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灭

　　颜夕虽然想直接到将军府熟悉环境，不过事实证明，有些事情真的急不得。

　　京城整体上像一个四方盒子，最城门直通皇宫的路被称为中心街，整条街上有许多向东西延申的巷子，但只有中心街中部，也就是整个京城的中心，向东西延申的地方才被称为东街与西街。

　　正在三人准备转过街口，前往西街的时候，颜夕却突然停了下来。

　　“爷您今天这么早就来了啊~”
　　“还不是想你吗，快来让我摸摸！”

　　“公子，我来喂你嘛~”
　　“要我来嘛，她都在公子身边这么久了！”
　　“好好好~不要抢，一个一个来，都有份的~”

　　“几日不见，莹儿怎么又瘦了，多让我心疼？”
　　“还不是思念王爷……”

　　大街左侧的楼里不断传来娇笑与调笑声，间杂着意味不明的呻|吟，统统隐藏在大街的吵闹声下。
　　只是却瞒不过颜夕的耳朵。

　　她转过身，问向离之：“你有没有听到什么熟悉的声音？”
　　一听这话，离之立刻屏息凝神，细心聆听周围的的动静，吆喝声、谈笑声、议价声……他听到了许多曾经听到过的声音，但也明白，颜夕所说一定不会这么简单。
　　直到耳根全红，他才缓缓地摇了摇头，有些惭愧地道：“……没有，师父。”

　　“无妨，”颜夕抬脚就走进了旁边的楼里，“他若是想隐藏，一般人是很难发现的。”
　　本是前方带路的张贵全有些懵，下意识地想拦，转瞬间想到此人身份，只好默不作声战战兢兢地跟在那人身后。

　　离之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下此楼的牌匾，只见黑漆木板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三个大字——翻香阁。

　　颜夕前脚刚一迈进楼，后脚一个穿红黛绿、捂得严实的老婆子就走了上来。
　　“呦，咱这阁里可是不接女客人的，姑娘请回吧~”
　　这婆子虽看上去是个不惑之年的，但这声音却如同一个花信女子，加上婉转的音调，一开口让人骨头都酥了半边。

　　她刚说完这话，眼睛瞥到了颜夕身后的张贵全和离之，笑道：“这不是张掌柜嘛，今日是带着俊公子一起来玩了？”
　　团扇在她手中轻摇着，扇出了浓浓的脂粉气。
　　张贵全敏感地觉察到身前之人的气压有些低，干笑了两声，“呵呵，花妈妈……”

　　颜夕道：“我来找人。”
　　她因着那人身上刺鼻的味道退了两步，顺势遮住了离之的身影，此时脸上神色有些不太好看。

　　花妈妈心里瞬间飘过一句话：这又是谁家的小媳妇来找相公了？
　　她笑了笑，团扇在手中慢悠悠地扇着，“进了我这翻香阁就是阁里的客人，客人还未尽性，哪有让他们被找出去的道理？”

　　颜夕倒也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花妈妈以为她是个懂理的主，笑意更浓，还可没等她说下一句，眼前这人突然身形一闪——不见了！
　　花妈妈愣了，“这？”

　　翻香阁里都是人精，方才虽然嬉笑声没停，但都明里暗里注视着这边的动静，此时见颜夕表演了个“原地消失”，纷纷震惊得说不出话。

　　离之突然勾唇笑了一下。

　　正在这时，二楼突然传来“吱呀——”一声。
　　众人立刻朝声音处看了过去，只见那女子正站在一个房门逐渐打开的屋子前，推门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来。
　　门轴慢悠悠地转着，直到两扇门与屋内墙壁贴合。
　　因为角度的原因，楼下的人并不能看清屋内的场景，只知道这一瞬间，整个翻香阁都静了下来。

　　她是怎么上去的？
　　……不对，她推开了客人的门！

　　花妈妈被惊醒一般回神，兰花指捏扇柄朝她叫道：“你这！你这！”想半天没找到合适的叫法，只好对杂役命令道：“你们还不把她抓起来！”
　　眼见杂役奔上二楼，花妈妈眼珠一转，想到方才颜夕的动作，指着离之道：“将这个小子也给我抓起来！”

　　话音一落，几个客人模样的人立刻朝离之扑了过来。
　　张贵全在旁边嚷嚷：“使不得使不得啊，花老板不要啊——”

　　当然，他这声音自然没传到应该听的人耳朵里，反而被推搡了几下，差点趴到地上。
　　大厅中叫喊声、打斗声、咒骂声掺和在一起，一片混乱。

　　离之自然不会束手就擒，身子一低，就在几个人中钻了过去，回身欲推那老鸨，哪知那人竟仿佛预料到了一般，侧身一躲，顺手一抓，钳住了离之的手腕。

　　离之看了老鸨一眼。
　　一个老婆子这么灵活？

　　纵然疑点颇多，离之可牢牢记着颜夕说过的话：
　　“身为我颜夕的弟子，该恣意张扬。”
　　他轻笑了一下，化掌为剑，狠厉地朝着那人抓着他的手劈了过去。

　　花妈妈微一皱眉，右手松开，左手掌推，将两人各自逼退一步。

　　颜夕淡淡瞥了一眼屋内，里面那人举着扇子对她笑得一脸讨好。

　　她收回视线，看向逐渐接近的杂役，正要退后几步，抬眼不经意间望见三楼栏杆旁立着一位男子。
　　深蓝衣衫，墨蓝玉冠，长相俊美不似凡人，只是脸色惨白，毫无血色。
　　他朝着颜夕礼貌的笑了一下。

　　颜夕看了他两眼，突然跃上二楼栏杆，拉着楼顶垂下来的帷幔，朝着三楼方向荡了过去，在那人怔愣中，她飘然落地，横剑落于他脖颈。

　　散发着淡金色光芒的长剑在一片白皙的肌肤衬托下，尤为耀眼。
　　他仍是笑，即使反应过来自己是被劫持了，也并不在意。
　　他道：“上仙，手下留情。”

　　正此时，楼下传来一道喊声：“喂！这小子可在我手里！”

　　颜夕垂眼看下去，张贵全已经趁乱跑了，客人也散了，大厅内只见离之被几人一同按在了地上，脸朝下，长发顺着脸颊垂了下去。
　　原是这花妈妈一见自己抓不住，立刻将杂役都找了来，以多欺少。

　　颜夕手上用了几分力道，雪白的肌肤立刻出现一道血痕。
　　那人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对楼下道：“放人。”

　　“阁主！”
　　花妈妈看着他，语气有些不赞同。

　　那男子还是笑着，但声音却有些轻飘飘的：“媚儿，是你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上仙大人。”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花妈妈立刻跪了下来，那群杂役也一同下跪，顺势松开钳制离之的手。只听她低头道：“媚儿知错，媚儿自请领罚。”
　　她这声音低低的，仔细听还有一丝颤抖。

　　“嗯，去吧。”
　　三楼那男子将目光转回颜夕身上，温和地笑了笑。
　　颜夕瞥了一眼楼下离去的红绿身影，面无表情地收剑回鞘，道：“驴唇不对马嘴。”
　　——不知道哪里看出红配绿适合“媚儿”这个名字的。

　　某起名的阁主身形一顿，目送着年轻上仙去了二楼。

　　屋子里原本侍奉的姑娘早就跑了，只剩下一个穿着不俗地贵公子坐在桌边大剌剌地摇着扇子——大冬天的也不知道他怎么这么热。
　　颜夕先看了看离之，见那人笑着转了一圈，确实没什么事，才领着他进门去。

　　那人一见二人走了进来，立刻起身，赔笑道：“师妹怎么到人界来了？”
　　没等人回答，他用扇子敲了敲脑袋，又道：“瞧我这记性，定然是带小师侄下来吃饭的吧。”
　　“欸嘿嘿，我也是，这翻香阁里面的饭菜可好吃了哈哈哈……呵呵，呵。”

　　颜夕似笑非笑地瞧着他，看他从词穷到干笑，就是不说话。

　　林泉清慢慢地、慢慢地坐了下来，倒了两杯茶，送了离之一杯，另一杯亲自给颜夕端了过去，讨好地道：“师妹，喝茶喝茶，人界没有特别苦的茶，你先将就一下。”
　　离之一听这话倒是一愣，转头看向一旁的颜夕。
　　他一直以为师父爱吃糖葫芦是因为喜欢甜食，可这人竟爱喝苦茶。
　　为什么？

　　“嗤，”颜夕终于说话了，“我若是不来人界还不知道，原来三师兄的爱好不止有酒，还有美人？”
　　她的眼神冰冰凉凉的，虽说了话，却没接那杯茶。
　　“哎呀！”林泉清将茶放到桌子上，皱眉道，“师妹这话就不对了，我平生两大爱好是酒与晓晓，可不是什么翻香阁里的美人。”
　　颜夕缓缓端起茶盏，点了点头，道：“原来四师姐在你眼里不是美人。”
　　林泉清：“……”

　　林泉清起身就要抱颜夕的胳膊，那人连带着椅子向后一退，他就……
　　——就抱上了另一个人。

　　离之：“……师伯，我们没可能的。”
　　林泉清：“……”

　　林泉清放开了手，泄气一般地做到了椅子上：“好吧，我告诉你原因，你不要告诉晓晓我来过这里。”
　　颜夕转了转茶盏，“再议。”

　　林泉清一见她这无赖样，立刻坐直身体，义正言辞地想说什么，在那人眼神飘过来的时候，他——“好吧。”
　　离之：“……”
　　这是前阵子将师父气到无话可说的三师伯吗？
　　……不对，能如此不要面子，应该是他了。

　　林泉清道：“我是来挣钱的。”
　　“京城出现了一个手法残忍的采花贼，专挑美貌女子下手，我来人界买酒的时候遇到了这翻香阁里的阁主，他希望我能抓住这个人，并承诺给我酬金。”
　　颜夕一愣，离之便问道：“这采花贼是不是第二日会将一个布包送回去，里面是骸骨和面皮？”

　　“没错。”回答之后林泉清又问道，“你们怎么知道？”
　　颜夕道：“因为我们也要去解决这个事。”

　　离之三言两语将一品楼发生的事讲了一遍，林泉清听的认真，方才外面混乱的时候他也看了两眼，对那个富态的张掌柜还有些印象。
　　听完，他立刻道：“他说得不对，案件并不是四起，而是五起。”
　　“第一个遇害的，正是这阁里的姑娘——玉盈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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