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独白

　　锤子，他不在这儿还能在哪？穆平愤愤地扯着手帕，今天白哥也太奇怪了，手下一用力，那手帕撕拉一声，被扯开了个小口子。恰好就在这时，身旁传来砰地一声响，把手帕撕裂的声音盖了过去。穆平悄悄把手帕塞到怀里，一侧头就看见康小白举起的左手上捏着一个黑色的球。

　　“这不是那个黑胖子吗？”穆平瞬间忘记了刚刚的尴尬。昨天在祠堂里，这个黑胖子一见灰茅蜀，就跳到了他身上，后来去梁家祖坟时，便没看到这个煤球了。怎么这时候出现在这里。

　　黑胖子很是郁闷。他刚刚一口血都还没喝到，此刻肚子还是瘪瘪的，刚想下嘴解解馋，就被康小白捉住了。他无奈地扁扁嘴，刚要开口，穆平便弹了他的脑门一下，“说重点。”

　　“两位老爷，我可什么都还没干呐。”黑胖子更郁闷了，穆平这一下可弹得不轻。“我仰慕的那位老前辈，就是辅佐犬大将的儿子，一路成长为厉害的大妖怪的。我看两位老爷根骨清奇，法力超群，诚心诚意想要跟随二位，这才一路跟上来的。”

　　“停停停！”黑胖子说的话，穆平可是一个字都不相信。“找这么多借口，我看你就是想喝我的血。”

　　黑胖子一脸委屈，他还没来得及喝呢。“老爷，我可是一口都没喝啊。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可以用冥加前辈的名誉担保，绝对不喝您的血，求二位老爷收留。”

　　“穆平，你要养宠物吗？”康小白突然问。

　　“养宠物？没想过。”穆平想到街上耍猴儿的艺人，觉得养个猴儿玩玩也不错，“不过养个宠物，好像也挺好玩的。”

　　“给，拿去养。”康小白慷慨地一伸手，把那个黑胖子递了过来。

　　穆平与黑胖子大眼瞪小眼，看到那圆脸上滑稽的小胡子一翘一翘的，一张小尖嘴还吧唧吧唧咂着，顿时觉得有点反胃，慌忙摆手，“不要不要，白哥自己留着玩吧。”

　　“那我扔了。”康小白收回手，“不是我不留你，是陆少不要你。”说着就要把黑胖子从碎了的车窗丢出去。

　　黑胖子放声大哭，“老爷千万别扔了我，我还是很有用的。只要让我留下，我干什么都可以。”

　　“哦？”穆平听了有些好奇，“白哥等一下，看看这黑胖子能干什么？”

　　康小白的手顿了顿，一本正经地说，“喝血。”

　　穆平脸上的期待瞬间变成了嫌弃，“那还是扔了吧。”

　　“别别，我可是有很多跳蚤同胞，他们什么地方都能去，什么情报都能打听到。”黑胖子手脚都在空中乱挥，“而且带着我，普通的虫蚁可都近不了身。”

　　“是个蚊香。”康小白又把黑胖子递过来，“要吗？”

　　“好像还有点儿用。”穆平歪着脑袋看着黑胖子，“但是长得太丑了。”

　　听了半天的司机终于忍不住了，顾不得管什么职业操守，小心翼翼地问，“先生，你们在跟谁说话？是妖怪吗？你们该不会是除妖师吧？”

　　“算你聪明。”穆平笑道，“除妖师你也知道。”

　　“陆少真爱开玩笑。”康小白看了穆平一眼，“世上哪有什么妖怪，我们刚刚是在排练一出话剧，让您见笑了。”

　　司机仍疑惑地从后视镜中偷看，确实没看到第三个人，他犹豫了一下，问，“那刚刚的村民，怎么突然停下来了？”

　　“可能是想通了吧。”康小白一脸无辜，手上暗暗捻了个决，给几人加了一层结界，让司机耳中自动过滤了几人的对话。

　　穆平吐吐舌头，又弹了一下黑胖子的脑门，“都怪你，把别人吓到了。”

　　黑胖子捂着脑袋，话都不敢大声说了，“老爷嫌弃我长得丑，我可以变得好看些。”

　　“没事了，现在我们说的话，司机听不到。”康小白觉得黑胖子说的话都快有些听不清了。

　　穆平倒是听得一清二楚，一脸兴奋地让黑胖子快变一个。黑胖子让康小白放开他，坐在穆平的手掌上，一阵手舞足蹈，穆平手上突然便出现了一个一身花衣裳，涂脂抹粉的……黑胖子，连那两撮小胡子都还在脸上。黑胖子一脸得意，还向穆平抛了个媚眼。

　　“白哥，扔了。”穆平目瞪口呆，感觉再也无法直视这个胖子了。

　　黑胖子变了回去，嘟着嘴说自己也是跳蚤精中的美男子，一定是穆平不懂欣赏，看不到他的英俊帅气。穆平被逗乐了，觉得这胖子倒有趣，便答应留下他玩几天。

　　黑胖子连连点头哈腰，保证一定好好表现。穆平乐了半天，又问，“白哥可比我厉害多了，你怎么不跟着他。”

　　提起这个，黑胖子一脸愤愤，说康小白皮太硬了，他咬了半天，什么味道都没尝到。穆平又笑了半晌，盯着黑胖子说，“那你得保证，乖乖在我衣袋里待着，不能到处乱窜，更不能再喝我的血。”

　　黑胖子赌咒发誓，以冥加前辈的名义坚决保证。他说自己叫冥减，这名字自然是因为仰慕那位前辈，又知道自己比不上前辈的一条跳蚤腿，只好叫“减”了。

　　回程总让人觉得比来时快些，再加上有个好玩的黑胖子，穆平一路上都没觉得困。康小白倒闭了眼，在一旁假寐。回到广济巷，天色已半黑了，穆平付了车钱，又另赔了砸烂的车窗，一脸肉疼。康小白取了那一百银元，在穆平家换回了自己的制服，觉得浑身都松快了些，“你的衣服，太紧了。”

　　穆平闻言埋怨地看了康小白一眼，“都说了给你裁几身衣服，你不愿意。我可没长你那么大块头。”

　　康小白不以为意，衣服换好就要回宿舍，穆平约他吃晚饭，他也拒绝了。这会儿他只想回去好好睡一觉。刚走进校门，便听到有学生在身后喊他，回身一看，正是历史系二班的班长吴襄灵。

　　吴襄灵和另一个女学生一道走过来，先问了先生好，然后叽叽喳喳讲起八卦来，“康先生听说了吗？昨晚有个学生自杀了。”

　　康小白闻言有些诧异，他刚刚回学校，这些事自是无从得知。吴襄灵抢着说，“听说是生物学系的学生，叫梁明轩。今天早上他的室友出门时，以为他还在睡觉，吃了午饭回来，看到他一动不动，就去叫他，没想到人都已经僵硬了。也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几个室友闹着要换宿舍呢。”

　　听了这话，康小白心里已经有数，只是没想到梁明轩就在曦大读书。他随便跟学生聊了几句，便回了自己的宿舍。曦大生源本就不多，一度曾经停办。康小白还是去年重办后来此当了体育□□。本就没有多少学生，教起来自然轻松。不过学校里出了这样的事情，恐怕日后愿意来读书的学生便更加少了。

　　康小白把抽屉里的铁盒子拿出来，与穆平交给他的100银元一起倒在床上，仔细地又数了一遍。他平日没什么开销，住在学校宿舍，一日三餐也在食堂内解决，数上一数，盒子内的银元已经有1028块了。

　　银元亮晶晶的，可真好看啊。康小白笑笑，把铁盒子放回原处。这一夜他睡得十分踏实，穆平上午敲了半天的窗，才把他吵醒。

　　穆平这一夜又没睡好。他送走了康小白，自己去街上大吃了一顿，回家泡了个热水澡，准备美美地睡一觉。怎料一合眼，就想起下午还没跟康小白解释流鼻血的事情。那条沾了血的手帕就放在枕边，被撕了个小口子，也没法还了。

　　长吁短叹了一会儿，跳起身把手帕洗干净晾了，又对着镜子照了半天，自觉身材无比匀称好看，折腾了半夜也没睡着。索性一大早就跑到承平商店去，看他捡来的徒弟穆元秋了。

　　天刚蒙蒙亮，穆平不想打扰朱老板，便从后院墙上翻了过去。没想到一条腿刚跨过院墙，就看到了朱老板似笑非笑的表情，心里一慌，差点从墙上掉下去。一手连忙抓住了墙头的杂草，这才稳住了身形，讪笑道，“朱老板，起的这么早？”

　　“不早。等你很久了。”朱老板转身进了厅屋。穆平跳下墙跟上来，“怎么，朱老爷子知道我今天会来？”

　　本以为你昨夜就会来的。早在穆平租下广济巷那套宅子的时候，朱老板就在那宅子里，放了些东西。穆平什么时候回到家，他都知道。至于穆平在家里干了些什么，他并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兴趣。

　　“你收了那么漂亮的一个小徒弟，怎么舍得不来看看？”朱老板在八仙桌旁坐下了，却没伸手去拿水烟筒。“这几天我有些事情要处理，你来帮我看店。”

　　“我看店？”穆平没想到朱老板一大早在店里等他，是为了这件事。印象中，从他认识朱老板的时候开始，朱老板就几乎没有离开过承平商店。平日里的吃穿用度，自有相熟的伙计会送过来。没有生意的时候，朱老板就坐在这间厅屋里，不停地抽水烟。也没听说过有什么家人朋友。
　　这样一只老狐狸，也会有些事情要处理？

　　穆平惊讶之余，舌头像打了结，磕磕绊绊地说道，“朱老板，看店这种事，你放心交给我？”

　　朱老板白他一眼，“一点亏都不肯吃的人，我还怕你赔本不成？再说了，有什么事情，不是还有个康小白帮你吗？”

　　穆平听到康小白的名字，感觉自己要炸毛了。他强作镇定，若无其事地说，“白哥帮我，可是要收钱的啊。朱老板，你有什么事还得亲自处理？不然，我帮你？”

　　“你缺钱？”朱老板眯缝着眼看他，却不想让他知道自己要做的事情，“私事，你帮不了我。这事就这么定了，你帮我看店，等我回来，可别让我看到店没了啊。”

　　“哎……”穆平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朱老板打断了。“你连棺材都敢睡，看个店怕什么？”穆平嘴唇颤了颤，还没想好理由拒绝。朱老板身形一晃，便从原地消失了。

　　穆平叹口气，坐在朱老板的位置上，伸手拿过八仙桌上的水烟筒嗅了嗅，又放了回去。他的听力和嗅觉都十分灵敏，水烟筒的味道呛鼻，闻上一下感觉脑袋都是晕的。“啧，无福消受啊……”穆平晃晃脑袋，想起他和朱老板的相识，这老狐狸，认识这么久了，实在是看不透。

　　那会儿大家脑袋后面，还都拖着条辫子。穆平想想那时的造型，笑了两声。他离开天英山，也没什么想去的地方，四处游逛，就来了曦城。曦城民风有些彪悍，那天他从老孙家吃了羊肉出来，摸着肚子一脸满足地在街上晃悠消食，也不知道走到了哪条小巷子里，身后突然有人撞了过来，把他推到了一条大汉身上。

　　穆平心情正好，突然被推了一下，也不想计较，笑着跟那大汉道了歉。大汉嘴里骂了几句，也没多为难他。穆平正想离开，那大汉摸了摸腰间，突然一声大吼，“贼！钱袋还来！”

　　刚刚推人那小子有问题！穆平一摸怀里，自己的钱袋也不翼而飞。回头再找撞人那小鬼，哪里找得到？刚想解释几句，大汉身后的门开了，走出好几个人来，个个高大魁梧，一齐都瞪着穆平。

　　逃吧。穆平无奈地想，毫不犹豫转身就跑，只听身后传来重重的脚步声，那几个人追上来了。

　　胃里还满满的，跑都跑不快了。穆平边跑边摸肚子，心里很是郁闷。身后的几人速度也不慢，穆平跑过了几条街，一直没把他们甩掉，实在跑得有些累了，一眼看到承平商店大门开着，穆平脚下拐了个弯，就冲了进来。

　　门房里没人，穆平一冲进院子，就愣住了。宽敞的大院内，左右各摆了两口黑漆雕花的大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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