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徒快放开为师

作者:文三十六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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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徽山君魏蓉


      半夜,小院里响起了一阵细碎的咀嚼声,那人似乎正在吃什么极硬的东西,嘎嘣声清脆可闻,在这静谧的夜里显得尤为突兀。

      片刻后,正中的一间房中燃起了一盏昏黄灯火,随即一人踏出房门,毫无阻碍地推开另一扇门,将床上鼓囊囊的被子一掀——

      东篱正左右开弓,两只手齐齐往嘴中塞着五颜六色的糖豆,突兀间躲避的屏障被人掀开,他呆了半晌,两腮还鼓鼓的,活像吞了一把瓜子的松鼠,抬起茫然而懵懂的漆黑眼睛,望向来人。

      看清楚来人后,他艰难地咽下刚嚼碎的糖豆,颤抖着问道。

      “陛下,你怎么不睡?”

      推门那人正是凌无驯,月华在他的寒银面具上流转着,更添一分清冷。

      “再过半个时辰,长宁要去山上祭奠她娘。”

      东篱呆呆地‘噢’了一声,陛下肯定是不放心阿姐上山,“陛下保重。”

      “糖豆拿来。”

      两腮瘪下去的小松鼠全身的毛都炸开了,他可怜兮兮地唤道,“无驯哥……”

      “拿来。”

      东篱露出生死离别般的悲痛表情,眼泪汪汪地爬出被窝,一头钻进床底下,拖出一个极大的塞满糖豆的包裹,依依不舍地交出了他一个冬天的储粮。

      “陛下,你要好好待我的糖豆,这可是我忍痛拔下羽毛换的……”

      “你还敢拔毛换这些无用之物?”凌无驯微微皱眉。

      东篱听到这加重的语调,被吓得迅速缩回床角的被窝中,“以后…以后不会了。”

      “以后我会定量给你糖的,不要自己偷吃,也不要拔毛买。”

      东篱的眼睛猛然亮了起来,他一骨碌爬起来,掰着指头数自己喜欢吃的糖,“那陛下要给我买街角阿伯做的糖画,要凤凰形状,还有街头大妈做的红糖糖圆……”

      小孩子的情绪总是多变的,上一秒东篱还嘟着嘴闷闷不乐,下一秒他就兴致勃勃地数着他喜欢吃的糖,数着数着,他的眼睛忽然黯淡了下去,似灯火将熄。

      “以前阿姐总会给我买一种酸酸甜甜的糖,这种糖我在南北两陆寻了很久,却一直没有发现哪里有卖。”

      他垂下眼眸,将头埋在双膝间,他难过地问道。

      “陛下,我好想阿姐啊,可是阿姐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凌无驯沉默了半晌,伸出手抚摸东篱的头。

      “阿篱放心,她会记起来的。”

      ————————————————

      今日是魏长宁母亲的忌日,魏长宁和魏镜极早地起了床,穿衣洗漱,去往城外的山上扫墓。

      天将破晓,遥远天际边已浮起一丝亮白,而密林间的泥泞小路被重重茂密树叶所掩,还是一片漆黑,树叶摩擦的低低窸窣声时远时近,再伴上若有若无的虫鸣声,这条小路显得颇有些阴森。

      魏镜举了灯笼,摇曳的暖黄色光芒破开前面未知的黑暗,他走在前方,将脚下有些虚浮的泥土踩实,魏长宁跟在后面,她的脚步稳而无声。

      魏镜疑惑道,“奇怪,以往这条小路多有野兽出没,今天怎么如此平静?”

      “会不会有人在跟着我们。”魏长宁环视着周围一片昏暗的密林。

      “应当不会,我们已经一无所有了,还有什么好值得其他人觊觎的呢。”魏镜自嘲地笑笑。

      魏长宁嗯了一声,却还是注意着四周的异动,许久,她才低声问道。

      “舅舅,你说过的那件传家宝……它究竟是什么?”

      自出生起,她与舅舅两人就一直在被不停地追杀着,七岁以前,她与舅舅从来没有在一个地方呆满过一年,拜那些追杀者所赐,她苍白的童年记忆中没有什么同龄玩伴与欢乐游戏,只有冷铁兵戈与长流不止的鲜血。

      舅舅告诉她,是因为他们有一件让所有人都忌惮和觊觎的传家宝。

      八年前,魏洛秋成为新一任北君后,那些追杀她的人从此罢手,舅舅欣喜却又悲凉地告诉她,他们从此不会再被追杀了,于是他们才在零陵城定居了下来。

      “…那件传家宝吗?没有它的人都想拥有它,拥有它的人却只觉高处不胜寒。”

      “娘亲也是因它而死的吗?”

      这个问题问出,魏镜沉默良久,终是苦涩回答道,“是的。”

      “我明白了。”

      魏镜没有告诉魏长宁那件‘传家宝’是什么,魏长宁也没有告诉魏镜她究竟明白了什么,两人像打着哑谜一般,谁都不愿揭开蒙在谜底上的黑纱,露出其下血淋淋的残酷过往。

      ————————————————

      小路尽头,密林深处,拨开几棵小树的繁密枝叶,便现出一处耀眼夺目的花海,大簇大簇的风铃草迎风怒放着,风铃状的深紫色花朵似是夺尽了周围树丛的颜色,在一山墨绿中染上了鲜艳浓烈的一笔。

      那些灿烂绽放的风铃草随着林间山风上下起伏,正似海面上波涛汹涌,阳光毫无遮拦地直直照射下来,璀璨光辉漾出一条金色河流,美得不似人间凡景。

      一方青石墓碑安静地立在花海中央,碎石小路从他们脚下蜿蜒着伸向那墓碑,道路两旁风铃草轻轻摇曳,像是在温柔地安抚着祭奠之人。

      魏镜看得怔了,许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眼眶微热,哑声道。

      “这些风铃草都是你种的?”

      魏长宁俯身拔掉几棵杂草,轻声道,“嗯,舅舅你不是说娘亲最喜欢风铃草么,我闲时便种了几株。”

      这哪里是几株,这分明就是一处花海,魏镜眼中酸涩,“你娘定是万分喜欢的。”

      这方坟墓只是一处简陋的衣冠冢,坟中并没有葬着她母亲的尸身,青石墓碑是魏镜当年所立的,其上甚至没有姓名。

      魏长宁擦拭干净青石墓碑,魏镜则摆放好祭品与水酒,随后,两人烧纸、焚香、奠酒、行礼,一应流程下来,天已大亮。

      魏镜正欲离开时,魏长宁还跪在青石墓碑前,她虽双眼通红,但却没有流下一滴泪,她道。

      “舅,你先走吧,我再跟娘说几句话。”

      “长宁,想哭的话就哭出来吧,不要压抑着自己。”

      “舅舅,我没事的,别担心我。”她低声说道。

      长宁的娘亲只给她留下过一柄断剑,长宁还小的时候,总是会执着地问他娘亲去哪里了,他实在是心酸地没有办法了,只能骗她说她娘的魂魄就在那柄断剑中,每日都在默默地陪伴着她。

      她便不哭也不问了,只是夜夜抱着那柄断剑睡觉,也不惧那柄断剑渗人的寒意会让人彻夜难眠,每到一个新的地方,她甚至还会四处乞求厉害的工匠去修复那柄断剑。

      魏镜曾无数次看到她抱着那柄断剑无声地哭泣,在孤独的异乡度过团圆佳节时,在被人追杀至绝境时,在见到…其他小孩子扑进母亲怀抱中的时候。

      后来她长大了,明白了死亡意味着一去不复返,也知道了那柄断剑乃为契石所造,一旦断裂便永无重接的可能,便再也没有流过泪了。

      他叹道,“好,长宁你也不要跪得太久了,早些回去休息。”

      魏镜离开后,她伸出手,用手指轻轻拂拭着青石墓碑光滑的碑面,随着她指尖滑过,原本平整的碑面竟然慢慢向下凹陷,露出其上力道遒劲的镌刻铭文,只见其上刻着——

      徽山君魏蓉之墓。

      那字称不上有多好看,却以鲜血作墨,用刀凿刻,字字深入石心,一撇一捺间皆可窥见刻字之人当时的绝望悲痛。

      这字是魏镜亲手刻下的。

      魏镜用障眼法掩饰碑面上所镌刻的真正碑文,只是不想魏长宁知道她的身世,也不愿其他人扰了魏蓉的安息。

      魏长宁跪在地上,她久久地看着那行字,忽然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她将前额抵在地上,低声道,“娘,你放心,我会为你报仇的。”

      等她抬起头时,她身旁忽然出现了一柄玄铁长剑,那长剑通体乌黑,光芒流转间如有浓重墨汁流淌于其中,剑刃处隐约可看见一条清晰分明的血线,剑柄则为暖白玉所造,绕着一圈有些泛白的银墨络子。

      那剑中间有明显的断裂痕迹,裂纹横贯窄窄的剑身,白玉剑柄上的花纹因被人握了太久,有些模糊不清了。

      它悬浮在半空,一动不动,像是在盯着那小小一方青石墓碑。

      “微光,你来了。”

      魏长宁从墓前的酒壶处倒出一杯清冽的酒来,放在剑前。

      “舅舅说这是娘最喜欢的酒,你尝尝。”

      那剑微转剑身,像是跟魏长宁打了个招呼,然后它又将小心翼翼地垂下银墨络子,将络子尾部全数浸入酒中——

      然后它像是被火烧了一般,咻的一声直接冲上了天,上下左右来回地疯转着,想要甩干自己的络子。

      最后它委屈地用剑尖戳了戳魏长宁,无声地控诉着她这种戏弄剑的行为。

      “你说娘不喜欢这种酒,她喜欢喝果饮?”魏长宁原本有些沉郁的脸上终于浮现了丝温柔笑意,“我知道了,下次我会给她带果饮来的。”

      剑柄来回晃了晃,仿佛在点头认可她的想法。

      魏长宁微微一笑,抚摸着它的剑柄,剑则很大方地把自己湿漉漉的络子也贴到她掌心,任由她蹂躏。

      微光是她娘留下来的那柄断剑,八年前,她惊讶地发现这柄原本一断为二的契剑居然自己修复连接好了,大半夜地悬浮在她的床边,剑中墨色光芒幽幽流转着。

      这场面万分诡异,她差点被惊地一口气没喘上来。

      下一刻她就听见脑海中传来一道稚嫩的赞叹声音。

      “啊,这就是当年主人生下的那颗蛋么?孵出来后长相竟如此英气!”

      这声音像还没经历变声期的小男孩所发出的,甚至还带了点奶声奶气的呆萌感觉。

      “你是谁?”她亦在脑海中回应道。

      “啊!你能听到我讲话么?”那声音十分惊讶,结巴道,“怎…怎么会,除了主人,其他人都不可能听到我讲话的……”

      “我能听见你讲话。”她肯定道。

      “好神奇!”那剑惊叹了一声,然后转了个圈,自豪地展示着自己完美的剑身。

      “初次见面,我是徽山君的契灵微光!”

      “徽山君?”魏长宁咀嚼着这个封号,竟尝出一种莫名的苦涩来。

      “你娘,我的主人,就是徽山君呀。”

      “…我娘是徽山君?!”魏长宁如遭雷劈,一向平稳的音调带了颤。

      “对呀,主人去哪里了呢?我怎么感受不到她?”剑还天真懵懂地追问着。

      “我娘…我娘七年前就走了……”

      “走了?走去哪里了?”剑有些疑惑,而后委屈道,“她不要微光了吗?她有别的契灵了吗?”
      魏长宁低着头,沉默着没有回答,眼眶微红,许久,契灵才用剑尖轻轻碰了碰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小主人,你怎么了?”

      “走了…就是不会再回来的意思。”

      剑愣在那,“…主人,主人死了?”

      魏长宁轻轻点头,那柄剑重重地跌落在地,而后勉强地支撑着飞起,不过片刻,它剑身不稳地一晃,又从半空中坠到地上,哭着说道。

      “我…我不相信,主人那么强,谁能杀了她!”

      “舅舅说,娘不是被杀死的,她是为了保护我们,自愿献祭而死的。”

      “献祭主人把自己的生命献祭给谁了?”

      “长宁君。”

      “…长宁君?”正哇哇大哭着的剑茫然了片刻,带着浓重鼻音问道,“可是长宁君好像没有真正地死去啊?”

      “长宁君千年前平熄无间海之怒后,便葬身于无间海中了。”

      “长宁君可是凤凰之身,只要她的魂魄还存在,便有可能转世再生,而且老大也告诉我她的主人没有死呢。”

      “你的老大是……?”

      “我的老大可是长宁君的伴生契灵——挽悲欢!”剑的哭音中莫名带上了分骄傲。

      “娘将生命献祭给长宁君,有什么不对吗?”见这柄懵懵懂懂的剑又要开始吹嘘自家老大,魏长宁只好无奈地绕回正题。

      “北君献祭于先人,是为了借取先人的力量,只会虚弱一时,不会身死,但若主人献祭给有可能转世的长宁君,则是将自己的力量尽数赠给了长宁君,很可能身死道消。”

      魏长宁蹙眉沉思,“娘为什么要将自己的力量赠予长宁君?”

      这个问题对契灵来说明显太过超纲,微光也无法回答,它悬在空中伤心地嚎啕大哭,而魏长宁则坐在床边沉思着,许久,微光终于哭累了,这才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小主人的名字。

      “小主人,你叫什么呀?”

      “我名为魏长宁。”

      “长…长宁君的长宁?!”

      “是的。”魏长宁叹息道。

      “魏家没有用先任北君封号起名的习惯……”剑绕着魏长宁飞了一圈,谨慎地打量着她,有些结巴道,“莫非…莫非你就是长宁君的转世?长宁君长什么模样来着?……”

      “怎么可能,长宁君十五岁时开弓一箭可降龙,我若是她的转世,又怎会如此之弱。”魏长宁失笑道,“或许只是娘希望我长久安宁罢了。”

      而后她又问道,“当年你是怎么断的?”

      “我…我不记得了,好像主人用我挡了很厉害的一击,然后我就失去意识了,我是不是死过一次了?”微光苦恼地回想着。

      “是谁攻击的你?”

      “我记不清了。”微光黯然道,“我忘记了很多东西。”

      “没事。”魏长宁伸手抚摸了下剑柄,安慰道,“我们还有时间,可以慢慢想。”

      微光又开始抽搭道,“定是有人逼迫主人献祭的,我要为主人报仇!”

      听着微光一吸一顿的哭泣声,魏长宁垂下眼眸,手微微攥紧。

      “微光,你能授我武道吗?”

      “我?”微光震惊,犹豫道,“我试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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