让女娃一个人和他们待在一起了。”想想又补了一句，“记得把之前准备的那些东西带上。”

　　穆平答应着去了。康小白打来水洗了把脸，打算先去食堂吃个午饭。自从认识了穆平，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就多了起来，明明想过几天悠闲的日子，却总是被人打扰。要是那次没多这一句嘴，恐怕现在也不会有这么多麻烦。

　　六月底石榴花开得红红火火，曦城里到处都在叫卖艾草、菖蒲叶子。康小白本就不用担心邪祟近身，自然也不想凑什么热闹。他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过，有些后悔选了这样一个时候出门。被人群挤来挤去的感觉糟透了。从一个胖子身边小心翼翼地挤过去，康小白一抬头，就看到面前有一块空地。

　　还没等他弄明白为什么如此拥挤的大街上会有一块空地，康小白便觉得脸上一凉，被人喷了一脸什么东西，一股酒气扑面而来。康小白擦了一把脸，看到面前站了个少年，手里捧着个碗，正冲着他笑。见康小白一脸怒意，少年好脾气地拱了拱手说，“先生莫怪，我们是青霜门下除妖师，为这户人家除祟。”

　　康小白转头看了一眼，是个大户人家。一个穿着道服的老者正站在大门口，右手持剑立在身前，看上去也是个除妖师了。装得还挺像，康小白一眼就看出这宅院里并无邪祟，这两人多半是骗子，他不想趟这浑水，略点了点头，便想离开。

　　穆平喷他一脸酒本是无意，但看他面无表情，连话都不肯说一句，又见他穿着一身□□制服，心道这是个书呆子，有意要开他玩笑。看到康小白抬腿要走，手中的菖蒲叶轻轻一挥，就在康小白头上打了一下，口中笑道，“先生，我也为你除一除晦气。”

　　康小白在人群中挤了半天，心里本就烦闷，这个少年又来招惹他，手一挥便牢牢抓住少年的手腕。少年手中的一大碗酒倒是泼了一半在他自己身上。穆平只觉得手腕一阵疼痛，挣了两下又挣脱不开，叫道，“你干什么？”

　　围观的人群都向他二人看来，康小白紧紧抓着穆平的手腕，缓缓道，“并无邪祟，这两人是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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