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独白

　　卢子民这几天有些开心，不，是非常开心。他知道，他大（爸）活不过这个月了。

　　有时候他也会疑惑，自己是不是他大亲生的。同样是儿子，他大偏心二弟也太明显了，甚至完全不担心他这个哥哥会发现。不过这些都过去了，二弟出门去做生意，等他回来，老头子早就凉了。

　　老头子咽气的时候，比他预计的时间还早几天。咽气前躺在床上直哆嗦，话都说不清楚。卢子民知道他大想问什么，一脸悲痛的握着他大的手，“十几天前就给二弟送了信了，看看时间，也该回了。”他暗自好笑，信是送出去了，可上面只写了句，家里一切安好，勿念。

　　院子里那口寿材是年初就在承平商店订好了的。老爷子执拗得很，亲自去朱老头那里跑了一趟，连寿材上的雕花都亲自确认。常见的二十四孝、八仙过海，老爷子都不要，刻的是五只抬棺的小鬼。

　　寿材抬回家的那一天，卢子民一见便吓了一跳，乌黑油亮的棺材上，五只小鬼披头散发，睚眦欲裂，个个目光诡异，像是盯着他看一般。卢子民后心沁出一层薄汗，磨破了嘴皮子，也没说服他大把这寿材退回去。

　　看了大半年，卢子民也看惯了。不管刻的啥，不过几块杉木板，能做啥妖？还不是要挖个坑埋了？况且自从棺材抬回来，老头子的身体就一日不如一日，看来那几只小鬼倒帮了他的忙。没想到他大一死，真就出了岔子。

　　他大撑过了中秋节，第二天一早才合了眼。那晚卢子民陪着他大一夜没睡，听老头子嘴里含含糊糊叫着二弟的名字，口中连连安慰，“二弟可能是路上耽搁了，这几天该回来了。”心里却想着，等年底二弟回来，老头子已死得硬了，家产自然也一分都别想分他。他既然喜欢在外面做生意，那就死在外面别回来。

　　半夜卢子民迷迷糊糊打了会儿瞌睡，听到外面鸡叫才清醒过来，叫了他大两声，没听到回应，伸手一摸，他大的身子已经凉了。“大！你回来啊，别丢下我不管啊！”卢子民嗷地一声叫喊开了，惊动了宅子里的几个佣人。他们早有准备，也不惊慌，麻利地准备了要用的东西。

　　卢子民跪在床前烧纸，边烧边嚎，“大，阴间的路不好走，你把路费拿好啊。”他个子虽矮，声音倒洪亮，惊动了几家邻居，纷纷议论，卢家真是出了个孝子。

　　当晚，卢子民一个人在灵堂守夜。他屏退佣人，起身揉了揉跪得发麻的膝盖，把几个蒲团扯过来并在一起，打算就这样将就一晚。灵堂里有些阴冷，卢子民缩成一团，睡得不太安稳，隐约听到耳边传来喀嚓喀嚓的声音，睁眼看看，又什么也没有。合眼没一会儿，喀嚓喀嚓的声音又响起来，卢子民也不敢睡了，刚坐起身，就看到灵柩旁边祭供倒头饭的那口老碗，咔的一声裂成了两半。

　　卢子民吓得向后一跌，险险撑住了地，没磕着后脑。他小心翼翼摸了摸裂开的碗，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心惊胆战挨到天亮，却没再发生什么事情，之前听到的喀嚓声也消失了。

　　第二天亲朋好友纷纷前来祭灵，卢子民跑前跑后忙了一天。有人问起他的二弟，他便唉声叹气，与亲戚一起指责二弟不孝，早发了信说他大病重，连个回信都无，不知在哪里逍遥自在，直到现在也没回来。他本就没睡好，一天忙得晕头转向，可还是拒绝了想要陪他守灵的亲戚，坚决要一个人守到天亮。

　　夜里实在太困，他躺在蒲团上就睡着了。不知什么时候，灵柩当中传来了抓挠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撞着想要出来，过了一会儿，抓挠声渐渐停了，被棺材钉钉下的七个孔中，汩汩地流出血来。

　　卢子民昏睡当中，感觉手上湿漉漉的，一直有水滴下来，以为是灵堂漏雨，这会儿全身都没有力气，实在不想理会。直到半个袖子都浸湿了，才不情愿地撑起半边身子，想去找个罐子接雨。

　　这一起身，卢子民借着灵堂中昏暗的光线，看到自己半个身子血红一片。

　　穆平被卢家众人拥着来到劳武巷7号，路上已从众人口中，七七八八听过了前因后果，心里有些虚。走进灵堂一看，腿登时便软了。灵堂正前方放着一口暗红色的灵柩，四周地上全是血，此时已经干了，四处还被人踩出一些杂乱的脚印来。再仔细看，那口灵柩分明是黑色的，却是□□涸的血染成了暗红。穆平转身逃出灵堂，卢家众人围在院子里堵住了他不让他走。

　　为首的矮个子寿衣不大合身，长了一截，看起来有些滑稽，声音却不小。他一开口，震得穆平耳朵里嗡嗡作响。“朱老头不在，你来负责！你们承平商店的寿材有鬼，赔我大命来！”

　　穆平心里暗暗叫苦。朱老板该不会是知道了什么，故意把这个烂摊子丢给他的吧。面上却丝毫没有表露出来，恭恭敬敬地道，“承平商店是个老店了，有口皆碑，寿材是不可能出问题的。出了这种事，很可能是家里招惹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这位大哥，怎么称呼？”

　　卢子民哼了一声，“我姓卢，也不知道朱老头怎么蛊惑了我大，攒了一口这么邪的寿材，肯定是朱老头背后搞了什么鬼。”

　　“卢大哥，稍安勿躁，若是寿材有什么问题，承平商店一定会负责的。”穆平转转眼睛，把朱老板的全家都问候了一遍。“我姓陆，是青霜门下除妖师，你家中这个情况，若是寿材的问题倒还事小，如果真的招惹上了什么东西，恐怕……”环视了一周，穆平大声道，“此物大凶，如果没能把它处理掉，恐怕在场的所有人，都活不过这个月。”

　　前来祭灵的众人一听便炸了锅，甚至有人抓住卢子民，质问他做了什么坏事，却把大家伙都牵涉进来。卢子民听了也有点慌张，急着辩解，一时顾不上穆平。也有人依旧心存怀疑，穆平信誓旦旦地说，“别急别急，到底是什么东西作祟，现在还下不了定论，还得等到晚上那东西现身。我保证哪儿也不去，就留在这里等着。”

　　众人闹了一阵，也消停下来，谁也不敢靠近灵堂。穆平被逼着在灵堂门口搬个矮凳坐了一下午，连口水都没喝。这一天下来什么也没吃，好在身后一地的血，就是有吃的也没什么胃口。天色渐渐暗下来，穆平几次站起身往门口张望，正想着要不要再让纸人去给康小白传个话，康小白就到了。

　　应付完下午的课，康小白没回宿舍，顶着一头汗匆匆忙忙往劳武巷去。明知道穆平平时张牙舞爪，好像什么都不怕，其实胆子很小，就算他说可怕，也未必有什么大事。可不知怎么，总是有些担心。找到了7号，他刚跨进门，就见穆平从院中蹦了起来，连连挥手，“白哥，你总算来了。你们看什么？这是我门中高人白先生，有他在，不管什么妖邪作乱都能收服。”

　　康小白一路上汗都出了几层，看到穆平神气活现的样子，松了口气，慢慢走进院内，“若要白某出手，恐怕这价钱有点高啊。”

　　“什么？”卢子民一听便怒，“明明是承平商店的邪棺作祟，害了我大性命，没让朱老头偿命已经算客气，还敢谈价钱？”

　　“哦？让朱老板偿命？”康小白听了缓缓转身，眼中精光一盛，盯住了卢子民。他未再说什么，卢子民却觉得像被一把钢刀抵住了脖子，全身一颤，吐不出一个字。“白哥。”穆平凑到康小白耳边，低声把这里的事情说了一遍。康小白缓缓挪开目光，“先去看看灵柩。”

　　天色已晚，灵堂里灯光幽暗，影影绰绰看不清晰，但那一地干涸的血迹仍然让人心惊。康小白眼睛都不抬一下，径直踩了上去，细看了看棺上刻着的五只小鬼，又伸手摸了摸棺上的血，回头对穆平说，“寿材没问题，有问题的，是里面的东西。”

　　站在门口偷看的卢子民一听这话又跳了起来，“说什么寿材没问题？平常的寿材怎么会雕上五只小鬼？我看你们都是一伙的，只会推脱。”

　　“小鬼？”康小白一眼瞪来，卢子民赶忙闭上了嘴。“确实不常见，既然朱老板肯接这个单子，小鬼肯定没问题。你家老爷子，打的可是借阴财的主意。让这小鬼，给你家带财运来呢。”说着似笑非笑地看向卢子民，卢子民打了个寒噤。

　　“借阴财？那这血……”穆平听到寿材没问题，得意洋洋地瞄了卢子民一眼，至少他们找不了承平商店的麻烦。

　　“这血……与棺材无关。”康小白搓了搓手指。“一个死人，哪来这么多血，寿材里面的，已经不是人了。”

　　“有……有鬼？”穆平有点怕，又有些兴奋。妖他见过一些，鬼还从没见过，在梁家堡本以为康小白能招来梁家先祖的鬼魂，来的却是只大老鼠，这次说不定可以开开眼界。

　　“你怕鬼？”康小白听到穆平声音颤抖，只道他是害怕，出言询问。穆平摇头道，“有白哥在，不怕。”

　　康小白嘴角翘了翘，“不巧要让你失望了，棺里的多半是妖。”

　　“胡说，我大怎么就成了妖？”卢子民双腿直抖，还兀自嘴硬。

　　“他自然是人，不过死后，就不一定了。”康小白打量他一眼，“看来是个孝子，可你大，却想让你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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